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不出话。
或许我该说的，虽然我的眼睛实在不怎么中用，可对于加州清光手指尖的红色，我不可能会不认识。
该说是经验丰富吗？我姑且也有过相同的经历，从狐之助口中听到过的故事中拼凑出的审神者的形象不如某人极端，却同样恶劣。
只要想到加州清光遭遇过怎样的痛苦，我就悲伤到难以呼吸。
“……主公大人。”加州清光开口说话，让我担心是我无意识加重力道把他弄疼了，便又放松了一些。
“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我抿了抿唇，“……或者，想听我说话吗？”
“主公大人。”加州清光声音有些紧，“对不起。”
……无论是你还是他们，似乎都很喜欢和我说对不起啊。
“我想听一下理由呢。”我闭了闭眼，“变成这样的理由……不，应该说是，放任自己变成这样的理由。”
我来到这个本丸时确认过大家的受伤情况，连三日月宗近身上都有伤，更别说是加州清光……只是他没有被判定为“重伤”，也就不在由我看着治疗的刃中。
但我不觉得其他人会独独丢下他不手入，审神者终端界面也好药研藤四郎也罢都明确地告诉过我本丸里没有受伤的刀剑了……这不是像我一样无法逆转的伤害，所以哪怕曾经审神者对加州清光造成过这样的伤口，如今也不该存在。
也就是说……这是加州清光的自伤。
他像是被谁的什么话语击碎了某种自信，哪怕知道对其他人来说，想让自己更加“可爱”而涂抹在指甲上的红色是“加州清光”的标志特征，却怎样都无法再在完好的指甲上涂上漂亮的甲油。
他还记得那个人的话，那么多颜色，那么多次垒高又磨平，最后让那人“满意”的却是被保护在角质蛋白之下的鲜红血肉。
被剥离了指甲的手痛到无法自控，连握刀都在颤抖——可身为刀剑男士的自己连刀都拿不起来的话，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当他开始怀疑自我的时候，当他拼命想着要讨审神者欢心才能救下其他人的时候，当他这样努力却被判定为“不可修复”的时候，大概就是扭曲的开始。
因为“不可修复”而被抛弃，因为“不可修复”而被丢下，如今造成这份“不可修复”的却是自己，是自己不够锋利不够可爱，是自己本身劣质，才会被这样对待，才应该被这样对待——就应该这样，反正什么颜色都不可爱，因为“不可爱”的自己本身，因为自己“不可被爱”，所以——
所以个头。
“笨蛋。”
我开口打断他越说越歪的发言，按捺住心中不断涌现的杀意——那位审神者真该感谢在我来之前就已经死在三日月刀下，否则就算把我从十楼扔下来我也要把他砸成半死不活的肉泥。
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我看着加州清光，道：“这根本不是你的错……你知道的吧。”
加州清光：“……嗯。”
他知道的。
他知道一切错误的源头应是那个人渣，大和守安定当然也劝慰过他，他知道他们说的是对的。
可回过神来时，自己新长出来的指甲已经剥离开来，牵连出鲜红的血丝，而后迅速暗去。
很痛。
可是，这样才“可爱”，这样才会让人满意，这样才……这样才，不会被抛弃。
即便知晓新来的审神者不是那样的人，可谁知道呢？他不清楚新审神者的喜好，也害怕自己再被抹上混乱的颜料，与其那样，不如保持这种“本真”，不要再染上任何虚饰的色彩，就用这种最纯粹的红色好了。
就用自己最喜欢的红色，就用属于自己的“红色”，就让自己被这种“血色”淹没，才最合人心意……
可是很痛。
“当然会痛。”我再次出声拉回加州清光不自觉跑远的思绪，认真道，“这可是人类的身躯哦。”
“鹤丸国永”没有在历史上折断过，所以我不清楚刀剑被折断时没有身体的付丧神会不会感到痛苦，但我对人类的身体很熟悉。
人类很容易受伤。
刀剑男士的体质有别于凡人，可血肉之躯终究并非铜头铁臂，柔软的皮肤划开后流出的并非铁水而是血液……和怎样都无所谓的我不同，这不是能够一笔带过的事。
加州清光说：“您在生气吗？”
我：“这是当然的吧？”
我不可能不生气吧？
可明明我说着这种话，加州清光却笑了一下。
他说：“您是在为我生气呀。”
“当然了——说你是笨蛋还真没有白说。”我颇有些不开心地进行说教，“痛就是不好，这种事连我都知道。”
加州清光手指微动，道：“嗯，您说得对。”
“但是，其实只是小伤……”他说，“不，都不能算‘伤’吧。”
如果要按照终端界面反馈来看的话，确实如此，但……
看似不算过分的伤口，却会在心中留下痕迹。
“因为这种小事来找您的话。”加州清光道，“我这振刀也太麻烦了。”
还有就是，他知道这种自伤不对劲，担心自己这样会弄伤自己的疯子让审神者讨厌。
“大和守君知道吗？”我记得大和守安定的欲言又止，却不清楚他是否完全知情……我不觉得大和守安定会允许加州清光把自己弄成这样。
“大概……不知道吧。”加州清光微微垂眸，不知为何显露出几分乖觉，“又不是什么好事，我没告诉过他，但……说不定被发现了。”
他一直戴着手套，就连睡觉时都一样……曾经十分在意自己美甲的加州清光如今连看都不让人看一眼，同他如此亲近的大和守安定不可能会视若无睹。
“他有想过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检查。”加州清光勾起唇轻轻笑了一下，“笨蛋安定，我可是前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你好像挺骄傲呢。”我阴恻恻地开口，“明明知道不应该这样做。”
“对不起。”加州清光又低下了头，“我知道不应该，可我总忍不住。”
我试图瞪他，又叹了口气：“算了，发生这种事说到底也是我的错。”
加州清光：“唉？”
虽然想让你、不，知情的刀剑有一个算一个，都应该反省，明明有伤，明明知道不对，却瞒着不治疗什么的……
我轻轻握住他的手指，调动灵力小心地进行修复……我的手指上总有细碎的伤口，多半是被什么地方划到或者被我自己掐出来的……我没有痛感，这种伤连创可贴都不用贴就会自己止血，但要崩开也更简单，此时此刻便能派上点用场。
我不打算问加州清光的意见，他的心理问题没有那么严重，对此并没有太大执念，至少还知道错，那种自伤是无意识的，并非必要的伤口。
加州清光的手指很快在灵力的流光中止血，而后生长出新的血肉和指甲，灵力足够洁净，倒是省了清创的步骤。
这样简单的事，明明早点来找我就好了……不过我能够理解，大概是无法信任吧，
他也好，大和守安定也罢，无法对我交付信任。
“是我的错啊。”我看着那些红色渐渐淡化，最终变成正常的粉，“害你痛到现在的，是我才对。”
啊啊，一定……很痛吧。
让你不安的是我，让你感到担忧的是我……你们真的是笨，明明利用我就好了，应该好好利用我的，无法信任的话，就不要在意我的想法，把我当个能用的工具，如果你狠心些就好了，像一开始的一期一振和三日月宗近一样，将我视同路边碎石，垫完脚就踢开，总好过胡思乱想着痛到如今。
……话虽如此，但若真是那样的话，我又会忍不住难过吧。
想着这种可笑的事，直到灵力无法被伤口吸收，我才停下治疗的动作，抬眸看他：“还痛吗？”
加州清光试着动了动手指，道：“不痛了哦，主公大人。”
“那，会觉得讨厌吗？”我轻轻用指尖去碰他新长出来的指甲，“会不适应吗？”
我担心他还会无意识伤害自己，就像我恨着自己红色的眼瞳时，也想过把它挖出来。
“不……现在没有那种感觉了。”加州清光看着自己的手，沉默几秒后道，“主公大人觉得呢？”
“这样会更好吗。”他问，“还是，涂上颜色更好呢？”
这种问题……
“去问你自己啦。”我说，“我对这种事一窍不通。”
但是。
“只要是你，我就会觉得很好。”我说，“指甲油也好发带也好，都只是锦上添花……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因为我喜欢的是你啊。”
当然，不管是怎样的打扮，都得是“不痛”的才行。
“……”加州清光顿了顿，道，“主公大人……不，主人。”
我：“嗯？”
“谢谢你，还有……”他说，“你呢，痛吗？”
这次换他握住我的手了。
我猜得到他在问什么，就像我能看出他的伤是怎样产生的一样，他同样也能察觉我不对劲的指甲厚度。
只是，我姑且保持着不会让人在意的“正常”。
而且……
“痛的不是我。”
我的确也被刮烂过甲面，还出于各种原因崩裂过指甲，可我不觉得这能够相提并论。
被拔去指甲的人，被砸烂手指的人，是那具空壳，是【鹤丸国永】，不是我……虽然那些记忆同样给我返还来了相同的幻痛，可我不觉得这能算是疼痛。
我的疼痛是毫无意义的东西，和他不同。
“笨蛋。”加州清光沉默片刻，把这个词还给了我，“主人你这个笨蛋！”
我：“唉……”
“哪有什么不同？你拥有的也是人类的身躯啊。”加州清光凑近我的脸，曾经恍惚的目光不再模糊，“这样可不行，我不高兴！”
就算你这样说……
“有了，主人。”加州清光道，“我们来拉钩。”
嗯？为了什么？
“和我约好，我们一起好好养伤。”他说，“等你的指甲长好了，我们一起去万屋吧。”
“我会给你挑一瓶最好用的护理液，然后，你也给我选一个喜欢的颜色——就这样约定。”
很简单的约定。
是很简单，可我仍有顾虑。
“不知道三日月有没有同你们说……”我纠结着抿了抿唇，“不要和我约定未来比较好。”
我是个不想要未来的人……不，现在不是那种理由了，我只是担心……
“我没办法一直留在这里，没办法让你待在我身边，我是个会抛下你的人。”我不会放弃你，不会丢下你们不管，可我是会离开的。
让我这种人给你留下印记，真的不会后悔么？
“但是。”加州清光伸出的小指依然未收，“我想靠近你啊。”
想要靠近，想要亲近，想要成为“特别”。
想要留下印记，不想被忘记。
“……”我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勾住了他的手指，“不要后悔哦。”
“啊。”加州清光说，“好好爱我吧，主人。”
“我也会，爱着你的哦。”
评论！（螺旋入场）的！（踩到冰块）事情！（好冷）就！（跳脚）拜托！（好冷）你们了！（狼狈跑走）
彩蛋依然是清光和小鹤）
彩蛋试阅：
［加州清光问了的。
面前的少年遭遇过什么，这双柔软冰凉的手为何伤痕累累，他问了的。
……
知道这件事并非对方不能触碰的伤疤，所以才这样直接询问……可不在意的程度也太过了，让人忍不住皱眉。
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冷漠，甚至隐隐有些厌恶……太过双标了。
加州清光暗暗吐槽：明明说我的时候那样理直气壮，到了自己身上怎么就一条都不遵守？
明明知道疼痛不好，明明知道错误不该推给受害者自己，明明会说“重要的是你本身”，却一再重复“我是自作自受”。
可若是关系到他人，又那样痛苦。
……
……
反正除了他自己之外，谁都不会痛。
加州清光握住他的手，阻止了他掐自己指腹的动作：“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会在意的。”
加州清光说：“我会在意，我会担心，我会难过的。”
“我是你的刀剑。”他闭上眼，俯身用额头去贴少年微凉的手，“我被你喜爱着，也会爱你的。”
……
温柔的主人啊，请不要难过。
我会保护你的，因为我是你的刀剑，属于你的“加州清光”。
是不是有些狡猾呢？对于小鹤原本丸的“加州清光”和小鹤未来可能会去的本丸的“加州清光”，他抢走了一个特殊的位置。
……各凭本事吧，若他们有资格的话，当然也会成为小鹤的“特别”。
不同于“家人”或“同伴”，他向小小的鹤宣誓永恒的守护与忠诚。
哪怕会遭遇离别，这份爱也不会消失。
“……”
看着眼前开始问他偏好颜色的小鹤，加州清光微微偏头，看见门口一个叠一个偷听的人影。
哎呀。他想，说不定最先说我狡猾的，是这个本丸的其他人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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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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