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少，你怎么总是不大高兴的样子啊？”
许玉朗躲开眼前男人递来的酒杯，礼貌地笑了笑。
“你摆平了码头的事端，还拿住了一个管事的头头，报纸上都有你的头条呀！驱害安民，如此风光，怎么还有心事……”
那人已经有些醉了，说话时有些大舌头，最后干脆趴在桌上眯着眼看舞台上窈窕的倩影，撩人心弦的歌声从那处悠扬而来，迷蒙中只觉得女子美艳的容颜离自己越来越近，仿佛已经感受到了她喷薄在自己耳畔酥骨的呼吸，他身上开始一阵阵发热，嘴角也漾开了垂涎的痴笑。
许玉朗叹了口气，将那人搀扶起来，走出了舞厅大门。
许彰总要他多与军官接触，这帮人满脑子酒色财气，倒缠着他也只得往这些靡乐之地耗费光阴。
招来一辆黄包车将醉成烂泥的人挪了上去，交代了地址，便头也不回地慢慢往自家方向踱去。
夜晚喧喧扰扰，几处售卖夜宵的街边小摊面前热气腾腾，白雾缭绕里，停留着三三两两下晚班的人，食物的香味，人身上的汗味，还有不知名的香水味，各种气味缠绕着鼻息进入肺里，在身体里转过一圈又逃逸出来。
“一碗馄饨。”
突然有女子娇柔的声音从侧首传来，许玉朗觉得有些熟悉，不由得循声望去，那女子似有所感，不经意转头与他目光相接。
莹莹的一双水眸，眼尾挑起，无端令人联想起某些狐类的眼睛。
程府的大门被拍得一连声闷闷作响。
下人赶忙跑去开门，却见到门外的自家大小姐面色灰暗，眼神却异常锐利地盯向自己，“晴小姐呢？”
几乎是本能地低下头回禀。
“晴小姐坐着穆小姐的车走了，尚未……”
眼前一阵风刮过，那人愣愣地看着刚刚还站着人的地方，有些无措地摸了摸脑袋。
余诚怀睡得浅，他听到动静，睁开眼看向房门口，一道纤细的身影从门缝透进来，“师兄……”
被余诚怀从床上揪起来的陈、陆二人哈欠连天，但见坐在一旁的程予默默无言。
“师父好不容易今天放我们早点休息，妹妹你又半路搅扰我们的好梦，咱这想好好睡个囫囵觉真难……”
“好了，”余师兄看着程予放在桌下的手轻微地颤动，出声打断他们的抱怨，“阿予肯定遇到不好处理的事了。”
程予呼出一口气，抬眼看向他们时，神色竟然显现出几分苍白与潦倒，“我想去劫个道。”
满满一桌子的菜不见丝毫动过的痕迹，坐在一旁的女子神情倒还镇定，只是连日绝食让她连坐着都有些不稳似的。
“就这么有志气，想把自己饿死是吗？”
穆舒吟舀了一碗汤送到她嘴边，沈晴冷漠地转开脸。
不跟她说话，也不吃一口东西。
端着碗的手在颤抖，穆舒吟冷笑一声，“你这么讨厌我吗？好，我把程大小姐请来陪你，你肯定就高兴了。”
她放下碗起身就走，身后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有脚步声急促地接近，“你不许动她！”
女子说话的声音喑哑不堪，激烈的反应下，她的脸侧已经渗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的汗水，眼神勉力聚焦，仍然抵挡不了一阵阵袭来的眩晕感。
“那你吃饭啊。”
穆舒吟环抱着手臂，笑吟吟地看她，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沈晴紧紧皱着眉头，她端过碗缓了好一会，才颤抖着捏住瓷勺舀起一口浓汤咽下。
“这样才是听话的乖孩子～”穆舒吟在一边落座，伸出手指着桌上的菜，她指一碗，沈晴便夹一筷子吃进嘴里。
“你对那位嫣嫣姑娘也这样吗？”
沈晴瞥着她，忍耐着胃里的一阵阵痉挛。
穆舒吟单手支着下巴，眼神在她脸上流连，另一只手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
“她从来不会反抗，温顺得像只绵羊，不论对谁都是。”
“真讨厌……”
沈晴惊讶地挑眉，“你讨厌她？”转而又了然地垂下眼眸，“毕竟她的目标不是你。”
“你倒是明白。”穆舒吟的嘴角嘲讽地勾起，“想来外面传了那么久，你知道些事情也寻常。”
“所以你们只是同学？”沈晴说完又自己推翻猜测似的摇摇头，“你为了她能做到如今这地步，怎么可能只是同学之情。”
“她接近我，讨好我，诓得我把她带进府里，转头就勾搭上了我哥，就是这样。”
“如果真是这样，你讨厌她，我可以理解，但是，”沈晴抬头将眼神直直地盯进她眼睛里，仿佛要借此窥探她心里的秘密，“你好像不仅仅是讨厌她啊，不若说，你怨恨她移情更恰当些。”
穆舒吟与她对视着，眼底渐渐凝聚起一团阴霾，冷冷道，“我与她没有逾越之情。”
“那你如此行径，每每通过我在看着她，不是出于怀念又是为什么？”
沈晴几乎有些怜悯她了，这人一味地自相矛盾，似乎直到那女子死去都不曾面对过自己的内心。
“够了，”穆舒吟的手指攥起来，“你以为你自己很聪明吗？”
“听说你还种了一池塘她喜欢的荷花，”沈晴看着她想活吞了自己的样子，有了些报复的快感，“对一个勾引自己亲哥哥的女人，你真可谓极尽哀思了，而今又围着有几分像她的女人团团转，如此深情，她生前丝毫都没有感觉到吗？”
“来人，把菜全撤走！”
沈晴配合地放下筷子，和穆舒吟隔着桌子对峙着，仆人一个个进来将菜碗一一撤走，很快桌子便空了。
“穆小姐，你和我没什么不同，既然你也如此在意过一个女人，那么你又何苦屡屡为难我。我不是她，就算再怎么像都是空的。”
穆舒吟起身走到她面前，捏起她的脸，她俯身与她对视着，压低的声音就像猛兽压抑怒气时的低吟，“我偏要为难你，偏要和我哥一起把你当替身，我要你一直活在周嫣嫣的阴影下，她来不及感受到的，你就统统替她消受吧。”
沈晴睁大眼睛，有些接受不了如此面目的对方，“你们穆家真是匪夷所思。”
“谁说不是呢？”穆舒吟的表情陷入癫狂一般的扭曲，“周嫣嫣引得父子相争，而你又注定招致兄妹相疑，这要怪也只能怪我们家吃定了你们这张脸，你不知道，我每次看见你和她作出一样的表情，我连路都走不动了。”
沈晴甩开她的手，痛斥一声，“你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好好好，”穆舒吟认输似的举起手，她的表情又回到了端庄优雅的样子，仿佛刚刚对她释放着邪气的样子只是一场幻觉，“只要让我能时时看到你，我不会乱来的，毕竟，你可是我未来的，嫂子啊。”
最后三个字她故意说得语调悠长，仿佛存心要恶心她，亦或是想要提醒自己。
等到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沈晴捂着肚子缓缓伏倒在桌上，闭眼压抑着体内翻涌的不适，她呓语似的将心中忍耐许久的话轻轻吐露出来，“衡明叔叔，你这番筹划可真是害苦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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