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行的每月呈报,何云的账本却迟了两天还没有交上去。
她瞥了眼侧首桌子处歪着脑袋翻话本子,时不时掰一颗葡萄放进嘴里的女子,认命地快速补充着手底下还未算清的条目。
“张彪仍然不见踪影。”
何云点头,一趟浑水罢了,她其实并不那么想去掺合。
只是柳月绊在这里,她不得不多关心关心……
小伙计进门来目不斜视,他察觉出了掌簿的变化,这变化虽然奇怪,但不是往坏的方向发展,那便不用太在意。
“谁找过柳月?”
“县长府邸的人去舞厅寻过一次,近来徘徊在舞厅门外……还有,陆掌柜。”
柳月看小伙计关了门,走到案前俯身看何云运笔流畅的手。
“多亏了阿云收留我,不然我可就惨了。”
她笑眯眯的,说着寄人篱下的话,却一派恃宠而骄的意味。
何云翻放着那一页等墨迹稍干,“陆盛金就这么惦记你。”
柳月看着她眉眼平淡的神色,心里便痒痒地想去揭开她的面具,看她皱眉不安的样子,于是故意描摹道,“这次要不是我跑得快,他恐怕连我过冬的衣服都准备好了。”
“罢了,”何云将毛笔重新舔墨,“找个机会提醒提醒他。”
柳月来了兴趣,又往前凑了凑,气息如兰,“怎么警告?”
“你会知道的。”写不了字了,何云放下笔,将那人凑近的身体拥住,惩罚性地埋头过去轻咬一口她的脖颈,柳月轻叹一声,双臂揽住她,身体便不受控制地瘫软下来。
***
“想出去玩吗?”
程予轻抚上沈晴的脸,一路摸上她微皱的眉头。
沈晴撑在她身上眨眨眼睛,有些心动又有些迟疑,“最近外头在抓人呢。”
“去热热闹闹的地方,他们就算抓人也不能禁止街市买卖啊。”
小姑娘高兴了,顺着她的腕子哼哼唧唧地亲。
傍晚的街市,各种吃食玩意刚刚摆出来,人们三三俩俩地穿行在路上。
“姐姐,去前面看看,那里有卖面具的哎!”
程予被她牵着手往前快步走着,神情带着纵容又有些无奈。
她笑道,“慢点走,别摔了。”
各种样式的面具摆在摊位上,还有一些挂起来吸引来往客人。
“都是很别致的面具,姑娘,买一个玩玩吧。”老板笑容可掬地招呼着她们。
沈晴拿起一个颜色斑斓,眼睛扭曲的山神面具挡在脸前转身靠近程予。
透过面具眼睛上的孔隙,她看到程予睁大眼睛,适应着似的眨巴眨巴,却并没有退后,然后神色愈发柔和起来,伸手点在了面具的鼻子上。
沈晴从面具后露出眉眼,亮晶晶的眼神溢满恋慕。
“喜欢这个吗?我们买下来。”
“嗯嗯!姐姐也挑一个吧。”沈晴雀跃地拉着她转向摊子。
程予在台子上拿起一个狐狸面具,流畅的线条,艳丽的配色,白色笔墨勾勒出圆圆的眼珠,将小狐狸鲜活灵秀的神态展现得逼真动人。
程予付过钱,和沈晴将面具戴好,两人并肩继续走在街市上,沈晴的脚步轻快欢愉,两人的手牵着,程予不一会便呼吸紧促。
她无暇顾及身边的事物,刚想拉住沈晴让她慢一些,却见沈晴脚步一滞,程予缓了一口气,循着她的目光往前看,看到了款款信步而来的穆小姐。
穆舒吟的眼神在她们身上一转,却并未停留,倒是她身边的卫士伸出手,冷漠道:“请让让。”
沈晴的肩膀放松下来,和程予侧身让他们过去。
等两边距离拉开,穆舒吟回头望了望相携远去的两人,徐萍不解道:“小姐,您认出了那是沈姑娘,怎么装作不知?”
穆舒吟收回眼神,语气冷冷:“她现在正高兴,我何苦败她兴致。”
过了一会,她从低眉顺眼的小摊贩面前拿起一个年兽面具,面目狰狞,色彩张扬。
“反正她也没多少这样的日子过了。”
***
沅儿借着给书房送茶的机会眼瞧着程予和沈晴迟迟回府,她思量了一番,在沈晴从浴房出来前早早地候在了门口。
沈晴没提防她在门口,倒惊了一下,皱眉道:“有什么事吗?”
沅儿悄声道:“格格忘记了季先生的嘱托吗?”
“放肆,”沈晴的眼神立刻锐利起来,“我做什么自有我的道理。”
“可是格格和程小姐的交往已经逾矩很久了。”
“那又怎样?你们敢对她做什么试试。”
“格格不是听闻了那个越狱的要犯吗?这件事不是我们安排的。”
沈晴神色一凛,“冲着程府来的?”
“请您早做决断。”
沅儿的神情坚定,俨然一派忠诚的劝谏之色:“徐州形势胶着,季先生很久没有来信了。”
沈晴感觉脑袋里抓不住的千头万绪轰的一下炸开了,她沉默半晌才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
次日,程伍经过一僻静巷子时,车夫临时下车方便,一蒙脸壮汉劈头闯入车中,手执利器胡乱刺来,车中空间狭窄,程伍匆忙应对,与他交手几个回合之后,肋下中了一刀。
那刺客见得手便逃将而去。
车夫回来,见到车帘破损,程伍捂着肋下,鲜血股股而出,当即大惊,驾车往医馆而去。
幸亏多年习武体格硬朗,止血包扎之后,程伍神色倒还镇定,回府之后安排陈恒去警局报案,只说是要犯抢劫,开始闭门谢客,安心修养。
程予一连几天在程伍床前端茶递水,被赶着走才迟疑着回了房好好睡一觉。
然而醒过来却没找到沈晴了,她脑袋发昏站不住,跌坐在椅子上,手指颤抖,指着沅儿道:“你再说一遍?沈晴哪里去了?”
“穆府。沈姑娘听说穆将军今天回城,早早过去帮着穆小姐一同准备为将军接风洗尘的晚宴了。”
程予的眼神灰暗下去,她怔怔地想着近来的劳碌,程伍发烧卧床,连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师兄们也轮流熬药侍候,可沈晴只是在门外瞧了瞧便再不曾出现,她当时只以为她受惊,并不怪她,可她却为了迎接穆申卿连知会一声都不愿意便自行去了穆府……
两人相对时,她那些紧锁的愁眉,痴缠的神情,挽留的姿态却强烈地告诉她:她是排斥那段婚约的。
“她怎么会?”
沅儿看着程予倚着桌子,神情一瞬失魂落魄,终究有些不忍:“小姐,老爷如今病着,您要保重自己,晴小姐……会回来的。”
程予放在桌子边上的手猛然攥紧,眼神开始焦灼不安:“她……她上次就被扣住了,那里的人本来就不愿意放她的,如今她还上赶着去找……”
说到这里,程予又萎靡下去:“她上赶着去找的。”
沅儿也说不出什么开解她的话了,便悄悄退出房间,没走多远碰上了领着小丫头换洗老爷衣衫的阿杏。
她特意迎上前喊了声“杏姨”,阿杏瞥她一眼,挥挥手让小丫头捧着衣服先走了,然后自己转了个方向往小花园那边走,沅儿会意跟上。
“怎么了?”
“晴小姐去了穆府为将军接风洗尘,予小姐这会心里不大痛快。”
阿杏步履一顿,从袖子里掏出一锭碎银子给她,“你细心是好的,别再跟别人多说。”
“是。”
***
看清来人,程予只是转过脸,背着她用袖子擦拭了一下眼睛。
阿杏的眼神柔和又掺杂着不合规矩的心疼。
“姑娘,不伤心。”
“我没有伤心,杏姨怎么来了?”
阿杏默默地站着,再不多说。
姑娘毕竟年轻,藏不住心事,她现在需要长辈安抚她。
程予果然开口道:“我不确定我要不要去穆府接她。”
“您心里相信她会回来吗?”
“她自己主动去的。”
“您相信她吗?”
程予望向阿杏,反问道:“相信?你答应我来程家做事,接替李妈妈的位置,也是这样的相信我吗?”
“是啊,我信你。”阿杏望着她,温和又坚定。
“你不担心我父亲吗?”程予平静地神态就像洞察过往:“在李妈妈告诉我的故事里,你对不起所有人,你不怕他们的报复吗?”
“你找到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正是明白你有这样的不同,所以我愿意来到你身边。”
程予的眼中有光芒浮现,“杏姨,我不是不相信她,我只是害怕……”
阿杏俯身,轻轻按住她正在颤抖不止的手:“是因为你的感情太多了,多到遮住你的眼睛,等你看得清了就不会怕。”
***
沈晴未归,城里的消息也一直传进程府里来。
据说将军回来时,身上是带着伤的,而要犯也在某一天晚上被秘密势力遣送到了监狱,至于那个同谋的军官则依然不知所踪,根据警署连夜提审要犯口供,县长公子许玉朗属于无辜牵涉其中,次日便被放出了。
李妈妈来程府看过几次,次次都向程伍请求回来照顾他的汤药和衣食起居,程伍望着一脸关切的妇人十分动容,却仍然请她留在陆府照看陆老爷便好。
阿杏冷眼瞧着李妈妈手绢拭泪地走出去,又看着程伍转头目送的样子,问道:“你不像不知道她的心事,怎么小姐去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让她以仆人身份留在这里?”
程伍收回眼神望着灰色的帐顶,沉声道:“我的夫人只有一位。当初夫人病故,我有意放她出府,她说不放心阿予,后来也有商铺掌柜看中她,她皆是推拒,我……本不愿耽误她,可到底还是耽误了这么多年。”
阿杏不再言语,端了喝剩的药碗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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