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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婚礼

婚礼定在七天之后,帕诺里斯,圣德尔教堂。

暮春的帕诺里斯,夜风依旧料峭,裹挟着迟开野蔷薇的淡香与远山未消的雪意,渗入骨髓。

圣德尔教堂,这座十二世纪至今的巨石堡垒,如同沉睡的灰色巨兽,匍匐在清冷月光下。厚重的石壁历经数百年风雨,苔痕斑驳,粗粷的肌理在月华中泛着冷硬的银灰。狭小的窗洞如同巨兽警惕的眼眸,深嵌在墙体之中。

推开沉重的橡木大门,步入。

高大的石柱如同沉默的巨人,支撑着深邃的筒形穹顶,直指幽暗。柱身上,岁月剥蚀的圣徒浮雕面容早已模糊,但那空洞的眼窝却在摇曳的烛光下,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投下巨大而不断晃动的阴影。

这些阴影不再是游魂,更像一道道凝固的、充满谴责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无声地聚焦在圣坛前,拷问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空气冰凉湿润,弥漫着古老石头的寒气、陈年蜂蜡燃烧的烟味、霉变的熏香灰烬气息,以及暮春特有的、混合着泥土与新生草木的微腥——一种生与死交织的气息。

午夜已过。

本应充盈圣灵恩典的时辰,却因新郎的缺席而弥漫着死水般的沉寂与焦灼。

圣坛周围,稀疏点燃的粗大牛油蜡烛是唯一的光源。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覆盖圣坛的猩红祭坛布,却无力穿透四周浓稠的黑暗。

高处的彩绘玻璃窗,在稀薄月光的映照下,呈现出模糊而诡异的色块——圣徒的面容如同水中倒影,扭曲失真,早已失却了神圣的光辉,只余下怪诞的轮廓。

唱诗班席位空荡,唯有寒风,狡猾地钻过破损窗棂的缝隙,发出如同幽魂呜咽般的尖细嘶鸣。

阿斯特丽德,身着一袭银线密绣的礼服,立于圣坛之前。

礼服的冷冽光泽在烛火映照下,如同流动的水银,勾勒出她挺拔而孤绝的身影。冰雕玉琢般的侧脸,毫无波澜,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祖母绿眼眸,偶尔掠过圣坛上那对戒指时,才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如同冰面下暗流的不耐。

身后,主教裹在厚重的羊毛祭袍中,如同一个臃肿而濒临崩溃的影子。他双手紧握着沉甸甸的银质圣体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冷汗浸透了内衬。

焦虑的目光,如同受惊的雀鸟,频频瞥向紧闭的侧门,每一次张望都加深了他脸上的灰败。

钟楼传来缓慢而沉重的钟鸣——午夜第三时的钟声早已敲过。

根据神圣教规与不容僭越的贵族礼仪,婚礼必须在黎明破晓前完成,否则……将蒙受不祥。

冷汗,悄然浸湿了主教额际的发根,沿着太阳穴滑落。

宾客席上,仅有的几位帕诺里斯地方贵族及其家眷,裹着厚实的貂皮或狼毫斗篷,瑟缩地挤在离圣坛较近的几条橡木长凳上。

长凳由古老的俘虏船桨改制,扶手处还残留着模糊的符文凿痕,此刻在不安的挪动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如同垂死者的呻吟。

时间,在冰冷的寂静中,如同冻僵的溪流,艰难地流淌。牛油蜡烛不断垂泪,堆积、凝固,在烛台上形成苍白而扭曲的泪痕。

圣坛上,唯一闪耀的金属光泽来自银质圣杯与圣体匣,反射着烛火微弱而冰冷的光点,如同垂死的星辰。

刺骨的夜风不再是单纯的呜咽,它像无数冰冷的手指,从门缝、窗隙贪婪地探入,恶意地拨弄着摇曳的烛火,将光影鞭笞在石壁上,如同无形的幽灵在催促这场荒诞的仪式。

光影在粗粷的石柱与高耸的穹顶上疯狂舞动,在圣徒空洞的注视下,上演着一场无声的癫狂。

主教第三次清了清嗓子,干涩空洞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里激起短暂的回响,旋即被更深的死寂吞没。

主教低头,目光落在摊开的厚重经书上,手指却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书页边缘那已有些磨损的烫金藤蔓纹饰。焦虑如同带刺的藤蔓,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准备宣布这令人难堪的暂停。

阿斯特丽德依旧纹丝不动,连呼吸都仿佛冻结在冰冷的空气中。

就在主教干涩的嘴唇即将吐出那个决定性的词语时——

“咯吱……”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声响,是门轴转动时艰涩的呻吟。

沉重的橡木侧门,被一只苍白的手,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刺骨的夜风,裹挟着暮春山林特有的、混合着湿润泥土、冷杉树脂与……一丝陡然清晰的、铁锈般的浓烈腥气,汹涌地灌入。

烛火受惊般集体剧烈摇曳、俯仰,光影在石壁上疯狂地晃动、拉长、撕裂。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容地踏入这昏黄摇曳的光晕之中。

乌尔夫拉姆,她终于姗姗来迟。

她并非预想中的狼狈。相反,她身着剪裁合体的深色天鹅绒礼服,外罩一件同色系的、质地精良的羊毛斗篷,兜帽垂在肩后。

苍白的面容上,甚至带着一丝近乎完美的、温文尔雅的微笑。步伐看似从容,每一步靴跟敲击冰冷石板的回响,在死寂中却显得异常沉重、刻意,仿佛踏在心跳的鼓点上。

然而——

阿斯特丽德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冰锥,瞬间穿透那层优雅的表象,精准地钉在他礼服内衬的领口处。

那里,雪白的衬衣领口内侧,紧贴着脖颈的皮肤处,赫然洇染着一小片极其刺眼的、深暗的赤红。

边缘因织物的吸吮而略显晕染模糊,那铁锈般的浓烈腥气,源头正是此处,粗暴地撕碎了教堂里所有陈腐的气息。

这抹暗红,与她脸上温雅的笑容,形成诡异的对比。

主教捧着圣体匣的手猛地一抖,沉甸甸的银匣几乎从他汗湿的掌心滑脱,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阿斯特丽德没有惊讶,没有关切,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波动。她甚至没有去看乌尔夫拉姆那双带着笑意的、深不见底的眼眸,只是微微侧过头,用一种近乎漠然的声音,穿透了死寂:

“主教大人,新郎已至。请继续神圣的婚礼仪式。”

她的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骚动与惊恐,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强行拉回这场荒诞的仪式。

风依旧从门缝渗入,如同窥视者的冰冷呼吸。烛火在窒息般的空气中徒劳地挣扎、跳跃,光影在乌尔夫拉姆染血的优雅身影与阿斯特丽德冰冷的银装侧影上疯狂地明灭、舞动。

血腥味、薰衣草香、蜡烛的烟油味、石头的寒气、暮春草木的微腥……弥漫在圣堂的每一个角落。

主教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不去看那抹刺眼的暗红,声音干涩发抖,远非往日的庄严,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嘶哑。他仓促地省略了所有冗长的祝福与祷文,直奔核心。

“乌尔夫拉姆·冯·奥莱斯特,”主教的声音带着颤音,如同砂纸摩擦,“你是否自愿迎娶阿斯特丽德·冯·艾森贝格为妻,无论顺境逆境,健康疾病,直至死亡将你们分开?”

最后几个字,如同冰锥,沉重地刺破了凝滞的空气,带着宿命般的回响。

乌尔夫拉姆微微颔首,脸上的笑容如同镌刻般完美,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金属般的冰冷质地:“是。我自愿。”

每个字都清晰,平稳,又像一句精心排练的谎言。

“阿斯特丽德·冯·艾森贝格,”主教转向她,眼神躲闪,“你是否自愿接受乌尔夫拉姆·冯·奥莱斯特为夫,无论顺境逆境,健康疾病,直至死亡将你们分开?”

阿斯特丽德抬起眼帘,目光如同穿透冰层的阳光,锐利得能切割灵魂,直直迎上乌尔夫拉姆含笑的双眸——那眼底翻涌的,是毫不掩饰的、带着血腥味的挑衅。

她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脆,冷静,毫无波澜:“是。我自愿。”

这声回答,敲定了契约,也锁定了猎物。

主教颤抖着,托起那枚象征奥莱斯特的白金鹰首钻戒。戒指上展翅的雄鹰,在昏黄光线下,瞳孔仿佛闪烁着幽暗的红光。

乌尔夫拉姆缓缓伸出左右。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然而,当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黄金时,指关节猛地绷紧泛白,细微的颤抖窜过整只手,与她脸上完美的笑容割裂出惊心的裂痕。

阿斯特丽德静静地注视着这失控的瞬间,祖母绿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寒的满意。她伸出戴着白色小羊皮手套的手,并非覆上,而是精准地扣住她的手背。

她没有看乌尔夫拉姆的眼睛,目光低垂,引导着那只微颤的手,将沉重而冰冷的戒指,带着金属摩擦皮肤的滞涩与压迫感,缓缓箍紧在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

雄鹰的眼睛,如同深渊的入口,在烛光下死死地凝视着她。

接着,乌尔夫拉姆拿起那枚白金钻戒。刻意地停留了一瞬,带着无声的探究。然后,毫无怜悯地将那璀璨冰冷的钻石,如同给囚犯烙上印记般,稳稳地、深深推入对方无名指的根部。冰冷的金属圈,瞬间咬紧了温热的指根。

主教如蒙大赦又似被判死刑,声音嘶哑破碎,带着解脱:“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我宣布你们结为夫妇。天主所配合的,人不可分开。”

这句神圣的宣告,在此刻听来空洞得如同嘲讽,在血腥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厚重。

风声、烛火的噼啪声、粗重的呼吸声,在此刻都被无限放大。

“新郎可亲吻新娘,”主教的声音带着最后几乎虚脱的颤抖,“象征和平与结合的完成。”

这句话,如同投入静潭的石子,在两人之间激起了无形的、充满杀机的涟漪。

乌尔夫拉姆缓缓转过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阿斯特丽德。

她脸上的笑容依旧温雅,但那双深棕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的不再是纯粹的笑意,而是一种近乎挑衅的深邃,如同暗流汹涌的寒潭。她唇角的笑意加深,那弧度里淬满了恶意与征服欲。

阿斯特丽德微微仰起脸。她的目光平静依旧,如同冻结万年的冰原,清晰地映出他微笑的面容与领口那抹刺眼的暗红。

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非关喜悦,而是一种确认,一种契约达成的、不容反悔的印记。

亦是一种无声的宣战。

乌尔夫拉姆低下头,动作从容不迫。

唇,在无数道屏息凝神、充满惊骇与**裸窥探欲的目光注视下,缓缓靠近。

冰冷如墓石……乌尔夫拉姆的唇瓣,带着夜风的寒意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轻轻印上她。

在接触的瞬间,阿斯特丽德清晰地捕捉到那抹暗红源头散发出的、更浓郁的铁锈腥气,如同死亡的请柬,直冲她的鼻腔。

她没有回应,亦未闪避,只是微微闭上了眼睛,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弯浓重的阴影,如同合上了审视战利品的最后一道闸门。

乌尔夫拉姆亦未加深这个吻。她维持着那毫无温度的触碰,直到主教喉间发出一声如释重负又饱含恐惧的、微不可闻的抽气。

一触即分。

短暂,克制,冰冷彻骨。

稀稀落落、迟疑不决的掌声,如同受惊的鸟雀,小心翼翼地响起,旋即被更猛烈的、从敞开的侧门灌入的夜风呼啸声彻底淹没。

风卷动着圣坛上残存的烛火,火苗疯狂摇曳,挣扎。

光影在粗粷冰冷的石壁上剧烈投射、拉扯、扭曲、融合。

钻石折射的冰冷寒光……所有权力的冰冷算计、暮春深入骨髓的寒意,都在这座古老圣堂的穹顶之下,在圣徒模糊的凝视与幽灵般摇曳的光影见证中,凝结成了这枚名为婚姻的戒指——一枚由铁锈、毒液与寒冰铸就,注定将彼此拖向毁灭的血色契约。

血色盟约,于焉缔结。

没有刻意将乌尔夫拉姆男性化的意思,这是她任务职责,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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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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