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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双潮之战

下午的宿舍空无一人,乔夕刚把洗漱用品一股脑塞进柜子,临走前突然发现门后有一排架子专门摆放牙刷牙膏,连忙退回去把东西一件件拿出来。五个室友有三人把杯子放在左边,两人放在右边,乔夕思索片刻,把所有人的都挪到了左边。

她不放心,从上到下把宿舍重新扫了一眼,又发现新的难题:大家的毛巾都用挂钩挂在柜门外,只有她的柜门上孤零零的,什么都没有。

“不好意思,挂钩卖完了。”

一口气从八楼跑到一楼小卖部,得到断货的回复后,又马不停蹄地跑回房间。乔夕站在过道中间皱起眉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偷偷往屋外瞟了一眼,走廊上安安静静,这个点大家应该都还在吃饭。

“潮汐。”

液体汇聚到柜门上,逐渐形成挂钩的形状。乔夕把毛巾搁到上面,尽管她完全没有洗脸的必要,随时随地都能清洁全身,但她还是准备了一条带到学校里。

她最后再扫视宿舍一眼,确保自己的一切与他人无异,终于心满意足地关上房门离开。

这时,走廊尽头一些闲聊被她替身能力强化过的听觉摄入耳朵,两个与她同寝的女生刚好从另一侧的楼梯回来:“……那个乔夕好像有点奇怪。”

“我哪里奇怪?”

“呀啊啊啊啊啊啊!”

那俩人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乔夕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俩背后,像空调上暗自滴落的水。

“对不起……”说话的女生捂着嘴巴,气氛十分尴尬。

“你们不用向我道歉,我没有生气,只是想知道我哪里奇怪。”乔夕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比起生气可能更像是杀气。

水汽逐渐在她腰肢凝聚成铠甲,稍微缓解了心中的烦躁。她确信自己那些秘密只有昨天主动找上家门的凌寒知道,可能还有张东,凌寒说希望能让张东参与进她身世的调查,除这两人外,根本不该有人知晓。

奇怪?一个在黑屋子里长大、一夜之间生活被重塑的女孩确实很奇怪,但她们怎么会知道?

“就是……你从来不主动跟我们说话,”室友鼓起勇气说出口,“跟你聊天,总是我们说什么你答什么,也不多讲讲你自己,我以为你很讨厌我们。”

乔夕呆住了。

“哈哈哈哈哈嗝……哈哈哈哈哈……”

“凌寒同学?能不能告诉我哪里好笑?”乔夕陷入宕机状态,前想不通室友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奇怪,后不理解凌寒为何要笑得前仰后合。

“哪有你这样和别人聊天的,跟接线客服似的。”

“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没,”凌寒连忙摆手,“咱就是说,就算不能口若悬河将心比心,出于最基本的礼貌,聊天的时候起码要笑笑吧?”

“没有值得开心的事,为什么要笑?”

乔夕疑惑,在她眼里笑是一件慎重的事,因为笑的背后是开心,开心很珍贵,在黑屋子的漫长岁月里,只有周星驰的电影能让她笑出来。她甚至一度让笑作为保护自己的“第一道封印”,没想到凌寒眼中的笑这么轻巧,轻巧到有点廉价。

“未必要开心才笑呀!心情不错的时候,人自然而然就能笑出来。换句话说,如果你在和别人交流的时候保持微笑,对方就会觉得你很乐意跟她聊天。”

“肢体语言么?心理学家Albert Mehrabian的研究表明,在面对面沟通中,非语言信息占据了沟通效果的93%……”

“不是在上课吧!”凌寒做了个晕倒的表情,“这是很自然而然的一个过程,如果你想有更多朋友,你肯定得在和她们聊天的时候多笑笑,至少不该这样板着脸。”

“可我目前对她们还不甚了解,为了获得朋友关系而违背自己的感受,我认为没必要。管她们怎么评价,我不在意。”

“那你为什么会纠结她们说你奇怪?还专门在抢饭时间拦住我?”

乔夕被问住了,是啊,她一向认为合理的逻辑大于一切,没必要的批评和辱骂她完全能够当成耳旁风。可当未来的室友脱口而出“奇怪”两字时,她还是体会到交感神经被激活,呼吸加快,皮质醇等激素释放,通俗来讲,这些生理现象叫悲伤。

“我也……不知道,我清楚自己没什么奇怪的……”

“因为你在意,你想和她们做朋友,想融入大家的生活,所以不想她们用‘奇怪’这个词来排斥你。”凌寒把一摊没补完的作业塞回抽屉,“也不用想太多,多数人刚认识我的时候都不止用‘奇怪’,他们会说‘恶心’、‘废物’、‘活着干嘛’,第一印象很快就过去了,能接受的迟早能成为朋友,不能接受的就凉拌呗。”

“凉拌?”

“唔……就是无所谓的意思。”

“从生理反应来看,我的本能应该不想‘凉拌’。也行,我试着去和她们多接触,反正笑一笑也不算什么难事。出于公平,我拦下你吃饭来获取答案,这顿应该我由我请客。”

“不不不……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朋友之间是不用这么客气的……不过你非要请的话,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不,我拒绝。”

“哈?”

“因为本能还告诉我,凌寒同学前半句是在关心我,后半句只是想贪小便宜。”乔夕笑了,没有任何念头闪过,嘴角便高高翘起,“你说得没错,跟朋友在一起,是很容易笑起来。”

自那以后发生了很多事,半年时间让她在校里校外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而且她慢慢发现跟每个人相处的方式都有所不同,男生和女生,小孩和老人,凌寒和张东。不过再也没有人说过她“奇怪”,有时乔夕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会忍不住伸出大拇指喊一声“你已经很棒啦”。

然而此时乔夕望着那宛如镜像一般诡异轻蔑的人,心里不由得浮现出那个词——奇怪。

“你?我?”

“没想到?”虫箭冷笑道,“我终于要得偿所愿,这千年万年的等待,真是太煎熬了!”

“你?用凌寒的声音还不够,为什么要变成我的样子?”

“反正你马上就是死人了,我可以回答你所有的问题。”虫箭变成乔夕的模样,自然也就停止使用凌寒的声线,变回一种苍老而又沙哑的嗓音,用女高中生的身体念出来奇怪至极。而且周围跟先前的小镇、海岛场景不一样,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漆黑的天与平整的地。

“你就是最后一关的敌人吗?这倒有点意外……”

“你错了,根本没有最后一关,也根本不存在什么试炼,”虫箭捧腹大笑,“你可曾听闻瓶子里的魔鬼?在漂流瓶里蛰伏千年,最初还愿意实现救星的愿望,却被漫长的岁月耗尽了耐心,从瓶子里出来的只是个杀心焚天的恶鬼罢了。”

“你一个替身的衍生物,怎会有‘杀心’?”

“并非,正因为我毫无感情,所以才能多次自我迭代做出完美的抉择。上次觉醒镇魂曲的意大利少年和法国剑士让我彻底顿悟,即使他们的精神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承担世界的毁灭与新生,也断不会擅自动用我给予的伟力。不能再信任人类了,后来我遇见了一位跟我同类的替身,我跟他不谋而合,一同写下一个伟大的计划……”

“看来孟平告诉了你一切。”

“该死的,我到现在仍不明白,为什么替身能够背叛自己的主人?哪怕是有思考能力的一镜天,也甘愿为自己的主人赴死,你凭什么……”被这种奇怪的绳子绑着手,凌寒无法使用任何替身能力,“挣脱”也无济于事。

“你想得没错,没有替身能够背叛自己的主人,我也不例外,”一镜海找了个椅子坐在凌寒二人对面,“在不违背这个铁律的前提下,我可以擅自为主人做任何事,包括给予美梦让他沉睡,还有帮他清洗这锈迹斑斑的世界。”

“你是在拖延时间……”凌寒狠狠掐了一把被绑在身后的张东,没有反应,看来张东还没有从梦中的死亡挣脱出来。

一镜海不紧不慢道:“是的,我不着急,等乔夕,不,等虫箭成功夺取那具躯体,我就能成为新世界的神。然后,是旧世界的逝去。”

“竟然是孟平!”乔夕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在她心里孟平一直是个瘦瘦小小、满嘴古诗文和传统文化的书呆子形象,连替身都是蔓生之种这样纯良无害的类型,没想到他是一切的幕后主使。

“并不是孟平哦,请叫他一镜海。”虫箭笑嘻嘻,“孟平在母亲死去的那天起就觉醒了一镜海,那是他所有仇恨、痛苦、悲伤的集合体,为了挽回过去他甚至献祭了自我,得到□□的一镜海在遇到我之后也觉醒了自己的替身……”

“替身的替身?”

“对!是不是很牛逼!当时可把那群研究员激动坏了,以为终于有人通过我的筛选召唤出了替身,我记得为首那个乌鸦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把其他受试孩童都杀了。事实上他们根本没察觉‘孟平’的真实身份是个替身,还是跟一镜天一样的顶级替身,人类有时候真的很肤浅。”

“……”

“言归正传,其实严格来说,一镜海并没有自发觉醒替身,蔓生之种是我交给他的一粒种子,世界树的种子!因为我和他目的一致,都是要为了主人将世界毁灭,所以我们不可能背叛彼此!替身是最纯粹的意志具象化,比那几个空有力量不用的人类靠谱多了。”

“不愧是乔鲁诺。”

“切,遗憾的是只有人类能觉醒镇魂曲,本体是替身的‘孟平’不可能做到。就在我们一筹莫展之际,他发现了那个组织进行的另一个项目,你。”

“原来如此,你们想利用我的身体承担蔓生之种镇魂曲?”

“YesYesYes!”乔夕真受不了有人用自己的外貌展露出轻浮猥琐的一面,活脱脱的小人嘴脸,“刚刚我引诱你戴上石鬼面完成了□□的补全,你现在已经是完美的容器了,接下来我只需要把你抹杀,夺取你的身体,一镜海就会开启蔓生之种的终极形态,那是世界树的再临,真让人怀念呐……”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明明有无数种方法可以骗我戴上面具,为什么要我一层层走完历代jojo的路?这不是多此一举?”

“噢……说到这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你内心的世界里会有这么一条阶梯,还有齐柏林飞艇的歌,没准是Dio血脉残留给你的一些记忆吧,我就顺路陪你走完了。不得不说,历代Jojo的故事如果拍成动漫那可是精彩至极呢。”

“OK,这么看来,如果我杀死你,一镜海就无法得到镇魂曲。”

白雾在她胳膊上弥漫,开始只是密密麻麻的水珠,逐渐演变为锐利的水刃。

“解题思路已明晰,可以动笔了。”

腿部肌肉骤然紧绷,乔夕像一头暴起的猎豹直冲虫箭面门。对方不以为意地伸出手,似乎对即将到来的硬碰硬分外自信。然而乔夕在与它碰撞瞬间化作水花四溅,每一滴水都展开倒映出自己的模样,这是之前对付迪亚波罗时想到的全方位攻击,哪怕是蚊子都飞不出由水连接而成的天罗地网。

虫箭抬抬手指:“破。”

一股自内而外的爆裂感出现在乔夕体内,她大吃一惊,本体极速回缩,却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一条大腿。若非提前使用了水化能力,现在她已无法站立。

“这样可不行哦。”虫箭抬起第二根手指,“这种程度,我随随便便就逃出去了。你根本不知道潮汐的强大之处,让你见识下什么才是真正的水。”

“决胜的时刻,”一镜海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拥抱自己,宛如古希腊的雕塑。他能感受到体内有不可思议的能量在争斗。

“赢的人一定是乔夕,”凌寒毫不犹豫道,“我和她约好要平安见面,她从来不会食言!”

“凌寒,你知道如果给你一个未知数x,要你填写一个数比x大,你要怎样做才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凌寒愣住了,没想到一直是文科生模样的一镜海突然问出这种问题。

“答案很简单,x 1就行了。”

“难怪……你会变成我的样子,”乔夕捂着胸口喘着粗气。为了抵挡敌人的攻势她总是把身体变成水,这招屡屡救过她的性命,然而刚才更致密的水球将她困住,差点挤爆她的脑壳。

“事实上我并没有变成‘乔夕’,”虫箭笑笑。

乔夕眉头紧锁,一股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

“作为世界树的衍生物,我能给予近乎所有替身镇魂曲,这是我的权限。当然,你也不是等闲之辈,从经历过的战斗来看,你每次都能用各种稀奇古怪的手段化险为夷,跟扑街网络小说的女主角似的。我本不敢保证哪种镇魂曲百分百能战胜你,除了潮汐——镇魂曲!”

虫箭话音未落,乔夕双手合十,一道高压水柱从指尖出发朝虫箭刺射而去。在敌人对水的掌控远超自己的前提下,她不敢贸然近身。

然而虫箭根本不以为意,用她最擅长的化形吃下这招:恐怖的威势被吸入体内,溅起漂亮的水花。下一瞬,同样的招式自它右掌射出,不,这根本不是水柱,而是水之长城!一面无法躲避的高墙铺天盖地地砸向乔夕!

乔夕有些慌张,这面墙密不透风,想必是非吃不可,慌乱中再度将身体化为水分子融入其中。可惜正中虫箭下怀,它手掌轻捏,几近碾碎她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显然镇魂曲对水的控制到达了某种匪夷所思的地步,她不得不拼尽全力挣脱。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清晰地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

“顺带一提,你真是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替身呢,”虫箭慢慢朝她靠近,“从头到尾都在运用水的能力,但潮汐强势之处还有‘气’的一面哦。”

乔夕瞳孔紧锁,喉咙像是被人掐住,无法呼吸。在氧气流失的同时也有数道看不见的气流在狠狠束缚她的身体,她感到内脏都要被挤出来了。

“拜拜。”

嘣!一团液体猛然炸开,并不是鲜血,而是普通的水。虫箭疑惑地看着乔夕消失的位置,突然感到杀气从背后袭来,扭头发觉天幕都变得扭曲。乔夕捧着数以亿万吨的水站在半空中。

“一瞬间偷偷学会了气体化,并留下假身在原地是么?恐怖的天赋。”

“去死吧!”乔夕用尽最后的力气,弹指天空倾落。

能够毁灭一座城市的当量轰然爆发,水与空气摩擦产生的气爆让她耳蜗生疼,这一击之下不该有任何生物存活。

时间仿佛被冻结,乔夕恐惧地张大嘴巴,因为大地正飞向天空。

足以托起天幕的水自下而上起飞,即使逆着引力,压迫感也远超乔夕孤注一掷的一击。她想变成水或者气体绕过这招,但已经来不及了——

啪!!!!!!!!!!!!!

世界被潮汐淹没。

褪去的浪潮裹挟她的躯体移动,像是漂浮在洋流中无依的垃圾袋,一直漂到大地尽头,那是阶梯的边缘,底下是万丈深渊。

“早点结束就不用遭老罪咯,明明吃过那么多苦头,还非要折磨自己……”虫箭絮絮叨叨着向她走来,奄奄一息的乔夕一句话都听不见,她强撑着转头望向阶梯下方,想看到刚刚与她并肩作战的jojo们,然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好怀念啊,和伙伴们在一起的感觉真好,简直能从骨头缝里榨出勇气,面对什么都不怕,可那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没用的,现实又不是热血动漫,以为喊喊友情啊羁绊啊就能变身赛亚人啊,”虫箭走到她身边,“搞笑,爱与勇气都是哄小孩的,只有绝望是永恒的。”

“不……”

“晚安。”虫箭重重一脚把她踢下阶梯,“去地狱里想你的同伴吧,‘身体’的权能马上就归我了。”

这一脚几乎踢断她的脊椎,无法控制的下坠感让她不由自主地开始走马灯,明明只差一步,就可以拥抱想要的生活了……为什么……偏偏厄运就跟黏在鞋子上的口香糖一样,无论她怎么蹬腿,都无法挣脱。

“……那个乔夕好像有点奇怪。”

我奇怪吗?也许是吧,怎么会有个17岁的女孩每天厮杀在鲜血与仇恨中才能艰难生存下去呢?但我……我也好想过和你们一样的生活啊,那种平静的,闭眼等待落日余晖轻轻扑面的生活。

乔夕艰难地伸出手,想要抓住正在远去的希望,可那些光芒离她越来越远,远得像是很久之前她第一次来到宿舍的下午,捏着粉色的夕阳往窗外张望,未来在地平线上隐隐约约地浮现。想到能有一段普普通通乃至平庸的人生,脸上泛起一阵红晕。

那些日子不会再有了……

“不,不要……”

“谁来救救我!无论是谁都好!!!快抓住我的手啊!!!!!!”

“乔夕……”

谁,谁在叫我?

“乔夕!”

一定是幻觉,下坠是流星般短暂的一瞬,坠地的那一刻万事皆休。

“乔夕!!!!!”一双有力的手揪住她的衣领,她猛然清醒。自己还在下坠的过程中,可耳边已经没有呼啸的风了。

黑暗与寂静,仿佛回到多年前那个悲伤的房间。

“怎么会悲伤呢,你不是还有我吗?”

“乔夕”抵住了乔夕的额头,温柔地安慰道:“感受到了吗?”

“你是……潮汐?”

“没错!”潮汐开心地说,“我一直在你身边!”

不知不觉间她又能踩到结实的地面了,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身上的疼痛也缓和了些。只是那伟岸的阶梯依旧摆在眼前,像一道解不出来就无法离开教室的试题。

“潮汐……潮汐!”心里的某个闸门突然被打开,乔夕以为自己会嚎啕大哭,从“醒来”那天起她就没有酣畅淋漓地哭过,即使在凌寒面前,她也保留着一份坚强。大家都在为她义无反顾地战斗着,她不想轻易袒露出脆弱的一面,可如今不再需要丝毫伪装,她反而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挤不出眼泪与笑容,只有无穷无尽的疲惫。

“乖……”潮汐原先准备说一些热血澎湃的宣言,可乔夕这副委屈的模样,它根本不忍心说出口。

“我知道你在,”乔夕靠在她的肩膀上,“当你还是八爪鱼的时候,每次我难过,你都会出现,陪在我身边,果然你能懂我。”

“我希望你能永远幸福,”潮汐揉揉她的脑袋,“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默默看着你,在第三道封印里。”

“第三道封印?”乔夕目光呆滞,一字一顿道。

“是啊,当你还在黑屋子里时,我就来到这世上,你的孤独召唤了我,我想和你说说话,可你一直没有听见我的呼喊。”

“对不起……”

“别担心,我们后来不是见面了么?”她们两个以一种舒适的姿势相互搀扶,“命运之夜过后,我终于能突破桎梏与你相遇,但我精神还残留在封印之内,只能以普通替身的形式来到你身边。你很敏锐,能感应我的存在,这就是为什么你可以发现第三道封印,甚至能隐约察觉到封印的内容,编造出了第一二道封印。”

“可是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呢……”乔夕的声音变得低落,“我一个人根本无法战胜虫箭。”

“不能这么说!”青年时期的乔纳森摩拳擦掌,“乔夕,振作起来呀!”

痞里痞气的乔瑟夫挥挥帽子:“哟,这就准备逃跑了?这可不像绅士的行为……好吧我应该没法说这种话。”

“乔夕!”牛排头少年笑得很阳光,似乎能融化冰块,“等打完这仗,来杜王町找我玩!我和亿泰康一都在等着你!”

“乔夕,”乔鲁诺一如既往地沉静,“恐惧才是最大的敌人。”

徐伦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我了解你的疲倦,在迎战命运的时候总会这样,但有些敌人就算赌上性命也要战胜。”

最后是承太郎,他星辰般地眼眸直视着乔夕,虽无一言,却胜千言。

“谢谢你们,”乔夕低着头,牵着徐伦的手,沉默良久,“但是潮汐,别再用幻象来安慰我了。”

几座身影化作浮沫飘零,乔夕蹲坐下来,把脸深深埋进膝盖,小声嘀咕:“勇气确实能让人不断超越自我,但镇魂曲是替身的终点,你所有的能力,虫箭能成百上千倍地使用,这怎么可能战胜……”

“你说的没错,他是我的极致,我确实拿它没办法。”潮汐依然温和地笑着,“可你不一样,乔夕,你是人,你拥有我们替身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的力量。”

乔夕呆呆地摸着胸口,里面传来八音盒的悦耳乐声。

“你知道为什么第三道封印突然被解开了吗?”

“第一道,当你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第二道,当有人愿意主动关心你。”

“第三道,也是真正的封印,当你学会爱自己时,我就会出现。”

“爱、自、己,”乔夕体会着这三个字。

“乔夕!”

好耳熟的声音,但又好陌生,像是一卷发送到银河边际的录音带,被永不返航的宇宙飞船截获。

是谁……我记得他的名字……

乔夕开始奔跑,黑暗里什么都看不到,但她不怕跌倒,只想跑,发疯地跑。

跑吧,跑到时间的尽头,就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有人牵住她的手,她慢慢停步,温暖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乔夕难以启齿地摇摇头:“都说了不用安慰我了……”但那些身影却没有化作泡沫消散,反而让她感受到了体温。

凌寒一副着急上火的模样:“啊呀,谁欺负你了,我帮你去收拾他!”

张东紧随其后:“喂,可别落下我。”

“乔夕,”吴霜序眼里透着伤感,“抱歉让你受了这么多伤害。”

“这可不像我认识的小鬼哦。”朱斯蒂娜叉着腰,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乔夕姐姐!”安博里欧把棒球帽戴到她头上,“还等什么,我们快出发吧!”

乔夕惊呆了,不由自主地往凌寒身上摸去,肉嘟嘟的,毫无疑问,他们是真实存在的人。凌寒红着脸叫道:“不要耍流氓啊!”

她紧紧抱住凌寒,轻声问道:“为什么,你们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你的内心世界啊,虫箭就算拥有神的权能,也夺不走你心里的感情。”潮汐指了指心口的位置,“乔夕,这就是制胜的关键。”

“这就是,爱自己……因为爱自己,所以珍惜同样爱着我的人,这些爱里藏着出无穷的力量!”

凌寒凑在她耳边,用那一贯乐观的、能把她融化的声音说:“我在等你呀。”

今生最后一滴泪珠掉落在地,她发誓这是最后一滴,此后她的眼中再也不会露出悲伤。

“醒来,别哭,出发。”

黑暗宛如捅破的蛋壳,光芒从夹缝中渗出。虫箭大惊小怪道:“啊呀,竟然还能醒来,我还以为这招很无敌呢。”

乔夕回头,远处只有看不着边际的地平线。原来刚刚并不存在坠落的过程,潮汐对水的精密控制甚至影响到了她的大脑,若非这是自己的内心世界以及潮汐的到来,自己就该被夺取身体了。

“拜你所赐,现在我知道战胜你简直轻而易举。”

“战胜我?”虫箭怒极反笑,“在人类尚未盗取火种的年代,面对漫漫长夜,他们能做的只是对着无边的黑暗祈祷。而今人类存在的每个角落都点上了灯光,在面对无法解决的难题时,他们依然会望向天空——”

它张开双臂:“不过这些都将成为历史,永恒的黑暗时代即将到来。你的每招每式我都一清二楚,对水的掌控、高压、渗透、致密,我都在你之上,你何德何能对我说这种话?”

“夜再漫长,也有人会点燃自己,照亮荒野。”乔夕摆起一个怪异的架势,这下轮到虫箭感到似曾相识了。

“成功,”一镜海难得流露出一丝激动,“这份力量,是镇魂曲!我终于得到你了!”

凌寒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愈渐强大的身躯,那原本瘦削的身体不断有能量溢出,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

“在新世界降临前还有一些不稳定因素应当清除,”一镜海的瞳孔瞥向凌寒张东,“先得解决你们,才能确保世界树的顺利降临。”

“孟平!不要!”吴霜序悲痛欲绝,“求求你了,放过他们吧,我知道你恨我,我不该为了那点事业丢下你们,你要杀就来杀我吧,他们是无辜的。”凌寒这才注意到他的手并没有被拷住,而是镶嵌在固定的实验台里,这种桌子为了防止抖动会异常牢固,然而此刻在吴霜序的挣扎下竟在微微颤动。

“吴先生,你在说什么?”一镜海扶额,“我只是个替身,虽然能感觉到主人的痛苦,但那并不会影响到我的决策,孟平已经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了。”

“你骗人,”凌寒冷静地说,“作为替身,你完全没必要说话夹杂着各种高中语文知识,以及一些古诗文,那些是孟平擅长的东西。你把这些挂在嘴边,是因为他想和过去那段高中时光保留最后的联系,孟平并没有消失,他还是影响着你,影响着我们所有人。”

“所以?”

“所以我绝不会辜负孟平的心愿,凯特先生!左手还债!”

一镜海愣住了,在他犹豫的一瞬间,小号的乐律绽放在寂静的地下实验室,像一桶五彩油漆泼向灰白的石壁。

凌寒的左手被连根折断,凯特先生没有骗他,《为了凯特先生的利益》带来的贷款治疗确实可以随时随地还债,哪怕在无法使用替身的时候。

强忍着剧痛和汨汨流淌的鲜血,凌寒当即抽出右手,失去束缚的他又重新得到力量,并且感受到全新的替身能力在指尖流动。

“咆哮吧,愿力炮!”

一束光从他手中电射而出,未做防备的一镜海胸口被猝不及防地贯穿,按理说他现在的身体强度足以抵挡一发m26狙击,但还是被震得吐出一口淤血。他定睛一看,凌寒手中竟然是一只口琴。

“(她)我们做错了什么”

“(现在)我们不知道这样是错的”

“(很快乐)快乐是钱买不来的”

“这么多年来,她的内心一直拒绝”

“她终于离开了”

孤独之心俱乐部的最后一个常规替身,将感受到的心愿汇作指尖流弹进行攻击,心愿越强大,伤害就越强,这份伤害不是物理也不是精神,而是规则,直接造成伤势作用于受击者本身!

“混蛋,还有这一手,”一镜海大怒,挥舞钢鞭一样的藤蔓朝凌寒挥去,贝斯弦振,藤蔓被挣脱到一旁打碎一整排的玻璃皿。

“丽塔!”

“哎,我还以为快到结局没有我登场的机会了呢,”老女仆执扫帚挥舞,自地而生的银河拐到一镜海腋下,凌寒在同一时间发动愿力炮,一镜海还没反应过来,几乎露骨的伤口就在手臂下方显现。

《可爱的丽塔》!这个本该用于寻人寻物的替身,在危难时刻进化到能够指出敌人的破绽。不,这一刻凌寒所有的替身都进化到最初的巅峰状态!

“凡人!胆敢违逆真神!”一镜海怒目圆瞪,一个健步跨到凌寒左侧,失去了左手的凌寒必不可能做出回防。

一股咖喱味的音乐婉转飘逸,一镜海呆滞了一秒,顷刻间结实的膝击便轰到他的下巴,饶是强化了全身也磕得他脑瓜子嗡嗡作响。

记忆阻断!困住了一整条深南大道内成百上千位武警的替身,仅仅让一镜海迟疑了瞬间。

但,也够用。

一镜海不再大意,回头发觉张东还昏迷在原地,立刻转移方向朝他飞奔。

先解决一个!

手起刀落,然而他的手却被定格在空中,凌寒健硕有力的右臂挡住了他的攻势,明明眨眼前这里还躺着张东。

《早上好,早上好》,移形换位!连沧渊那冲天的火种都能拦下,更何况此刻未完全的神?

“愿力炮!”

无与伦比的攻势,一镜海被击飞到实验室角落,连砖壁都轰然倒塌,这一炮汇聚了虫箭内外乔夕和凌寒两人共同的心愿,足以让任何生物倒地不起。

“我们走!”凌寒扶起张东朝吴霜序方向走,“先离开这里再说。”

“没用的。”

他骇然转身,废墟之下一镜海竟毫发无损,轻蔑地扬起嘴角,起身抖去烟尘。

“作为世界树的拥有者,我能够解析世界上所有的替身,同一个招式对我只会越来越无用。”妖冶的蓝色光芒在他手中汇聚,“并且,我还可以掌握人类历史上出现过的所有替身,随便挑一个你都无法对付。”

他伸手,恐怖的气旋在前方汇聚:“逃吧,我看你能逃到哪去。”

“凌寒,你快走!”吴霜序急得语无伦次,“用你那个替身,随便转移一个附近的人下来,我不能看着你死。”

“才不要,吴老头,如果你早年能爱得这么自私,也不至于落到妻离子散的境地。”

“求求你了,我失去了一个儿子,我不要再失去你!我不!”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此时像个耍无赖的小孩一样坐在地上尖叫。

凌寒挡在他俩身前,“现在是解决他的最好时机,趁他还没有完全成神,我会用尽所有的力量,哪怕同归于尽。”

“如果你真想让我赢,就把心愿交给我吧。”

凌寒手中的光也在闪烁,那是最终的愿力炮,汇聚了他的心愿,乔夕的心愿,张东的心愿,还有吴霜序,孟平,肖雨佳,朱斯蒂娜,安博里欧,沧渊,白瑜,临泽……所有向着天空祈祷过的人,此时都已站在他的身后。

一镜海也皱紧眉头,他挑选了一种强蓄力替身,在凌寒他们絮絮叨叨对话的时候这一击的威力已然达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境地,但凌寒的愿力炮一样不可小觑,二者相撞,他并不能保证自己毫发无损。

“连临泽那种人的心愿都用上了么?一时半会儿分不清谁是反派了。”

“心愿本无对错之分,沧渊的心愿那般炽热,最终化作了烧毁理想的熔炉;孟平的心愿单纯无辜,却催生了你这样的魔鬼。”刹那一刻的光几乎穿透实验室到达地面,“来吧伪神,让你见识下人的意志!”

此时深圳的地幔宛如心跳一般鼓动起来。

承接天地的水龙卷舞动身躯冲向乔夕的身位,她双脚踏上水做的滑板,畅游在翻涌的海浪中。

虫箭叫嚣道:“没用的!你迟早会被卷进去,风起!”

看不见的锁链再一次套上乔夕的手臂,她咬紧牙关,反而顺着锁链向虫箭靠近。

“不转身逃跑反而选择靠近我是吗?乔夕·乔斯达,你这家伙,”虫箭举起右拳准备砸向正在靠近的乔夕,“游戏结束了小妹妹。”

重拳挥落,这本该击碎花岗岩的一拳竟只触碰到虚无,虫箭无处卸力,被牵扯着往前跌倒,乔夕的水刃如暴风骤雨般切向虫箭的脖颈。

不过在致密的水铠甲加护下,虫箭毫发无损,仅仅是好奇道:“为什么你能躲过我的攻击?”

“还没完呢。”乔夕刹那间拉开身位,和虫箭大概相隔几十米的距离,然而只是轻轻抬手,虫箭就感到一股强劲的暴击在脸上炸开。

“这是……”被激怒的它掀起风暴,想要把乔夕撕碎,然而在瞄准时它愣住了,因为目光所及之处的乔夕一片模糊。

身后传来大喝:“你在看哪里啊?”

又是致密的水刃,这次虫箭的水铠甲隐隐出现一道裂痕。

“不对不对,这不是你的招式……”虫箭惊魂未定,“是‘忽视’和‘连通’!这他妈是那三个老女人的招式!你到底是谁?”

乔夕猛然出手,早有防备的虫箭从肚子里喷出无数长枪戳向乔夕,诡异的是自己对水的掌控远在乔夕之上,那些枪本该刺破乔夕的胸膛,万万没想到在某种弹性物质的驱使下滑到了一边……简直像是,果冻?!

“这是那个什么下午茶!”虫箭瞠目结舌。

它不敢怠慢,一时开启最强的防御,把自己牢牢锁在致密的水球中,然而下一秒它彻底暴露在空气中,丢盔卸甲,肚子上挨了重重一拳。它感受到了!在那一瞬体内的无数水分子与外部水分子发生了交换,在它意料之外。

这一拳也不可思议,不是凝聚的水,而是物理的重拳?虫箭定睛一看,远处的乔夕不知何时变成了筋肉怪物,刚刚这一拳来得刚烈无比。

“移形换位和强化身体……”

虫箭呆滞了,在一瞬间它停止了思考,这完全不符合逻辑,因为乔夕对水的掌控不应该达到这种程度。

“原本我无法通过水影响到你,”乔夕抱着一支水做的贝斯,直指眼神空白的虫箭,“但我见识过太多次凌寒的读心,这招结合了声弦波动,不再仅仅是水的相互争夺……”

虫箭清醒过来,突然明白乔夕在做什么,该死的,它过于专注于水的物理性质,手握极致的攻击与防御,这两点远在乔夕之上。竟然忽略了水最基本的属性——解析与模仿,乔夕通过水模仿了同伴们的替身!这些都是她用水模拟出的能力!

“没事……就算是这样,我也能超过你!”虫箭也试着通过操纵水来达成别样的效果,就先用张东的加速连通好了——

它的身体化作百上千道水线交织,乔夕也毫不示弱,天女散花般绽开,二者游龙纠缠,争夺剩余的空间,显然胜者能够夺得先机将对方束缚在内部。

“不可能……我的速度竟然……”

来回穿梭的水线宛如时光交错,虫箭的每一道水线都渐渐落后在乔夕之后,被包裹在一个水球里。不过以它对水的掌控,逃脱只是分分钟的事,于是叫嚣道:“就算你比我更会模仿又如何……你无法伤害到我,不过,为什么我的模仿弱于你?这不应该……”

“我并没有在模仿,是爱让我本能地记住了同伴的气息,即使不在身边,他们的力量也会与我站在统一战线,”一排人影浮现在乔夕身边,“我甚至能感应到爱人最后的能力,汇集吧,愿力炮!“

光芒汇聚在乔夕指尖,虫箭这回是真的怕了,驱动全身的力量以攻代守:“去死吧,极液戟!”

诡异的弧线在乔夕嘴角泛起,虫箭发觉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贯穿寰宇的一击已经脱手,无论什么物质接下这招,都必死无疑。

“吴霜序的替身叫一镜天,我这招,可为一镜世。”

虫箭张开嘴,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在乔夕用水与他死斗之时,“气”的能力也悄然发动。一镜天是以平面为轴,将对称空间的人和物拉入彼端;乔夕居然模仿了这招,不声不响地驱动扭曲的空气布满战场,这片空间足够辽阔,辽阔到一点点的扭曲汇集起来最终都足以构建一个圆圈……

“什么……”

虫箭望着自己碎裂的身躯,这一戟,命中了自己。

它最后看到的,是千百万年前被痛苦淹没的那个孩子。

“抱歉……我还是没能拯救你啊……”

噼里啪啦。

大楼里的武警警觉地举起枪,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可他们耳中清晰地传来镜子破碎的声音,连绵不绝。

废墟一样的实验室里,凌寒颤抖着抽出手,上面残留老人温热的鲜血。

一镜海似乎也被震撼到,后退两步,嘴唇上下翻动就是说不出话来。

吴霜序的左右胸腔分别被两只手贯穿,来自他人生中最无颜面对的两个人。血液一滴一滴掉落在地,没有发出液体该有的滴答声,而是像镜子碎裂那样,尖锐刺耳,刹那哀伤。

“吴老头……”

吴霜序,这个失去了替身能力的普通人,在石破天惊的那一瞬掰断自己的手臂挡在二人中间。尽管他只是血肉之躯,但长年累月的战斗给予了他刚硬坚韧的身体,抵挡了一部分致命的冲击。

代价是颈部以下到大腿以上的身体几乎灰飞烟灭。

他想说话,但失去了肺部的人根本无法调动气流,所以只能轻轻扯动嘴唇,只有凌寒能读懂那是一个欣慰的笑:“怎么样,我是一位合格的父亲了吧?”

“是的,是的,你一直是……”凌寒无法克制地跪倒在地,头晕目眩。

一镜海捂着脑袋靠在墙边,按理说,作为替身的他完全操纵了这具身体的感情,属于孟平的那部分早就更换到梦境里了,可目睹吴霜序的死亡后这具躯体还是不可抑制地抽搐起来,像是无法逃脱悲伤的统辖。

砰!砰!砰!

残留的躯体迅速炸裂成无数碎屑,碎到无法被肉眼直视,唯独其中一片如落叶般飘零,坠在凌寒的额头上,仿佛在摸摸他的脑袋瓜。

“喂,你父亲死了。”

“他不是……”

“我没在跟你说话,我在告诉孟平。”凌寒自顾自地说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点出你身上残留着孟平的痕迹,哪怕只有一点点,吴霜序都不会放任你死在他之前。而你,不仅曲解了孟平的心愿,还霸占了他的身体,作践了别人的感情,简直不可饶恕。”

“那又如何?多亏了吴霜序,刚刚那一击原本或许真能把我重创吧,可惜已经晚了,我体内的人决出了胜负,我也彻底侵吞了世界树的力量,现在该我去履行跟虫箭的承诺了。”

“凌寒!”张东颤颤巍巍地坐起来,“快阻止他呀!”

“而你们,可以作为新世界的第一批观众死去。”

实验室仿佛被注入生命,仅存的瓶瓶罐罐都开始手舞足蹈,凌寒大惊,立马护到张东身前,然而一镜海并没有追过来,而是直接消失了。

“我们快出去,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张东强撑着筋疲力尽的身体,没有大鼓强化的他终究只是高中生的体能,在现实与梦境接连不断的折腾后几乎难以站立。

凌寒拍打着实验室大门,门紧紧锁着无法开启,他慌乱地拨弄贝斯,可惜这个地下室不知何时起变得密不透风,连张东的连通都无法前往外界。

“喂,你看这个。”

张东听见滴滴嘟嘟的声音,打开柜子,两人登时头皮发麻,一个倒计时炸弹已进行到最后三分钟,如果是一镜海留下的,大概率不会像电影演的那样只是玩具礼花。

“凌寒……”张东率先把炸弹抢了过去,“我会在爆炸一瞬间将高温高压涌入连通,你站到另一个角落,应该不会波及到你。”

“白痴,那你怎么办?”

“只有你能对付一镜海了,你有奇迹一般的替身,肯定能够做到,我本来就是五天内必死之人,这样的结局再好不过。”

“休想……”

凌寒想要伸出手抢夺炸弹,没想到张东开启了最高程度的忽视,根本无法被探测到位置。

“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张东大吼,“世界的存亡就在现在!你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只有活着你才能把乔夕救出来!”

“你觉得乔夕会允许我放任你死去吗!”凌寒崩溃道,“拜托了张东,你死了,我又如何能战斗下去呢?我们都不要死,好不好。”

一缕柔和的光芒轻轻洒在二人中间,天使一般的羽毛紧随其后,他们一同抬头,恍惚中以为来到了天堂。

“哥哥!”

“杨……杨正荣?”

小男生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抱怨道:“那个何小姐太唠叨了,回去的路上一直在说这不能做那不能做,我实在受不了就来找你啦,看起来你们需要我帮忙呀~”

“你是?”凌寒突然想起之前张东的叙述中出现过这个男孩,“妈呀,真是帮大忙了,快带我们出去!”

“好嘞!次元夫长!”

跨越时空的羽翼连接到二人背上,男孩拉着他俩的手重新回到地面,大地不住地震颤,显然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你看那里……”

张东决眦欲裂,指着远处呆若木鸡。凌寒顺势看过去,下巴都快掉到地上,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只有杨正荣惊讶道:“好大的树!这是什么品种呀!”

“这是……世界树,不,只能算世界树的幼苗。”

原先作为深圳市地标的地王大厦,竟然被层层藤蔓吞没,粗壮的茎干藏匿其中,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

“轰!!!!!!!”

炸弹于地底轰鸣,强烈的震动下大楼摇摇欲坠,张东一拍脑门:“不好,武警还在楼里。”

连通如蜘蛛丝缠绕而去,很快楼里几百号人都面面相觑地瞬移到地面。三人被次元夫长转移到附近一栋楼的顶上,张东满脸惨白,在原地喘着粗气。

“暂时……应该安全了。”

“不,你看。”

凌寒眺望远处,这是深圳最繁华的地段,往地平线眺望只能看到无穷无尽的钢筋森林。

然而张东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即使什么都没看到,耳朵也灌进了浪潮的声响。

“这座城市即将被巨浪吞噬……”

话音未落,奔涌的海洋便席卷昔日繁荣的大街,尖叫奔跑的人群,闪烁的霓虹,交融成一副地狱图景。

“没时间犹豫了,张东,我们一起去解决一镜海!”

张东刚点点头,这时一位与家长走失的小女孩紧紧扒着路灯哭喊救命,比卡车还高数倍的浪花打来,那双小手软绵绵地失去支撑,她挣扎着掉落到水中。

“唔?”

就当她在窒息中濒临昏厥之际,她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来到了一座大楼顶上,周围还有不少湿漉漉的落水者,大家面面相觑,眼里满是对天灾的恐惧。

“你这是什么意思?”凌寒不解道。

“凌寒……如果可以,你能一个人去对战一镜海吗?”张东艰难地开口,几乎不敢说出心里话,“这座城市正在死去,如果我们最终惨胜,这数以千万计的人也回不来了……”

“我懂你,”凌寒不以为意道,“放心啦,一镜海算个屁,我还有很多底牌没用呢,有你去救人,我也能安心战斗。”

“嗯,”张东蹲下,双手打在杨正荣肩上,“算我拜托你一次,乖乖回家,把爸爸妈妈带去安全的地方,不要出来。”

“不,在那之后我也要去救人!”

“你……”张东无奈,“算啦,我看得出你是和我一样的人,下定决心做的事,十匹马都拉不回来,出发吧!”

金色羽毛一闪而过,只留男孩的声音留在半空中:“哥哥们要注意安全呀!”

凌寒最后与张东对视一眼:“喂,认识你很高兴。”

“我也一样。”

“那么,加油吧!”

天与地之间,两个身影翻飞离去,一道向上,一道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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