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是一个默然者？”哈利深呼吸几次，暂且把自己从过往的回忆中拉扯了出来，若有所思地看向莫里亚蒂。
莫里亚蒂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这不可能，”哈利皱了皱眉，然后忽然如同舌头打结一般结结巴巴起来，“默然者通常是活不过十岁的。”
“你也说了，那是通常，”莫里亚蒂漠然地看着他，“而且，如今我的身体里，已经没有默默然了。”
“那你就更不可能活下来，”哈利惊骇得简直要笑出声了，“默然者是与默默然共存的。”
莫里亚蒂这次没有回答他，而是低头拨弄着冥想盆里的银雾，眼里环绕着哈利读不懂的复杂情绪。过了好久他才机械地抬起头说：“既然你有这么多的疑问，为什么不亲自去过去看一看呢？”
他的眼里沉浮着雾一样深沉而久远的情绪，像幽夜里玫瑰的刺，有着致命的危险与诱惑。连片连片的黑色的雨如同腐烂的树叶一样飘坠在满地积水里，呼啦啦的。
这回轮到哈利沉默了。
“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他终于静静地开口了，声音罕见地有些疲倦，透着几分柔弱的味道。
“因为只有这样，这场游戏才公平。”莫里亚蒂轻笑一声。
“这场游戏？”哈利重复了一遍。
“你和我之间的游戏，”莫里亚蒂承认道，“这场游戏里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他纯黑的眼眸仿佛含着锐利的玻璃，分割开现实与梦境，刺入哈利的心中，让他鲜血淋漓。这个如冰冷淡却又孕育着寂寥的玫瑰的眼神，此刻只是被哈利浅浅地记下了。
而在他不知道的不久之后，它将如同燎原的烈火烧尽他对面前的少年尚且抱有的所有光明幻想，让他疼痛一生。
“你想杀了我吗？”哈利既不惊讶也不生气，轻描淡写地问了句，好像这早已是一个既定的事实，无需再被提及。
“在最后的最后，是的，”莫里亚蒂走到哈利身旁，微微俯下身子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但不是现在，不然那可就太没趣了。”
哈利浑身颤抖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莫里亚蒂呼出的气还是他话中的冷意。
“我要玩弄你，糟蹋你，毁灭你……”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哈利的心口处点了点，“彻彻底底地毁灭，让你从那大难不死的神坛上狠狠跌落下来，让你痛苦到亲手结果自己……”
哈利的手指因为过分用力有了几分不自然的抽搐，可他仍然没有勇气把魔杖从斗篷下拔出来。对魔法的理解到了哈利和莫里亚蒂这样程度的巫师，大多可以从一个人的气息里判断出他（她）对魔力的掌控能力。而哈利从莫里亚蒂身上读出的，便是一种远远的凌驾。
莫里亚蒂是哈利再用两年也很难去超越的对手。
“毕竟，”莫里亚蒂欣赏着哈利痛苦隐忍的眼神，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极冷但也极美的笑，“我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哈利忽然开口了，他的眼里魔术般换上了一片纯粹的淡漠，像是被银色月光照耀的雪原：“我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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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冽的空气裹挟着细小的雪粒子钻进他的鼻孔，令他狠狠地清醒了一瞬。
眼前是一个典型的北欧小镇，糖果色的童话风格小屋安安静静地立在厚实的积雪上，路灯将漫天飞雪迷散在橘子般的暖黄光晕里，让人忍不住相信接下来便会有精灵挥动透明轻薄的羽翼飞到来客的面前，引导他们去往极乐的永无之岛。
宽阔的路口处，父亲蹲下身来把儿子的毛皮帽子拉扯整齐，用一块大围巾把他围得只剩下两只扑闪的大眼睛，然后替他拍掉了身上的积雪，牵起他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
光明与幸福从不吝啬将这样的世外桃源轻柔地拥抱，黑暗与罪恶也不曾放弃将它们的阴云笼罩。
不管他做了什么，他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这样对待一个孩子都是泯灭人性的。这是哈利在看到幼年的莫里亚蒂后，头脑里掠过的第一个想法。
小小的男孩被惨白的拘束衣捆缚在房间中央的铁床上，如同黑暗池塘上挺立的一支纯白的荷。他双目充血，头发被汗水浸湿，野蛮而又徒劳地试图冲破禁锢。
哈利不知道冥想盆内的时间流逝是怎么计算的，只知道自己被困在原地，默默地看着日升月落，一天又一天的时间像是坏了的水龙头里放出来的水一般随意流去，而他留心计算了一下，他已经在莫里亚蒂的房间里旁观了半个多月。
而这半个多月里，每一天都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进来，每一天这个人都不一样。而他们只做一件事，那就是给莫里亚蒂注射一管不明针剂，让他发狂，看着他被默默然占据精神，然后漠然地记下一堆哈利看不懂的数据，头也不回地离开。
自始至终，这个日后叱咤德姆斯特朗的天才少年，都像是一个被上了发条的木偶，按照规定的程序疯狂，迅速衰弱，日复一日地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每天都有人来看他，可没有人的眼里真的有他。
但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哈利看见幼小的莫里亚蒂躺在床上静静地睁开眼睛，黑色的瞳孔里荡漾着丁香色的、雾蒙蒙的夜空，他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叹息，春雨般柔和而无奈，含着微微的悲悯。
那些折磨与苦难被灌入他纯黑的眼里，像是有毒的奶慢慢倾倒进咖啡，被温和地悉数接纳与净化，酝酿出一段动人的缠绵。
哈利的心猛地抽紧。
“让你吃惊了吧，曾经的我？”莫里亚蒂幽灵般出现在了墙边，他倚靠在冷硬的墙上，漠然地看着哈利。哈利几乎是瞬间发现，他的瞳孔是与年幼时一模一样的纯黑，却像是一片禁忌的密林，有毒的植物被小心地隐藏在层层叠叠的迷雾里。
屠龙者终将成为恶龙，接纳毒的孩子终将成为释放毒的人。
可哈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喉咙一阵又一阵地发紧。
正即是正，邪即是邪吗？
莫里亚蒂完全知道他在想什么，起身走到了幼年的自己身边，面无表情地盯住他忧郁善良，有如初春草浆一样芬芳、纯真的眼睛，淡淡地说了句：“你用不着同情我，有那点时间的话，不如多考虑考虑你自己。”
他移开目光，看向了哈利，不知是轻蔑还是同情地笑了笑：“弱小的善良不值得同情，如果我有机会见到过去的自己，一定会嘲笑他的怯懦。”
哈利依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莫里亚蒂似乎也不在意哈利的反应：“不过，这其实不是我想要你看到的，我想要你看的，是我们尊敬的梅乐思教授。”
“来吧，”他遥遥地对哈利伸出手，脸上依然挂着一个不知名的笑，像是雨后的龙井，有一种清冽的苦香，“你会喜欢下面的故事的。”
哈利还是没有回应，而是死死地咬着嘴唇，盯着莫里亚蒂，心里的恐惧如同尖利的铁锚把他刺穿在墙上，让他动弹不得，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
他看着曾经的莫里亚蒂，就像看着幼年遭噩的欧若丝。
这也是她在伏地魔手下的生活吗？
过去的他对欧若丝的命运遭遇只有模糊而可怖的想象，而今天他被迫直视血淋淋的残酷真相。真相存在于一个声音与光都完全消失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人就像是沉向海底的铁块，窒息与下坠，成为他们生命的全部，而他们甚至都没有挣扎一下的资格。
这样漫长而艰苦的日子，要怎样强大的内心和如海的宽容才能心平气和地度过？要在看不见未来的黑暗里不断忍受着非人的折磨与挫伤，不断卑微地降低内心的防线，不断把自己揉碎，砸进地底的尘埃……
在这样的人生里，变成怎样似乎都不为过吧……
因此，在哈利看到六次岁的莫里亚蒂时，并没有因为他眼中淬骨的仇恨和残忍吃惊，相反，他为今天的莫里亚蒂的善于伪装暗自心惊。
他看到了梅乐思教授。这个向来温和而富有书卷气的老人将魔杖抵在了莫里亚蒂的心口，他的眼里是静静的悲悯和不忍，可他握住魔杖的手平稳得像是在宴会上拿着红酒杯。
他听见莫里亚蒂忽然撕心裂肺地尖叫了起来，痛苦地在拘束衣下挣扎抽搐着，他的眼里冒出了森森的黑气，鼻孔和耳朵里都开始渗出粘稠的血。
“孩子，你会好起来的。”梅乐思教授好像根本没看见莫里亚蒂的惨状，不为所动，手甚至没有分毫的颤动。哈利听见梅乐思教授极轻地叹息一声，说道。
他的声音极轻，让人感受不到祝福的分量，更像是一种略带绝望的自言自语，可见到过后来的梅乐思教授和莫里亚蒂无数次的哈利立刻明白了，那确乎是一种承诺，曾让莫里亚蒂最痛苦的梅乐思教授，却成了莫里亚蒂日后自由与幸福的开端。
只是莫里亚蒂并不需要这种幸福。
事实上，哈利有好多次模模糊糊地感受到，莫里亚蒂对梅乐思教授的复杂感情，像极了斯内普对自己。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呢？哈利不解。
“他对你做了什么？”哈利低声问道。
“把默默然从我的身体里剥离了出来。”莫里亚蒂的眼底似乎浮着一层灰色的厚云，遮盖住了其上的电闪雷鸣，让哈利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情，他好像和平常一样淡漠疏远，又好像和平常有一些不一样了。
哈利知道剥离默默然是怎样一件残酷阴暗的事，而上一个这么做的人是后来震慑整个欧洲大陆的格林德沃。
他曾听邓布利多谈起过格林德沃的一生，但他始终没有拿定主意如何去看待这个走上了邪路的天才少年。
“默然者与默默然是同生共死的。”哈利又把这套理论干巴巴地重复了一遍。
“梅乐思重塑了一个我。”莫里亚蒂看来哈利一眼，继续淡淡地说道。
“这是……”哈利想说这是不被允许的，**重塑是至恶的黑魔法的一种，可他忽然沉默了。
梅乐思战胜了恶，以恶的方式。
除此之外，他们似乎对恶束手无策了。
时至如今，当哈利再回忆起魔镜中的自己时，也渐渐地不那么相信邓布利多的目光了。
“他为什么要救你？”
“是啊，”莫里亚蒂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温和而残酷，如同雪崩时伸出山崖的冰雪，“他为什么要我救我呢。”
长久的沉默，莫里亚蒂说的每一个字都似乎有了实体，长久地浮在空气中。哈利想努力抓住话中的含义，却总觉得与之隔了一层薄薄的水，令他百思不解。
“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哈利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睛，避开了莫里亚蒂的目光，也避开了自己的沉默。
莫里亚蒂朗声笑了：“哈利，这是我的过去，也是你的未来。”
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黑暗像是有生命力的实体，慢慢聚拢在了两人之间，在他们之间打造出了锋利的悬崖。崖风凛冽，如同岁月的冷硬。
他们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后来的他们谈起遥远的初遇，都不约而同地讲述起这个星光黯淡的夜晚。在那一刻，两人都在彼此的眼里，看见了截然不同的未来。
“我开始讨厌你了，”莫里亚蒂忽然笑了起来，笑容出人意料的柔软，像是初春吹过冰冻小溪的暖风，“我原以为我们会是同一类人。”
“你错了，”哈利冷冷地说，“我绝不会走进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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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完成了自己的发言稿。
他已经完全明白了梅乐思教授的话：“消灭黑魔法的黑魔法防御术本身就是黑魔法。”
但屠龙者却不一定会成为恶龙，因为“只要心中有光，终会穿透一切黑暗”。
他将成为那个穿透黑暗的人。
到这里，一年级的主线内容就就就结束啦！
后面会更新一年级的几篇番外，作为主线剧情的补充。值得一提的是，番外基本是CP向的，所有人之间都可能掉落CP番外，但是番外里的CP情请务必不要代入主线，主线是没有感情线的！
就酱，感谢大家的陪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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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默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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