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姑被带到穆宅里的时候，正看到有个老头一瘸一拐地离开。
破败的神色，烂洞的衣裳，糟乱的白头发，还有伤痕累累的一双老手。
“他是干什么的？”李青姑忍不住问道。
领着她进来的徐萍顺着视线看了一眼，又转过脸，“送菜的，菜不新鲜，害的老将军上吐下泻，小姐念他也是干了几十年的老人了，就关押了几天了事，今天是打发他出去的日子，府里给了一笔钱让他养老。”
李青姑看着那老头弯腰扶着门槛好不容易挪出去的背影，他蹒跚的脊背还没挺直，将军府漆黑的大门已经严丝合缝地阻隔了她张望的视线。
“他没有孩子来接吗？”
徐萍直接往前走，直到身后妇人紧赶上几步，喘气的声音传过来，她才接了一句：“好赌成性的人哪会有闲钱养孩子。”
李青姑默然。
她们俩走过许多间紧闭门窗的房子，穿过幽长的一尘不染的廊道，转过几个花枝掩映的檐角，后院的景观逐渐在眼前铺排开来。
一条鹅卵石的小径，弯弯曲曲通向绿茵的不知名处。
几棵错落的松木生长得苍劲古朴，万年长青的针叶朝着天空露出一蓬蓬郁郁葱葱。
一根鱼竿随意地搭在躺椅的扶手旁，躺椅上的女子将报纸罩在脸上，一点微风吹起纸页的末角上下浮动。
倏尔那杆子顶端的一条细细的线晃动了些许幅度，不一会又恢复了静止，这小池塘里新洒了一片荷花种子，如今才疏疏落落地长起了一些小浮萍。圆圆的嫩绿小苗，憋着一股子初生藏也藏不住的招摇劲，不知天高地厚地划分着各自之后的生长区域，遥想未来挤挤挨挨的荷塘盛景。
孰料不知名处飞来的一只蜻蜓，那一双细腿勾过水面扬起的圈圈微波，便让它们摇摇摆摆地晃悠了好一阵。
也有几尾青色的鱼苗相依着浮上水面吐小气泡泡，仔细瞧可以瞧见它们吃饱的肚皮圆鼓鼓的泛着小婴儿手指的白。偶尔有几条淘气爱探险的，会故意游弋在鱼钩周围，小脑袋碰碰那根空空如也的弯铁丝，迷茫凸出的眼睛看见水面之上滑动的倒影，立马惊奇地呼朋引伴。只是这样的把戏玩几次也就厌倦了，后来只有懒洋洋巡视领地时漫不经心的鱼尾碰触，任凭那线影再晃动也不着一眼。
鱼钩的主人从来不收线，她在池边一动不动地躺着，鱼竿也不挪地方，看报，喝茶，睡觉，躺够了便拎着杆子走人，仿佛这鱼竿就是她作陪的好友似的。
徐萍将她带到这地方便走了，李青姑拘谨地杵立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细白的手指扯住报纸两端，轻轻的划拉声，露出一双漂亮的眉眼，那黑宝石一样的眼瞳侧过来打量了一下她，随后又慢慢收回去，半阖半张的眸子，漂浮着碧水一样的明净神气。
“这个园子比起程家如何？”瓷器轻触一般的声音朝她这边而来。
李青姑两手交握着，掌心慢慢渗出汗意，她迟疑了一下才回答：“这里更宽敞，更透亮。”
“嫣嫣说她最喜欢种满荷花的池塘，我吩咐人提前一个月洒了种子，它长得慢，估计得迟些日子才能看得过去。”
言语轻轻，目光浅浅，明明是陷入回忆的语气，可等了一会，她的面上却浮起一丝恍惚，突然沉默下来。
李青姑不知如何接这话，或许人家本来也无意让她回答什么。
“沈小姐会不会喜欢荷花？”
“她或许梦见过？谁能说得准。”
“我真希望她能来这里。”
李青姑在她喃喃自语到最后一句时，猛然抬起头，她确信自己抓住了一点什么，赶紧表示：“这里以后就是晴小姐的家呀，她早晚要住进这里的您说是不是？”
穆舒吟似笑非笑地看着妇人急切的表情，淡淡回应了一声，“嗯。”
程予匆匆走出家门，陆府来人说李妈妈突然病得厉害，哭着求自己去见她一面，她当下方寸大乱，对于亲人生病这样的事是程予心头的恐惧，也没有妥善交代什么便跟着来人往陆府赶去。
程伍去参加许家的晚宴，直到他出门，程予也没有回来。
沈晴在门口站了会，吩咐下人关门的时候突然听到车子过来的声音，车前灯的光射在门上缓慢的移动。
穆家的车，沈晴皱皱眉，她赶紧转身。
“沈小姐，这么着急进去吗？”
穆舒吟的声音悠悠传过来，沈晴只好回身看她。那人将手倚在车窗上，歪着头，神情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穆小姐。”她并不问这人来做什么，安静地站在门口，一派悉听尊便的态度。
穆舒吟见此情景，便推开车门，冲她招招手，“上来。”
“为什么？”
“程大小姐还没回来吧。”
只这一句话，沈晴盯住她，似乎想把她的脸看出个洞来，她回身看了下人一眼，“叔父回来，跟他说我和穆小姐一起出去了。”
坐在车上，沈晴刻意忽略身旁人眼神中**裸的侵略感，开门见山问道，“你说那句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呀。”
穆舒吟捻起她一缕头发在手指间缠绕着，女子的侧脸白皙光洁，脖颈弧度柔软美好，此时车内昏暗，狭窄的空间使人的距离感暧昧松弛，盯着近在咫尺的身影，耳边清晰地听到她的每一下呼吸，她松了那缕发丝，忍不住曲着手指往她脸庞探去。
沈晴往边上移开一些，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触碰。
穆舒吟的手指僵在半空，然后往下按在了座椅上，她调转开视线，眼睛转向前方不断移动缩后的道路景观，却只空空地望着，并没有实在的落点。
“你很像一个人。”
“我知道。”
“你知道她？”穆舒吟讶异了一声，“我哥竟然已经告诉你了吗？”
“没有，”沈晴撩撩头发，暗自觉得有些好笑，语气却依然放得平淡，“其实很明显了，他看我，和你看我，都是一个眼神，一种看离开了很久的人的眼神。”
“是，”穆舒吟收紧手指，“她死了。”
沈晴没心思陪她悼念亡人，接着绕回原本的来意，“我姐姐在哪？”
穆舒吟突然抬头看着她，眼神中幽幽地燃起两团绿色的鬼火，“你这么关心你姐姐啊？她在陆府啊。”
沈晴确认着她的表情不是在说谎，心里慢慢地感觉到了生气，“你骗我？”
“是啊，”穆舒吟拉住她的手，死死地将她的手指收紧在手心里，说出口的话森寒邪恶，“可如果你刚才不上车，我就真的会去找她哦。”
“穆舒吟！”沈晴抬起另一只手按住她，俯身贴近她，表情阴沉，“我不管你想做什么，但要是你敢动她，我绝对会让你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那个女人果然说得没错，”穆舒吟的眼神爆发出兴奋的光，她将近身的人的每一个表情动作都捕捉进眼里，难耐地感受着彼此贴近的温度，嘴里更加肆无忌惮地说出刺激对方的话，“你喜欢上了你姐姐，你喜欢女人！哈哈哈哈哈哈。”
沈晴惊怒交加，她捂住穆舒吟的嘴，恨声道，“你这个疯子！”
穆舒吟左右动了动脑袋，虽然被捂住了嘴，露在外面的眼睛依然充满疯狂的意味，她本来撑在腰下的另一只手抬了起来，沈晴浑身颤抖地压制着她，没有意识到她在自己身后突然举高的手腕，也没看到对方突然冷峻的眼光。
“咚”的一声之后，女子在上方的身体突然软塌下来，对方不住颤抖带来的麻痒感也转为了全部体重压在身上的受重感。
“唉，”穆舒吟搂住她坐了起来，沈晴的手失力地从她脸上滑下去，被她稳稳接在了手里，她的语气突然温柔得仿佛两人早已亲密无间，“这么容易生气，你还是太年轻，太沉不住气了。”
“嫣嫣就不是这样的，她很少动气，说谎也不会脸红。”
“她说如果什么情绪都表现得太明显，是会被别人欺负的。”
“你看，你这不是被我打晕了吗？”她将沈晴的手放在自己腰腹处，指尖描摹上她的眉眼，仿佛对方只是依偎在自己怀里睡着了，她将语气放得温软暧昧，“但是没关系的，我可以慢慢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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