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清晨,磅礴大雨如千军万马般席卷科克沃斯小镇。雨滴似急促的鼓点,密集地砸在蜘蛛尾巷18号二楼的玻璃窗上,“噼啪”作响的噪音硬生生将尤娜从混沌的梦境中拽了出来。她烦躁地翻了个身,把薄被蒙过头顶,可那无孔不入的喧嚣依旧顽固地钻进耳朵。她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栗色的短发乱糟糟地支棱着,像被狂风蹂躏过的鸟窝。窗外灰蒙蒙一片,雨水在玻璃上肆意流淌,模糊了对面19号西弗勒斯家紧闭的窗户。本就带着起床气的尤娜,心情愈发恶劣,像被浸了水的海绵,沉甸甸又粘腻腻。
更糟的是,昨天西弗勒斯那些低沉而严肃的警告,如同冰冷的蛇信,在这暴雨清晨再次舔舐着她的神经:“别让任何人知道你父亲是哑炮……他们在巫师界的处境,比麻瓜出身的巫师更糟……是失败者,是耻辱……” 烦躁如同被浇了一桶滚油,在她胸腔里熊熊燃烧起来。她赤着脚跳下床,冰凉的木地板激得她一个哆嗦。
匆匆洗漱下楼,一股熟悉的、带着温暖麦香的烘焙气息扑面而来,稍稍驱散了雨天的阴霾和心头的郁结。客厅里,菲利普正惬意地斜靠在沙发上,全神贯注地读着那本厚厚的《堂吉诃德》。他高大的身躯在柔软的沙发里陷出一个舒适的弧度,右腿悠闲地搭在左腿上,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雨后初晴般的悠然自得。身旁的小几上,精致的骨瓷茶具旁摆满了小巧可爱的茶点——杏仁小圆饼、撒着糖霜的司康、还有他拿手的覆盆子果酱挞,显然是为即将到来的霍格沃茨使者准备的。
这与昨天那个提到“破釜酒吧”时眼神瞬间黯淡、忧惧一闪而过的父亲,简直判若两人。尤娜有些恍惚地站在楼梯口。
菲利普听到动静,抬眼看到女儿,合上书,唇角笑意加深,像阳光穿透云层:“亲爱的,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晚?瞧瞧你这头发,”他放下书,站起身,试图用手去抚平尤娜那头桀骜不驯的栗色短发,“乱得像个真正的鸟巢。不会是忘了今天霍格沃茨的教授要来接我们去对角巷吧?”他温暖的手指在尤娜发间穿梭,可那些顽固的发丝依旧不驯服地翘起,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
尤娜无奈地摊开手,一副早已认命的模样:“放弃吧,爸爸。这头发是梅林的诅咒。艾琳阿姨那瓶昂贵的速顺滑发剂,花了她大半个月薪水当生日礼物送我呢,结果?”她撇撇嘴,“不到一天就打回原形。看来我这辈子注定要顶着这头风暴过境后的样子啦。”
菲利普失笑,宠溺地刮了下她挺翘的小鼻子:“没关系,我女儿就算顶着鸟巢,也是最可爱的小鸟。” 尤娜皱着鼻子,调皮地朝他吐了吐舌头,转身蹦跳着钻进卫生间洗漱。
等她清爽地出来,菲利普已为她摆好了简单的早餐:涂了厚厚黄油和果酱的全麦吐司,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牛奶。他自己则又捧起那本《堂吉诃德》,沉浸其中。书封是崭新的,但内页却微微泛黄,书角卷曲,无声诉说着它被主人无数次翻阅的过往。
尤娜咬着香脆的吐司边,目光落在父亲专注的侧脸上,好奇地问:“爸爸,这本书真有那么好看吗?”
菲利普从书页间抬起头,眼中流淌着一种温柔的怀念,嘴角咧开一个真挚的笑容:“堂吉诃德啊……他看起来疯疯癫癫,尽做些在世人眼里愚蠢透顶的事。可你知道吗?我最钦佩的就是他那种近乎偏执的坚持。他不畏强权,一心只认自己心中的正义。不管别人骂他是疯子,还是嘲笑他荒唐,他都一往无前,永不言败。”他摩挲着书页,“这种精神,很宝贵。尤其是在……嗯,在某些艰难的时候。”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喉咙里。
“听起来真棒!”尤娜蓝绿色的眼睛亮了起来,“爸爸,我能把它带去霍格沃茨看吗?”
“当然好,你喜欢看书爸爸最高兴了。”菲利普温和地说,随即又补充,“不过这本太旧了,到了对角巷,爸爸给你买本新的,怎么样?”
“一言为定!”尤娜欢呼,仰头将杯中牛奶一饮而尽,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的奶渍。她麻利地收拾好餐具,厨房里响起哗哗的水声。父女俩刚在收拾一新的客厅坐定,门铃便急促地响了起来,穿透了哗哗的雨声。
尤娜像只被惊起的雀鸟,兴冲冲地跑去开门。门打开的瞬间,冰冷的雨气夹杂着湿漉漉的泥土味扑面而来。门口站着的是西弗勒斯·斯内普。他瘦削的身影裹在略显宽大的旧外套里,黑发被雨水打湿,几缕贴在苍白的额角,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阴郁和失落,像墙角一株被暴雨蹂躏的、不见阳光的植物。
尤娜瞪大了眼睛:“西弗?你怎么在这儿?艾琳阿姨不是带你去对角巷吗?”按照之前的约定,艾琳熟悉巫师界,本该由她带西弗勒斯去采购。
西弗勒斯垂下头,盯着自己湿透的鞋尖,声音闷闷的,带着被雨水浸透的冷意:“她……去阿兹卡班探望托比亚了。只留了张纸条,让我……跟你一起去。”他飞快地抬眼瞥了尤娜一下,又迅速垂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湿漉漉的衣角,“你……不会介意吧?”
一股强烈的愤怒瞬间冲上尤娜的心头。又是托比亚!那个在监狱里还叫嚣着“等我出去有你们好看”的男人!艾琳阿姨怎么能这样?这可是西弗勒斯人生中第一次正式踏入巫师世界啊!本该是母子俩珍贵的回忆时刻!尤娜看着西弗勒斯低垂的头颈,那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极力掩饰的受伤和失望。
她立刻压下怒火,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伸手一把将西弗勒斯拽进温暖的屋里:“怎么会介意?太好了!我刚才还在发愁,万一来的教授很严肃,我一个人多紧张啊!有你这么可靠的万事通在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啦!”她用力拍了拍西弗勒斯的肩膀,蓝绿色的眼眸里盛满了全然的信任和依赖,像阳光穿透乌云,直直照进西弗勒斯阴霾的心底。
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流在西弗勒斯胸腔里弥漫开,冻僵的手指似乎也找回了一点温度。他抿了抿唇,轻轻“嗯”了一声。
菲利普站在他们身后,看着西弗勒斯湿漉漉的背影,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艾琳……她心里那个无底的黑洞,那个托比亚,终究还是吞噬了本该属于西弗勒斯的阳光。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门铃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急促有力,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尤娜几乎是扑过去拉开了门——
“噢!”一声痛呼。尤娜感觉自己迎面撞上了一堵坚硬而富有弹性、带着潮湿雨气和泥土芬芳的墙!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站立不稳,惊呼着向后跌坐在地,屁股结结实实地摔在木地板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她揉着被撞得发懵的额头,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哇喔!”惊叹脱口而出。门口几乎被一个异常魁梧的身影完全堵住了。来人高得离谱,尤娜坐在地上,视线平齐只能看到对方沾满泥点、巨大得像小船一样的厚重皮靴。她不得不极力仰起脖子,视线艰难地向上攀爬:沾满雨水的、超大的鼹鼠皮外套;鼓囊囊的口袋;一只蒲扇般的大手里握着一把醒目的、与巨人般体型极不相称的粉红色雨伞;再往上,是纠结缠绕、如同黑色灌木丛般的浓密胡须和乱蓬蓬的长发,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甲壳虫般漆黑发亮、此刻正带着关切和一丝歉意的眼睛。
“对不起,孩子!你没事吧?”一个洪亮得如同闷雷的声音在头顶炸响,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没等尤娜回答,那双垃圾桶盖般巨大的手掌已经轻柔地探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腰,像托起一片羽毛般,轻而易举地把她从地上举了起来,高高地悬在半空。
“天哪!”菲利普倒抽一口冷气,发出一声低呼。西弗勒斯也瞬间绷紧了身体,灰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悬在半空、显得异常娇小脆弱的尤娜,拳头下意识地握紧。虽然这大个子看起来没有恶意,但尤娜在他手里,实在像一件易碎的瓷器。
然而,被举在半空的尤娜,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兴奋得小脸通红!眼前这个如同从《杰克与魔豆》童话里走出来的巨人,他乱糟糟的须发间滴落的雨水,他身上散发的泥土、木头和某种大型动物混合的奇异气息,他眼中纯粹的善意,都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亲近和激动。童话照进现实的狂喜瞬间淹没了她!
“爸爸!你看!真的有巨人!他来我们家啦!”尤娜兴奋地尖叫起来,两条腿在空中快乐地蹬了蹬,甚至大胆地伸出双臂,一把抱住了巨人粗壮的脖颈,把自己毛茸茸的脑袋埋进对方湿漉漉、毛扎扎的胡须里蹭了蹭,像只找到了温暖巢穴的小兽。
巨人显然没料到这个小姑娘胆子这么大,非但不怕他,还如此热情地“投怀送抱”。他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如同滚雷般快活的大笑,整个门厅仿佛都在他的笑声中微微震动:“哈哈哈!好孩子!好孩子!我还担心我这副模样会把你吓哭呢!没想到你这小家伙胆子比鹰头马身有翼兽还大!仔细看看,”他凑近了点,那双黑甲虫般的眼睛仔细端详着尤娜的脸,带着一种奇异的怀念,“你长得可真像……像我认识的一位斯莱特林的沙菲克学姐。”
“斯莱特林的沙菲克学姐?”尤娜的好奇心立刻被点燃,蓝绿色的眼睛闪闪发光,“先生,我和她真的那么像吗?”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长得像极了一个陌生人,让她感到好奇。
巨人的眼神变得悠远,沉浸在回忆里:“不是像,孩子,你们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虽然她是斯莱特林,我是格兰芬多,”他语气里带着一种超越学院隔阂的真诚怀念,“可她是我见过最善良、最温柔的女巫之一,从不会因为我的……呃,体型或者血统什么的歧视我。她也和我一样,特别喜欢那些稀奇古怪的神奇生物!不过嘛,”他话锋一转,用一根粗壮的手指(几乎有尤娜的手腕粗)轻轻点了点尤娜的眼角,“你们的眼睛不一样,她的眼睛是浅棕色的,像温暖的蜂蜜,而你的,”他赞叹道,“像森林里的湖水,蓝绿蓝绿的,漂亮得很,这点我可不会弄混。”
菲利普在听到“沙菲克”这个名字时,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深的痛楚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刺中。那是尤娜外婆的家族。而巨人(海格)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尘封的闸门——一张和尤娜几乎一模一样、却气质迥异的面容浮现在眼前:那是普绪克·沙菲克,尤娜的外婆。那个拥有冬日暖阳般和煦笑容、气质神秘高贵却又带着近乎天真的甜美与善良的女子,那个他怀念至深却又无法宣之于口的名字……
菲利普用力闭了下眼,再睁开时,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温和平静,只是眼底深处那抹伤痛并未完全散去。他看着女儿和巨人聊得热火朝天,心中的紧张也稍稍放松。他越看这个巨人越觉得眼熟,那标志性的体型和那把粉红雨伞……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呼之欲出。他试探着,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迟疑:“请问……您是不是……鲁伯·海格?”
巨人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全名,立刻转过头。当他的目光落在菲利普脸上时,那双小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巨大的惊喜,如同点燃了两盏小灯笼!他洪亮的嗓门再次拔高,带着重逢的狂喜,震得窗玻璃都嗡嗡作响:“菲尔?!梅林的胡子啊!真的是你吗?!菲利普·史密斯!这么多年没见,你……你可壮实多了!瞧瞧这肩膀,这身板!”他激动地用手比划着,完全没注意自己的音量,“一点都不像当年在破釜酒吧打工时那个瘦得像根豆芽菜的小伙子了!”
“先生,你认识我爸爸?!”尤娜被海格那炸雷般的嗓门震得耳朵发麻,她扯着嗓子喊,试图压过对方的声音。
海格乐呵呵地把尤娜小心地放回地面,巨大的手掌拍了拍自己厚实的胸膛:“那当然啦!我们就是在破釜酒吧认识的!那时候你爸爸可是老汤姆手底下最麻利的服务生!老汤姆可没少夸他!这些年,老汤姆还时常念叨你呢,说你……”海格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收不住。
海格闻声,猛地转过头。当他看清菲利普的脸时,那双甲壳虫般的小眼睛瞬间瞪圆了,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声音洪亮如钟:“菲尔?!梅林的胡子啊!真的是你吗?菲利普·史密斯!”他激动地挥舞着粉红雨伞,差点打到吊灯,“天哪!这么多年没见,你可壮实多了!一点都看不出当年在破釜酒吧当服务生时那个瘦弱小伙子的影子了!老汤姆可还总念叨你呢,说你手脚麻利……”
“海格!”菲利普突然拔高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生硬地截断了海格的话头,脸上笑容依旧,却显得有些紧绷,“要不要尝尝我刚烤好的饼干?黄油杏仁的,还热乎着。”他迅速转身去拿茶几上的点心碟。
海格巨大的手掌重重地拍在菲利普的后背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拍得菲利普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饼干上。“好啊!我可想念死你做的饼干了!一直想找你要配方呢!结果老汤姆说你去了美国,连声招呼都没打!太不够意思了!”海格不满地嘟囔着,抓起一块饼干塞进嘴里,满足地哼哼,“唔!还是那个味儿!香!后来听老汤姆说,你十一年前回来过一趟?没住几天又走了?你这家伙,神神秘秘的,也不来找老朋友喝酒……”
尤娜和西弗勒斯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原来如此!破釜酒吧……爸爸在那里工作过。难怪昨天提到它时,爸爸的表情会那么奇怪。尤娜心里那点关于父亲过往的疑云,似乎被海格这几句话吹开了一角。
“我看你就是馋我的配方。”菲利普无奈地笑着,把点心碟往海格那边推了推,自己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行,等会儿写给你,算我给你赔不是。”
海格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庞大的身躯也往沙发上一坐——
“咔嚓!咯吱——!”令人牙酸的断裂声骤然响起!那可怜的二手沙发根本无法承受海格小山般的体重,靠背和底座之间的连接处应声而裂!沙发瞬间塌陷、歪斜,变成了一个怪异的V字形!毫无防备的菲利普被巨大的力量带着,整个人失去平衡,狠狠地撞在海格岩石般坚硬的手臂上,额头磕得生疼,眼前金星乱冒。
“哎哟!”菲利普捂着额头,晕乎乎地晃了晃脑袋,脸上露出了极其罕见、带着点狼狈和滑稽的尴尬笑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菲利普难得一见的窘态实在太过好笑,连一向表情匮乏的西弗勒斯都没忍住,嘴角猛地向上抽搐了一下,一丝清晰的笑声从喉咙里溢了出来,又被他迅速压成了一声短促的咳嗽。尤娜更是憋得小脸通红,肩膀剧烈地抖动,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话:“爸……爸爸……看来我们……从二手市场淘来的这个‘传家宝’……今天……寿终正寝啦!”
海格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闯了祸,蒲扇般的大手懊恼地拍在自己毛茸茸的额头上:“哎呀!瞧我这笨手笨脚的!对不起啊,菲尔!我真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菲利普连忙摆手,试图安抚一脸歉疚的海格,“坏了就坏了,正好我也想换新的了。”他语气轻松,但尤娜没有错过父亲看向那歪斜沙发时,眼中一闪而逝的、如同看着一位老友离世般的落寞。
她记得太清楚了。当年在科克沃斯那个满是灰尘的二手市场角落里,菲利普看到这个款式老旧、坐垫塌陷的沙发时,眼中骤然迸发出的光芒。他像抚摸珍宝一样抚摸着那褪色的丝绒面料,喃喃地说:“和我们在莫纳岛老家那个……一模一样……” 尤娜对那个充斥着冰冷海风和破碎记忆的岛屿并无好感,但看到父亲眼中那份深切的怀念和欢喜,她还是点了点头。这个沙发承载着父亲对“家”的某种执念。现在它坏了……尤娜看着那凄惨的V字形,心底深处竟诡异地升起一丝解脱般的快意,甚至想给海格竖个大拇指。
“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在幸灾乐祸,你可真是菲尔叔叔的‘乖女儿’。”西弗勒斯不知何时踱到了尤娜身边,在她耳边用气声低语,特意在“乖女儿”三个字上加了重音,灰黑色的眼睛里却难得地没有嘲讽,反而带着一丝了然。
尤娜迅速抓起几块杏仁饼干塞进西弗勒斯手里,脸上堆起假笑:“我当然是他的‘乖女儿’啦。不过,看到自己讨厌的东西被毁掉,难道你会不开心吗?”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那报废的沙发。
西弗勒斯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接过饼干,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目光也扫过那堆残骸,眼神漠然:“当然。”
然而,他们的“幸灾乐祸”没能持续三秒。只见海格笨拙地挪开庞大的身躯,拿起他那把粉红色的雨伞,对准裂开的沙发,口中念念有词:“修复如初(Reparo)!”
一道柔和的、带着暖意的白光从伞尖射出,精准地笼罩了断裂处。在尤娜和西弗勒斯惊愕的注视下,那刺眼的裂痕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迅速抹平,扭曲变形的木质框架发出细微的“咯吱”声,自动复位、咬合!几秒钟后,沙发完好如初地立在原地,甚至连坐垫都变得饱满挺括,仿佛刚从家具店搬回来,甚至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新木材的清香。
西弗勒斯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紧紧盯着海格手中的雨伞(或者说魔杖?),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菲利普则长舒一口气,脸上绽开真心实意的笑容,感激地拍了拍海格的手臂:“太感谢了,海格!这简直……太神奇了!”
尤娜则看着那焕然一新的沙发,小肩膀无声地垮塌下去,心底发出一声长长的、遗憾的叹息。看来这个“老友”,暂时是摆脱不掉了。不过,亲眼目睹魔法的神奇,那份对霍格沃茨的渴望和期待,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更深的涟漪。
菲利普很快写好了饼干配方交给海格。外面的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四人撑起伞(海格那把粉红小雨伞在他手里像个玩具),顶着瓢泼大雨出发了。海格带着他们,熟门熟路地拐进伦敦一条肮脏狭窄的小巷。巷子尽头,一栋歪歪扭扭、仿佛随时会倒塌的老旧木楼突兀地矗立在雨幕中。一块摇摇欲坠的木头招牌挂在门上,画着一个破旧的大木桶,下面潦草地写着:破釜酒吧。
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陈年啤酒、烟草、灰尘和潮湿木头的气味扑面而来,还夹杂着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炖煮了很久的肉类的油腻气息。光线昏暗,只有吧台和壁炉里跳动的火焰提供着有限的光源。几个穿着古怪长袍、帽檐压得很低的身影散坐在角落的阴影里,窃窃私语声在雨声的衬托下更显模糊。吧台后面,一个秃顶、身材瘦小、长着长长鹰钩鼻、眼睛浑浊的老头正在慢吞吞地擦拭着酒杯。
海格洪亮的嗓门瞬间压过了酒吧里所有的杂音:“老汤姆!快看看谁来了?!”
酒吧老板汤姆抬起浑浊的眼睛,慢悠悠地看过来。他的目光先是扫过巨人般的海格,然后落在菲利普身上,眯着眼,像在努力辨认一件蒙尘已久的旧物。几秒钟后,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突然像干瘪的橘子皮一样舒展开,露出一个混合着惊讶、熟稔和一丝令人不适的探究笑容。
“哎呀呀!这不是菲利普·史密斯吗?!”汤姆的声音带着一种油滑的腔调,在相对安静的酒吧里显得格外刺耳,“小菲尔!梅林的破袜子啊,都好多年没见着你了!上次见面……”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浑浊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向尤娜,“还是你带着你那美得跟媚娃似的老婆,艾莉丝·斯塔克,还有你们刚出生没多久、裹在襁褓里的女儿,在我这儿落脚呢!啧啧,你老婆那模样,迷得我酒吧里的那些醉鬼,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都想凑近了瞧上一眼……”
菲利普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变得极其僵硬。尤娜感觉到父亲牵着自己的手猛地收紧,指关节都泛了白。西弗勒斯立刻上前一步,站到了尤娜另一侧,小小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紧的弓,灰黑色的眼睛警惕而冰冷地盯住老汤姆。
汤姆似乎毫无察觉,或者说毫不在意,他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声音带着一种揭人疮疤般的“熟稔”和“同情”:“想当初啊,你十六岁,为了躲开你那个老姑婆赫普兹巴·史密斯那个……啧,不好形容的老女人,就跑来我这儿打工。可怜见的,八岁就父母双亡,虽说也是赫奇帕奇创始人一脉的远方后裔吧,血脉稀薄得跟兑了水的黄油啤酒似的,可这日子过得……啧啧,真叫一个惨!不就是因为你是哑炮嘛!史密斯家族那些势利眼,连自己亲侄子都这么糟践!那个老史密斯,真是够过分的……”
菲利普的脸色已经白得像吧台后面挂着的抹布,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尤娜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赫奇帕奇后裔?哑炮?姑婆?她从未听父亲提起过只言片语!她猛地抬头看向父亲,试图从他那张熟悉又突然变得无比陌生的脸上找到答案。父亲身形高大挺拔(接近190公分),肩膀宽阔,棕色的短发总是修剪得干净利落,笑容温暖阳光,乐于助人,是镇上公认的老好人……怎么会和汤姆口中那个“可怜见的”、“被家族抛弃的哑炮男孩”是同一个人?
汤姆还在喋喋不休,浑浊的老眼闪烁着某种令人作呕的兴奋光芒:“……赫普兹巴那个富得流油的老巫婆,她当初看你长得精致秀气,跟个洋娃娃似的,再加上怕以后家里的老古董家养小精灵伺候不动她了,才把你收养了去。谁知道啊……”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环视四周,仿佛在期待听众的反应,声音压低了点,带着下流的暗示,“……她看你越长越出挑,居然对你……啧,那些事儿……真是难以启齿哟!闹得整个对角巷人尽皆知!后来嘛,过了两年,报应来了!赫普兹巴·史密斯被她自己那个忠心耿耿的家养小精灵郝琪给……嘿嘿,晚餐里‘不小心’错用了点要命的调料,结果一命呜呼了!真是梅林给她的惩罚!”
汤姆嘿嘿笑了两声,浑浊的目光再次落到菲利普惨白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她刚死没多久,你就跑去了美国。那时候啊,大家伙儿私下里可没少嘀咕,会不会是……嗯?”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又立刻假惺惺地摆手,“当然啦,以你那胆子,估计也干不出这种事。真没想到啊,当初那个弱不禁风、长得比姑娘还水灵的哑炮小男孩,如今也成家立业,有这么大个闺女了,我还担心你女儿会跟你一样是个哑炮呢。这就是你女儿吧?我记得你让她姓了你老婆的姓,斯塔克?长得可真漂亮,跟你老婆一样黑发蓝绿眼,就是……跟你不太像啊?”汤姆的目光在尤娜和菲利普脸上来回逡巡,嘴角咧开一个恶意的弧度,“该不会……是你太太跟别人生的吧?”
最后那句话,如同一颗恶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寂静的空气里。
“老汤姆!你他妈的给我闭嘴!”海格巨大的咆哮声如同炸雷,震得吧台上的酒杯都嗡嗡作响。他巨大的身躯猛地向前,怒目圆睁,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吧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你那张臭嘴里喷的都是什么粪?!孩子还在这儿呢!”
“我觉得,”西弗勒斯冰冷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银针,清晰地响起,带着十一岁少年罕见的凛冽怒意。他紧皱着眉头,黑色的瞳孔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死死地盯着老汤姆那张令人作呕的老脸。他上前一步,下意识地、极其自然地紧紧握住了尤娜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仿佛要传递给她力量,也像是在寻求一种支撑。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但凡有点教养和廉耻的人,都应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该烂在肚子里。请你——立刻道歉!”他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像一柄出鞘的利剑,毫不畏惧地迎向老汤姆。
“对……对不起,”老汤姆被海格的怒吼和西弗勒斯冰冷的眼神慑住,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但道歉的语气依旧敷衍,毫无诚意,“我就是……开个玩笑嘛,别那么大火气……”
“老板,”菲利普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异常平稳,脸上甚至重新挂上了那温和的、属于烘焙坊老板菲尔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如同刻在面具上,没有一丝温度抵达他冰封的眼底,“玩笑,不是这么开的。尤娜,是我菲利普·史密斯的亲生女儿。还有,”他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郝琪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她是我见过最忠诚、最善良的家养小精灵!她绝不会做出伤害主人的事!请你——不要污蔑她!!”
尤娜的心剧烈地跳动着。父亲眼底深处那极力压抑的悲伤和屈辱,像冰冷的针一样刺痛了她。赫普兹巴……那个恶毒的姑婆到底做了什么?郝琪……家养小精灵?朋友?父亲身上到底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和秘密?那个老板欲言又止的、令人作呕的暗示……她不敢深想,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替父亲感到的锥心疼痛,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绝不会让父亲独自承受这份侮辱!
尤娜脸上突然绽开一个极其灿烂、甚至带着点天真的笑容,声音清脆得像银铃,蓝绿色的眼睛却像结冰的湖面:“没关系呀,老板大叔。”她歪着头,用一种小女孩谈论糖果般无辜的语气说,“我想你这么说,肯定是因为自己有过差不多的伤心事吧?比如,你的太太觉得你太老啦或者太无趣啦,就去找了别的更年轻有趣的叔叔,然后呢,还生下了不是你的孩子?你心里肯定特别特别难过,特别特别生气,才会看到别人就忍不住乱说话吧?没关系哦,我们不会怪你的,真的!你也很可怜呢!”她甚至还“同情”地点了点头。
“你……你个小……”老汤姆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指着尤娜的手指气得直哆嗦,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和菲利普一样温和好欺的小女孩,嘴巴竟像淬了毒的匕首,字字诛心!
“爸爸,海格先生,”尤娜看也不看老汤姆,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语气干脆利落,“我们走吧。我和西弗还急着去买魔杖呢!我已经等不及要去看看真正的对角巷啦!”她拉着西弗勒斯的手,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酒吧后院那个通向小天井的门,小小的背影挺得笔直,像一株迎向风雨的小白杨。
“菲尔!你这闺女……有胆识!有脾气!真是好样的!”海格看着老汤姆那副吃瘪的样子,忍不住再次爆发出洪亮的笑声,巨大的手掌赞赏地拍在菲利普的肩膀上(这次控制了些力道)。菲利普看着女儿倔强挺直的背影,冰封的眼底终于裂开一道缝隙,涌上深切的欣慰和一丝酸楚。他知道,女儿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笨拙而勇敢地保护着他。
后院的小天井狭窄而肮脏,堆满了废弃的木桶和杂物。雨水顺着高墙流淌下来。海格走到一面砖墙前,抽出他那把粉红雨伞(尤娜现在严重怀疑那是他的魔杖),在墙上一块毫不起眼的砖块上轻轻敲了三下——哒,哒哒。
被敲击的砖块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紧接着,它开始向内收缩、旋转、移动!周围的砖块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如同多米诺骨牌般连锁反应,迅速地向两边翻滚、退让!一个碗口大的小洞出现了,然后迅速扩大、再扩大……几秒钟内,一条宽阔的、由鹅卵石铺就的拱道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拱道尽头,是一条蜿蜒曲折、熙熙攘攘、望不到尽头的奇幻街道!各种奇异的色彩、喧闹的人声、古怪的招牌和橱窗里闪烁的魔法光芒,如同一个被骤然打开的万花筒,汹涌地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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