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予回到家,感觉下人们的神态都小心翼翼的,眼神都往大堂那边偷瞄,她心下有些猜测地往那边过去,果然看到自家父亲拍着账本对着两排低头称是的商铺老板咄咄训斥。
“码头在他们手里,你们讨好勾连这些,我可以理解,但是胡乱写个账目糊弄我是什么意思?写得漏洞百出,当我三岁孩童一般戏耍吗?”程伍气得脸上的肌肉都在打颤,“我虽然不喜欢管事,但也不是要败光家财的人,你们的为人我也亲自考察过,都算是老实本分,如今被那伙人猪油蒙心,做出些大把送钱的动作,这些事你们敢干,我却不敢应承!”
一个圆脸八字胡的老板,程予知道他管的是布匹的营生,之前送给阿杏家的布料就是去那里采买的,当时他还和善地给了他们好大的优惠,此时那人抬起袖子抹一把脸上沁出的汗珠,勉强顺畅地答话道,“老爷说的是,我们原也是不敢欺瞒老爷做那些事的,只是他们保证与您是旧相识,打头的那位手里还有您的亲笔手书,我们才大胆配合了些走私贩卖的勾当……至于账目,也是想着为您省却麻烦才……”
其他人纷纷点头应是,程伍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他将账本推开,生硬着语气吩咐,“给你们三天,将瞒下的条款支出给我补充完整,至于那些碍手的爪牙……”他的眼神闪过一抹暗色,“我派人去摘干净。”
“是是是。”其余人赶紧一一领着自家的烂账退下了,一个个走得火急火燎,生怕程老爷再想起什么官司算账来。
程予知道老爹嘴里的“派人去”是什么意思。
何云跟她说下半晌功夫城里会有一点变故,他们会让穆舒吟无暇再与沈晴周旋。
她此时回家静待着那个时机。
不过两盏茶的时候,许家来人请她去听戏,她坐上车看到了许玉朗,对方眉头一挑,跟她解释道,“依依和我娘先行去了戏园子,让我来这里接你。”
程予点点头,车子一路走到梨园附近突然行进不得了,她探头去望却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领着一伙人按着另外几个虽然衣着粗糙却身段强健的汉子在路边,这个动静实在太大,行人观望着阻塞了大路,几辆车子都阻在了这里。
“怎么回事?都拦在这里看什么!”几个持枪的卫士大声嚷嚷着驱赶行人,奈何百姓众多,大家退开一些却仍迟迟不走。
人群中心仍然乱糟糟的,想是冲突仍未平息。
程予忽地看见了自己牵挂的身影随着一个黑裙女子一道从一辆车上下来,两队卫士随行护着她们倒是安然从人群中穿过。
“原来是舒吟小姐,我料想也没有别人能摆起这样的排场了。”许玉朗轻笑一声,正想低头问她是否也下车步行,却看到程予脸色沉静目光沉着地看着前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果然在她们堪堪经过他们车旁时,后方赶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兵士,凑近那位仪态端方的穆小姐说了什么。
那穆小姐的表情愣了愣,似乎突然起了什么变故,便要往回走,沈晴迟疑着要不要跟上去时,程予这边便将车门敞开来,向着沈晴道,“晴晴,这里。”
沈晴目光转来,表情倏地一喜,对疑惑的穆舒吟道,“舒吟小姐,我姐姐在那,我便不与你一道回去了。”
她说完也不再看穆舒吟的神色,转身便跑向程予这边来,莺儿忙不迭在后面跟上。
程予将人拉进车里安置妥当,也不忘看清那边的穆舒吟在原地滞留着,蹙眉不喜却无可奈何的样子,便遥遥地点点头,倾身将车门关上了。
穆舒吟的车走后,道路中间的冲突也平息了,程予看着自家几个师兄领着人捆着那些个汉子风风火火地离开,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了。
许家的车便也行进通顺,继续往梨园那边去。
沈晴本来看见了程予极其欢喜,一转头却又看到了自己极不愿意看到出现在程予身边的一张脸,她一喜一气,便沉下脸来,也不理会程予了。
许玉朗自然感觉得到这位准将军夫人对自己异常冷淡的态度,他便也只打了个招呼后不再寻人家厌烦地默在一边。
程予夹在二人之间,沈晴一副生着闷气的样子看也不看自己,许玉朗又识趣似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两边不好得罪,于是也只好默然。
小丫头莺儿坐在前面的副座,只感觉身后静得出奇,不由蜷缩着肩膀想,“明明热人的天倒感觉想冒冷汗呢。”
等戏园子散了场,几人又一同去了欢宾楼用饭。
县长夫人秦霜是个保养得极好的妇人,明明生育过两个子女却依然体态婀娜,皮肤柔嫩宛若二十年纪,一双翦水眸深邃又水盈盈地瞧着人,让人只觉心里软乎乎的受用。
秦夫人没什么长辈的架子,与他们谈笑自若,就算是沈晴这样不惯与人对谈的也不由得流露出几分发自心底的笑颜。
用过饭,秦夫人又叫许玉朗送她们回去,叮嘱妥贴了便和许依依在路旁喊了辆黄包车坐上了往县长府邸去。
这样的风姿自然是使小辈惊叹的,程予谢过霜姨,又挥别依依,便与沈晴许玉朗一同上了小车回家去。
她们在府门口下来,许家的车子刚刚启动离开,便听到马蹄声响,身后车轮滚滚。
程予回头,看到撩起帘幕的何云,转头与沈晴目光相接,说道,“今天支开穆舒吟便是他们相助,我允诺了一份谢礼给何姑娘,”程予顿了顿,看向沈晴的胸口,那里新悬着一条细细的金色链子,她接着解释,“这谢礼在你这里。”
沈晴感受着车上那姑娘看自己的灼灼目光,与其说看自己,不如说是看着自己身前的那样物件,她垂眸看着那坠子,又抬手将它放在手心里握了握,裹在粘稠晶体之中的昆虫乖巧地趴伏在掌心里,半透明的翅膀纹理分明,欲展不展地,它不再离去,仿佛前生的挚友。放下手,平复了心绪,她方抬步往马车那去。
她的说话声很轻,程予听不真切。
“我不能将这个给你,但我能给你其他任何的珍宝。”
何云声调清淡,目光不见动摇,“它原本是我娘的遗物。”
沈晴走近一步,眼中浮现一抹浅淡笑意,又倏尔隐去,仍平静以对道,“它更早之前是我娘的配饰。”
何云愣住,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一下便白了,再看她时神色都怔忡了几分,“你……原来你便是那个沈……”
沈晴点点头,“它现在回到我这里,也算是物归原主。”
最后四个字像是四记重拳,一下一下地随着沈晴的字句吐露锤向她心口。
何云的气息猛烈起伏,将头丧气地低下,终于不再言语。
程予等了半晌,只看见何云将帘幕放下,马蹄调转了方向离程宅而去。
她看着提裙缓缓走向自己的沈晴,心中突然闪过很多疑问。
“姐姐,我累了。”
沈晴瞧着她,只这一句的软糯腔调便将程予收得服服帖帖,对方任由她牵上手,两人便相携着抬步进门了。
此时正是白天的营生收起,晚上的活计出摊的时候,明月高悬,夜色尚好。
柳月下了晚班,脸上脂粉涂抹红唇妖冶也掩饰不了她藏不住的倦态。
晓儿为她喊的车子停得稳当,她坐上后座,抬臂抚眼,旗袍下的洁白皮肤随着她的动作若隐若现,车子一路经过许多霓虹灯牌,她斜眼觑着,只觉晃眼又迷离。
好些日子没见阿云了。
她心里闷闷的,何云几乎不来找她,她倒是可以寻着诸般借口往广利那去,可每次都被人家拒之门外,她也气恼了,便不去找她。
可想念却并不讲道理,也最善于钻心里的空子……
柳月叹息一声,一晃眼看到一个面孔从车窗那滑过,她马上喊停了车子。
经常为何云跑腿的小伙计提着从欢宾楼取的酒坛在路上快步走着,没成想遇上了许久不见的柳小姐,对方在斜前方环臂站着,正看着他这个方向,美人总是比旁人显眼的,何况那美人还看着自己,小伙计眼前一亮,赶紧上前殷切问好。
柳月却看着他手里的酒,用好听的语调发问,“这是谁的酒?”
“是何掌簿亲口要的酒,她正等着我回去呢。”
小伙计的话让柳月心念一动,她向他伸出手去,示意道,“给我吧。”
何云的房门并没有锁,柳月提着酒站在那扇门前,屋内另有酒香浓郁穿门而出,她便没有出口唤人,只是往前轻轻一推,那门便开了。
“怎么去了这么许久才回来,不是喊你踩着车去?”
屋内人撑着脑袋,闭眼咕哝着不甚高兴的话,桌上倒着一个白色酒壶,一滴两滴地漏着酒液落到红木桌面上,她面前放着一个空空的小杯子,并无一碟下酒菜,柳月看出那人只是自斟自饮着,便将那壶酒尽数喝下了肚去。
“你还要喝?”
柳月蹙起眉头,将门关了,上前两步走近那张桌子,却将酒坛子远远放下。
听到话语声,迟钝地感觉到不对劲的人抬起了头来,她眨眨眼睛,神情迷蒙混沌,在看清柳月之后又将头埋下去,语调却像小孩子困倦地撒娇,“你来做什么?”
柳月挨着她坐下,“给你送酒咯。”
何云伸出手去够却够不到那边的酒坛子,她晃着身子站起来,柳月眼疾手快地起身搀住她。
何云将头倚在她肩上,含糊不清地问,“你要和我一起喝吗?”
“我不喝,你也不许再喝了。”
柳月的手指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颊,冰凉的指尖经过每一处发热的皮肤都很好的起到了降温的作用。
何云却挥开她的手臂,径直去取酒,“不要你管我。”
“你说的,好,那我真的走了。”柳月转过身,声音也染上了恐吓意味,作势要走。
早就醉糊涂的人果然好哄,马上不要酒了,转身来寻她,脚底虚浮着,眼前晃荡着,只是站不稳。
她将背对着自己的人环住,嘴唇贴近她的耳朵,呼吸喷在她侧颈上,一开口却是委委屈屈的仿佛小狗呜咽,“不要走,是我说错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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