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为什么又是这个开头。
我心虚地移开视线,听我道歉的人却抬眸看我,开口时有一种诡异的平静。
药研藤四郎说:“为了什么道歉?”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我欢乐地向外冒血的伤口皱眉,我十分不好意思地想抬手遮一下,却显然无法做到。
“好心借给我的衣服,却弄脏了……”我越想越觉得愧疚,道,“我会想办法洗干净的。”
“……不是这个。”药研藤四郎手上动作不停,语气依然平静。
“啊,我知道了。”大概药研藤四郎也知道以我这翻车鱼一样的身体状况,要不把衣服弄脏也很难,我抿了抿唇,“抱歉,我不应该擅自跑出去……其实最开始只是想把那张照片还给退君,结果顺其自然就坐下了……”
越说越像找借口,明明答应过三日月宗近不会出去的,却打破了约定……药研藤四郎似乎也不满意这个答案。
他叹了口气。
“我说过的吧?”药研藤四郎看着我,道,“请您珍惜生命。”
我还没有死掉哦……?
“你生气了吗?”声音彻底哑了一个音节,我忍不住摸了摸同样被绷带覆盖的脖颈,“对不起……”
药研藤四郎又叹了口气。
“没有生气。”他说,“谢谢你陪着退,大将。”
“这几日我们都太忙了,退又是个很坚强的孩子,即便察觉到了什么,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
太过坚强的孩子,会失去被关心的机会啊。
“……能帮上忙就好了。”我掐了掐自己的手指,道,“退君他很在意你们,却总把想法收在心里,这样不好。”
和我不同,五虎退会感觉到痛,可他什么都没做错,不该像这样自我惩罚。
还好绷带足够好用,裂开的伤口也在服装能遮掩的部位,我身上的药味和血的味道混杂起来会影响他的感官,所以也没被发现。
虽然不像药研藤四郎这样会散发冷气,但五虎退的话……说不定会急得哭出来,就算我说不疼也没用。
那样的话,不管是谁都会想砍了我的吧。
“是我的疏忽。”药研藤四郎道,“不会再有下次了。”
再次处理完伤口——我怀疑本丸的绷带也是不小的一笔花销,于是提出“洗洗还能用”的处理方式,被无情拒绝——药研藤四郎把我的那份油豆腐放到了我面前。
我问道:“狐之助呢?”
“在厨房那边。”药研藤四郎说,“烛台切老爷有想问它的事——对了大将,你有什么吃食上的偏好吗?或者忌口之类的?”
这也是烛台切光忠问的吗?
“是的。”药研藤四郎说,“烛台切老爷的厨艺很好哦,这几天的饭菜也是他和歌仙在负责,很不错吧?”
嗯,我知道,不过……
“我还以为他讨厌我……呢。”
除了最初的那一天,我们没再见过面、不,并非如此。
药研藤四郎也好,三日月宗近也罢,他们担任近侍时并不总是做完工作就离开,如果到了吃饭时间还留在天守阁的话,会有人来送饭。
“没有见过面”是骗人的,但说见过面大概也是假话,因为……只是我单方面的而已。
我有察觉到,烛台切光忠应该不太喜欢我。
我猜他讨厌我,不想看见我,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害死了他——啊,不对,被害死的是……是……
是他或者不是他,结果似乎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总之,每次他过来的时候,我都只是悄悄躲在阴影里,看一看而已。
他在和其他刃说话时语气都足够温柔,却会在察觉到我视线的瞬间微微皱眉……哪怕过了这么几天,也还是那样疏离。
但是,不再疲倦了,所以是好事。
我微微垂眸,只觉得自己扭捏的心绪惹人发笑,摇了摇头:“不、没什么。我没什么忌口,不过也没什么偏好……我不会挑食的。”
从前没有挑食的余地,如今也不会再给大家添麻烦。
“……”药研藤四郎看了我几秒,道,“如果之后想到了、或者发现有不喜欢吃的东西,再告诉我们也可以。”
真是温柔啊,药研。
可惜即便又过了整整一周,我也给不出问题的答案。
这一周之内,五虎退和其他短刀也有来找过我,多是一些需要审神者灵力的小问题,比如储存灵力的会发光的彩石,碰一碰就能自己蹦来蹦去的皮球……还有很久以前大家一起养的一盆花,即便如今已经枯萎,也能在灵力中得到新生。
……悄悄往花盆里滴了血这件事,就不告诉大家了。
总之,因为这个,愿意来找我玩的刃变多了……大家都很温柔,哪怕我不太会说话又没办法陪着他们玩耍,也没有嫌弃我,我还收到了一颗糖,五虎退说这是药研去万屋时买的,而药研说这是我同意付的钱。
确实是我同意的,毕竟我说了让药研随便取用来着,只是没想到退竟然会愿意分出一颗来给我。
真是好孩子啊——糖的味道?我不知道哦,因为舍不得吃,和我只剩一半的衣饰一起收起来了。
……没错,我的那块鹤丸纹样的衣饰只剩下一点了,拼都拼不出个圆形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丢的……我一个人找了好久,也问了狐之助,可还是没有找到。
大概真是没缘分吧。
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回来,虽然白色的衣装若是染上血会比药研的深色制服更加显眼,可我自己的衣服总归要比药研的廉价,弄脏了也不会特别心疼,同样不会愧疚。
时隔多日终于穿回了披风,我珍惜地抚了抚柔软的面料,不知为何收获了狐之助复杂的目光。
说起来,今日的近侍是大俱利伽罗。
……为什么是大俱利伽罗?
我不太清楚,近侍的安排从来都是他们自己选择和交接,或许是因为我的“话语”将决定权交给了药研,不需要我亲口承认结界也会通过。
倒是很便利……不安全?可是近侍的职位对他们来说应该没有危险才对,是哪里不安全呢?我不太明白。
还是说,只要靠近我就很危险?这样的话我无法反驳。
大俱利伽罗比药研藤四郎沉默许多,我不太知道该怎么同他相处……毕竟上一次与“大俱利伽罗”的见面,只有碎片与碎片交叠。
我只能坐在原地,扯着兜帽低下头发呆。
话说回来,今日的远征任务安排是药研一期一振和退,以及烛台切光忠太鼓钟贞宗和歌仙兼定。
这是什么组合……或许是药研和一期一振想借此机会同五虎退好好交流一下吧,烛台切光忠和歌仙兼定则是带着躺了好久的太鼓钟贞宗一起出门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因为只是远征,所以这样的安排也并不奇怪。
——如果不是出现了意外的话。
在狐之助发出尖叫之前,突然弹出的警报声响彻耳畔。
“检非违使——?!”
为什么会遇上检非违使?明明是远征不是出阵才对,难道这里的“规则”不同于“游戏”,在同一个地方远征次数过多也会招来检非违使么?
是我又一次的判断失误?慌乱之间,大俱利伽罗先一步点开了光屏的坐标测定界面,可是除了身为队长的烛台切光忠之外,其他刃的坐标都只有一片乱码。
不是不信任大家的能力,只是若此处的情况与“游戏”相通,检非违使的练度应当与最强的一期一振齐平,可远征队伍的练度参差不齐,五虎退甚至都没能到达特化等级——在思绪流转的数秒之间,显示着刀剑男士情况的界面已经染上不祥的血色。
强制召回的按钮在警报响起的最初便被我按下,可代表传送进行的光柱并未亮起,光屏也没出现任何需要确认的告知……尖锐的嗡鸣几乎刺破我的耳膜,熟悉到令人作呕。
“不行、审神者大人,与检非违使战斗中时刀剑男士的坐标会因时空扭曲难以定位,除非战斗结束是无法传送的!”狐之助搭上我紧攥的手,也将我的理智从深渊中唤回——可是,这种情报起不到任何作用。
“只能等着么。”大俱利伽罗语气沉沉,他以几乎将桌板压碎的力气握拳,“其他办法没有吗?”
“这种情况我也是第一次遇到……”狐之助似乎快要急哭了,“一般来说,远征行动是不会遇到敌人的才对,更别说是检非违使——现在每位殿下的坐标不明确,若是强制传送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有可能会落下谁,最坏的情况,刀剑男士与坐标偏离的部分可能会被生生撕裂。
我问道:“确认坐标的方法,没有了吗?”
“如果追加派遣的话……不行,队伍已经满员了。”狐之助焦头烂额,“可恶,若是能追加一位刀剑男士就好了,三日月殿下今日并未远征,若他前往的话……不说解决掉检非违使,至少能拖延战局,再不济也可以直接将大家的坐标一个一个传回来……”
可说再多“如果”也是没有作用的。
“狐之助。”我再次开口,冷静到自己都惊讶,“我的话,可以去吗。”
大俱利伽罗和狐之助同时向我投来了惊讶的目光。
“我以‘审神者’的身份前往的话,有可能吗?”等不及它惊讶了,依然喧嚣着闪烁的面板刺得我产生了疼痛的错觉,我需要立刻得到答案,“回答我。”
“是可以的,审神者随行去往战场这种事并非没有先例,可是您——”
可是您能做什么?脆弱的,弱小的,无能的您,去了能做什么?
“我会努力……将坐标传回来的。”我拿起一直被扔在柜子里落灰的短刀,难得强硬地下了命令,“只要他们的坐标明确了,就开始传送。”
“不用管我。”
“可是——”
没有可是,没有犹豫的时间了,立刻选定的传送坐标,只与烛台切光忠有一毫米的距离。
大概是很及时吧,因为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情况,视网膜中仍然残留着大俱利伽罗似乎想要抓住我的手,然而我甚至连刀都没能举起,就已经被充满敌意的刀刃击中了。
突然出现的障碍物并未使检非违使卸力,铁器陷进身体的感觉并不陌生,我只来得及庆幸这一刀并不是砍在身后的刃身上,也幸好其实对方和烛台切光忠还有一段距离,我不至于被直接劈成两半。
可是,身体飞了出去。
背后先碰到了烛台切光忠,又连累他同我一道狠狠撞在了一棵粗木上才停下,我听见伤口崩裂的黏腻声响,也不知道药研藤四郎这次会不会真的生气。
不痛,可是视野全然陷入了将成墨色的暗红,耳鸣夺走了我仅有的灵敏感官,口中只剩下讨厌的铁锈味,让我有些后悔没有带上那颗糖。
应该快点站起来才对,至少拜托烛台切光忠让他将大家的坐标通过狐之助塞给我的终端发送给在天守阁等着的大俱利伽罗,可是无论怎样试图起身,无论如何用力,这具身体都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感觉,有些熟悉,不久前、从楼梯上摔下来之后,好像也是这种感觉。
明明、还没有带大家回去。
如果,如果。
如果我的死去,能换“鹤丸国永”回来的话。
请你救救他们。
我的意识在不甘心的余音中陷入空寂。
……
……
“……”
烛台切光忠愣愣地坐在原地。
这是战场,他本不应该做出这种不合格的反应,身体的状况其实还好,突然出现的少年为他挡下了那道躲不开的攻击,即便因未能全数卸去的力道被一起甩飞,也仅仅只是中伤的程度而已。
他还可以战斗的,他应该站起身战斗的,他应该……
可是,没能做到。
“审神者……?”
首先充满胸膛的,是某种现实与认知不符的荒谬感,然后是恐慌。
不对,不对,有什么要消失了,有什么要失去了,有什么重要的事物,不见了。
——呼吸,消失了。
人类的呼吸,人类的心跳,少年向来偏冷的体温,消失了。
死去了,不应出现在战场的审神者,不应是“保护者”的审神者,不应成为刀剑付丧神盾牌的审神者,死去了。
——但温和而纯净的灵力静静在付丧神的身体中流淌着,并未断开。
然后是,微微抽动的手指。
然后是,少年无知无觉一般站起身的背影。
被方才挡下的一击斩裂的护神纸随风飘落,已经失去了保护和隐藏的作用,成了无用的废纸。
在所有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少年拔出了从未出鞘过的短刀,飞身奔往战场。
并非和平年代的普通人能够做出的应对,他仿佛天生就知道该如何战斗一般挥动着手中的短刀,即便为糟糕的视力所累,每一次攻击的进行都绝不会落空。
他的出现太突然了,他战力的爆发太突然了,他的每一次前进每一次攻击都太突然了,让人被这突发情况所震惊的同时,竟然是感情先于理性开始运作。
烛台切光忠无视了发痛的身体,手臂中仿佛还抱着数秒前沦落为尸体的人类,少年身体里的血撞了他满怀,依旧鲜红的颜色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带着可怕的温度和依旧柔和的灵力。
他听见其他刀剑的声音,他听见药研藤四郎失去冷静的呼唤,他听见太鼓钟贞宗朝他跑过来,询问他的情况,却又忍不住向那个方向投去视线。
向来安静又听话的少年像是疯掉了。
或许不能算是疯狂吧,作为刀剑男士,烛台切光忠看得出那些攻击的狠厉和果决有效,少年强大到在短短数分钟之内便几乎将局势逆转,战斗力甚至可能强过队伍中练度最高的一期一振。
可是,只有攻击。
只有攻击,没有闪避也没有防御,像是丝毫不在意被利刃刺穿割伤的身体,今早才又被药研藤四郎处理换药的伤口已然重新崩裂,敌人的攻击又为那单薄的身躯增添新的裂隙。
少年只是攻击。
他的身法足够灵活,刀刃足够锋利,足够不要命。
——翻飞的衣袖,如白鸟染血的翅翼。
“大将——!”药研藤四郎将一振敌短割成数段,看着少年被敌人的武器贯穿侧腹,那振裂痕遍布的短刀却也捅进对方的心脏。
是有被担心着、有被在意着的吧,因为呼唤着审神者、唤着“主君”的,并非只有他一个。
可一向会乖乖听着他们说话、认真给出回应的少年,此刻无动于衷。
直到战斗终结于短刀刃间消散的最后一缕刀光,少年才终于停下动作,他并未倒下,只是如断了指令的人偶一般站在原地。
“……”
这片事发突然的战场上,只剩下冷肃的风声。
——心在发抖。
其实察觉到了的,其实心里早就想过的,其实潜意识里,一直知道的。
只是自己一直在否认而已,只是……只是……
此刻该把错处推给感性,还是理性?
烛台切光忠看着那道背影,那道无论被如何呼唤,都无动于衷的背影。
心脏的嗡鸣胜过耳旁的风声,他的瞳孔在颤,与某人无限重合的身影令人头昏脑胀,他想要自嘲怎么会糊涂到这种地步,却只察觉到自己干涩的唇音。
他想该是他糊涂才对,他想这应当是错觉,他想,他想——他想,那个人不应当的。
不是,不行,不可能,不要是,拜托你了,求求你,怎么可以——
“鶴さん……?”
“……”
一片寂静中,少年轻轻地、轻轻地,转头了。
映入眸中的面容,熟悉中送来足以致人晕眩的痛苦。
喜闻乐见的掉马环节!
之前看评论区大家猜测的掉马方式,都好温和哦……然而实际上有点惨烈(目移)
评论!(叼玫瑰)的!(扎嘴)事情!(拔刺)就!(扎手)拜托!(拔完了)你们!(叼玫瑰)了!(wink)
彩蛋是烛台切光忠的视角)
彩蛋试阅:
[其实,有在迁怒。
可是比起迁怒,冷静下来之后感觉到更多的,是感激。
如果不是少年突然出现,这个本丸早已化为尘埃。
……
本丸里没有其他长船派的刀剑,与烛台切光忠最亲近的几刃状态都很差,压切长谷部与宗三左文字昏迷不醒,大俱利伽罗重伤至回归本体,太鼓钟贞宗更是距离碎刀只有一步之遥——他无法不怀疑。
话虽如此,冷静下来之后便知道不该这样做,所以他终究没有犯错。
他……他终究,没有犯错吧。
……
雪白的付丧神,在看到他时,总是笑着招手,金色的瞳宛若满月般明亮,眉间眼里满是笑意。
是光坊啊。
“鹤丸国永”说,突然见到我,有没有吓一跳?
……心情复杂,因为得知了那位鹤先生的死讯,因为药研藤四郎手中不复鲜明的金属纹饰,也因为那个少年本身。
……
怎么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呢?在如今这样的情况下,再不可能后悔了。
烛台切光忠也好,其他刃也好,都是这样想的。
……
……
其实有察觉到,在去天守阁的时候,轻轻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不带什么恶感,也没有好奇和疑惑,就只是平静地看着,从来也没有问过他什么、向他要什么。
好像只要这样看一看就能满足了似的……兴许真是如此呢?……
……
……烛台切光忠想着,会不会是“鹤丸国永”同他提起过,所以才会这样关注他。
为那位未曾谋面的鹤先生感到悲伤,烛台切光忠听着药研藤四郎说的话,又生出几分不悦——为了少年过分不在意自身的这份态度。
……
怎么可以这样呢?这明明是“鹤丸国永”拼尽全力保护下来的东西,怎么可以当成废品丢弃。
……
——可是。
可是,死去了。
……
脉搏消失了,心脏停跳了,少年倒在他怀里,浑身上下只剩下汩汩流淌的鲜血还温热。
温热到了滚烫的地步。
……
……
【怎么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呢?】
烛台切光忠说: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
要去拥住那只折翼的鹤才行啊,不能让玫瑰的花瓣被风刃撕裂,不能让满月淹没在血色之中。
可是,在成功调动四肢、重新控制身体行动之前,宛如警告时间并非静止一般的风,为他们传来了新的声响。
——宛如世界崩塌一般,属于刀剑的碎裂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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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彻底打碎才能看见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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