保姆车驶入熟悉的地下停车场,引擎的嗡鸣声在空旷的水泥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车内,沉睡的成员们被这细微的变化惊醒,揉着眼睛,带着初醒的茫然看向窗外。
“到了。” 副驾驶的经纪人声音里也透着疲惫。
车门滑开,一股带着地下特有凉意的空气涌入。八个人鱼贯下车,脚步有些拖沓,舞台的兴奋劲早已被长途的疲惫取代,只剩下沉甸甸的、真实的倦意。
回到公司那间熟悉又略显简陋的练习室兼会议室时,时间已近午夜。练习室的地板依旧光洁,反射着头顶惨白的灯光,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之前无数次排练留下的汗水印记,此刻却显得格外空旷安静。
方时赫PD和几位核心工作人员已经等在那里。没有鲜花,没有掌声,只有几张严肃而专注的脸。桌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和投影仪。
“孩子们,辛苦了,坐吧。” 方时赫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静的威严,目光扫过八个脸上带着不同程度疲惫的少年,最终在金南俊和宇澈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没有多余的寒暄。投影幕布亮起,直接播放了今晚的舞台官方高清录像。
再次看到自己在屏幕上的样子,感觉是奇异的。明明才过去几个小时,却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震耳的音乐,炫目的灯光,八个人奋力舞动的身影被清晰地放大。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甚至汗水飞溅的轨迹,都纤毫毕现。
宇澈坐在角落的位置,背脊挺直,目光沉静地落在屏幕上。他看着那个“自己”——动作精准得如同精密仪器,每一个卡点都带着令人心悸的力量感。
尤其是那个被郑号锡称为“刀锋”般的转身和随之而来的、如同锁定猎物般的冰冷眼神。
屏幕上的“Snow”,陌生、锐利、充满攻击性,与他此刻靠坐在椅背上、带着一丝倦意的田宇澈,判若两人。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屏幕上那个充满“杀气”的眼神,连他自己看着都觉得有些刺目。
录像播放完毕,灯光重新亮起。练习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空调运作的低鸣。
“整体完成度,超出预期。” 方时赫率先开口,语气沉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在那种环境下,能做到全开麦、动作整齐、情绪到位,作为出道舞台,合格了。”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金南俊:“南俊,作为队长,掌控力不错,开场的气势稳住了。”
金南俊微微颔首,表情认真。
接着,方时赫的目光一个个扫过成员,精准地点评:
“硕珍,高音稳定,表情管理到位,很好。”
“玧其,Rap的力度和咬字是优势,情绪再外放一点会更好。”
“号锡,编舞的活力核心,你的能量带动了团队,继续保持。”
“智旻,舞蹈的流畅度和表现力是亮点,镜头感很好。”
“泰亨,Intro的氛围和神秘感抓得很准,个人特质突出。”
“柾国,中心位的爆发力和完成度,担得起这个位置,后空翻很漂亮。”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宇澈身上。练习室里所有人的目光也随之聚焦过来。
“宇澈。” 方时赫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的舞台表现力……很独特。”
宇澈抬起眼,平静地迎向方PD的目光。
“动作的精准度、力量感、控制力,无可挑剔,甚至可以说是教科书级别的。” 方时赫的措辞很谨慎,“尤其是那种‘冷’和‘锐利’的气场,在团队里非常突出,形成了强烈的视觉记忆点。”
他话锋一转,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但是。”
这个“但是”让空气瞬间凝滞了几分。
“这种‘冷’和‘杀气’,是把双刃剑。” 方时赫的目光锐利起来,“它让你在舞台上极具辨识度,但也容易让观众产生距离感,甚至误解。偶像的舞台,除了力量和态度,还需要温度。需要让观众感受到连接,感受到‘人’的部分,而不仅仅是一个完美的表演机器,或者一把冰冷的武器。”
宇澈的睫毛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眼神依旧平静,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方PD的话,精准地戳中了他下台后看着自己直拍时,心头那丝模糊的困惑。被看见的,是“Snow”,是那个充满力量的躯壳,而不是田宇澈。
“我看了网上的初步反响。” 方时赫示意工作人员操作电脑。投影幕布切换,显示出一个论坛帖子的截图,标题赫然是宇澈朋友发的那个:《【MCD直拍】怪物新人防弹少年团全开麦超燃舞台!那个白毛眼神杀我!》
下面是一些被高亮的热门评论:
[这个白发小哥叫田宇澈?Snow?动作干净利落得不像人类!]
[像雪豹捕猎!又冷又野!太带感了!垂直入坑!]
[感觉他下一秒就要拔刀了(褒义)!这种风格在偶像里好少见!]
[力量感绝了!但感觉好凶,有点不敢靠近……]
[他好像全程没什么表情?就最后结束的时候眼神软了一下?]
[求问!他是不是练武术的?这核心这控制力!]
“看,” 方时赫指着屏幕,“雪豹、拔刀、凶、冷……这就是你目前给大部分观众最强烈的印象标签。标签化是快速被人记住的方式,但过于单一,尤其是偏向‘冷硬’的标签,不利于长期发展。”
他看向宇澈,语气放缓了一些,带着引导的意味:“宇澈,你的能力毋庸置疑。但你需要思考,如何在保持你独特力量感和舞台掌控力的同时,让你的温度能被观众感知到?让观众看到Snow背后的田宇澈?这需要你在表情、眼神、甚至是一些细微的互动中,去传递更多属于‘人’的、柔软的东西。这不是表演,是一种……真诚的流露。”
方时赫的话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在练习室里激起层层涟漪。成员们都若有所思。金硕珍担忧地看向宇澈。郑号锡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田柾国眉头微蹙,看着宇澈的侧脸。
宇澈沉默着。方PD的话很直接,甚至有些刺耳,但他无法反驳。他看着屏幕上那些形容他“像雪豹”、“眼神凶”的评论,再回想自己下台后那短暂的“空茫”和“平静”,以及面对采访时的“硬核”回答。
他似乎确实……把自己包裹得太紧了。舞台上的“杀气”是表演所需,但似乎也成了他隔绝外界的一层壳。
“PD nim,” 金南俊适时开口,打破了沉默,“宇澈的性格本身是温和理智的,只是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去适应如何在镜头前更自然地流露。我们会帮助他,团队的氛围本身也是传递温度的重要部分。”
方时赫点点头:“我相信你们。宇澈的潜力很大,找到平衡点,他会是团队一个非常强大的武器和独特的色彩。” 他看向宇澈,“不用急于改变,保持你动作上的优势是基础。但要有这个意识,慢慢尝试。多观察成员们是怎么做的。”
会议又持续了一会儿,讨论了其他成员的一些细节问题和后续行程安排。结束时,已是深夜。
成员们拖着更加疲惫的身体走向宿舍。走廊里很安静,只有脚步声。
“澈儿啊……” 田柾国快走两步,与宇澈并肩,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宇澈侧头看他。
田柾国挠了挠头,似乎在想怎么措辞:“那个……PD nim的话,你别太往心里去。我觉得你在台上……超帅的!真的!那种力量感,别人想学都学不来!” 他的眼神亮晶晶的,充满真诚的崇拜。
宇澈看着田柾国纯粹的眼神,心头那点被方PD话语刺中的微涩感,似乎被熨平了一些。他扯了下嘴角,声音低沉:“嗯,知道了。”
洗漱完回到房间,田柾国几乎是沾床就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宇澈却毫无睡意。他走到窗边,看着首尔深夜依旧璀璨的灯火。
他从背包里拿出那个随身携带的、略显陈旧的素描本。没有开大灯,只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翻开了空白的一页。
铅笔尖落在粗糙的纸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他没有画具体的场景或人物,笔尖只是无意识地游走着,勾勒着抽象的线条。
时而刚硬锐利,如同舞台上那一个个精准的定格;时而变得柔和、缠绕,仿佛在寻找某种出口。
画着画着,一幅模糊的意象渐渐成型:
一只矫健的雪豹,轮廓锐利,眼神冰冷,潜伏在岩石的阴影中,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感。而在雪豹的身后,一片朦胧的光晕里,似乎有一个更模糊、更柔和的人形轮廓,正试图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只雪豹,却又带着一丝犹豫。
宇澈停下笔,静静地看着纸上的画面。
雪豹,是他被外界看到的标签,是Snow冰冷锐利的表象。
那个模糊的人影,是他自己,是田宇澈,是那个喜欢绘画、音乐、阅读,内心温和却也直率的灵魂。
如何让这只充满力量却也显得孤高的雪豹,展现出它皮毛下的温度?如何让那个模糊的自己,在聚光灯下也能清晰地被看见,而不被Snow的光芒所吞噬?
夜风吹拂着窗帘。宇澈合上素描本,将它轻轻放在枕边。
路还很长。找到那个平衡点,找到田宇澈与Snow共存的方式,似乎成了他站上这个舞台后,面临的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课题。
他需要像练习武术动作一样,一遍遍去尝试、去感受、去调整,直到身体——或者说,直到他的灵魂和表情,也能自然地记住那种属于田宇澈的、温暖的表达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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