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宾利无声地滑过雨后湿润的街道,梧桐树叶在车顶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
车子刚在餐厅低调雅致的门廊前停稳,身着笔挺制服的门童尚未上前,餐厅经理便已带着一脸难以掩饰的紧张和歉意,脚步匆匆地亲自迎了出来。他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万分,万分抱歉,许先生!”经理的额头似乎沁着薄汗,“主厨先生……主厨先生今晨突发急症,已经紧急送医了,今天……今天实在无法为您服务。”
“临时顶替的副厨……我们已尽全力要求,但恐怕……恐怕在火候的精准度和酱汁的层次感上……还……还达不到您一贯认可的水准。您看……?”
经理的眼神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恳求,仿佛在等待一场无可避免的审判。他知道,对于眼前这位对味觉有着近乎苛刻要求的贵客而言,达不到预期水准的餐食,无异于一种对时间的亵渎和对感官的折磨。
许星烨坐在车内,光影透过深色的车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的界限。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经理那张写满惶恐的脸,又掠过餐厅那扇熟悉的、透着暖黄灯光却此刻显得格外空洞的玻璃门。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水鸟掠过湖面的失望,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他并未显露任何愠色,只是几不可察地、幅度极小地摆了摆手,动作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疏离。
“算了。” 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
他示意司机开车离开。
车子平稳地启动,再次汇入城市午后慵懒的车流。司机透过后视镜,无声地询问着下一个目的地。
许星烨没有立刻回答。他靠回冰凉的真皮头枕,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阳光透过玻璃,在他深色的西装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车内顶级香氛系统释放的雪松冷泉气息,清冽而恒定。
然而,就在这片熟悉的、掌控一切的清冽之中,一丝极其微弱、却又异常顽固的气息,如同最细微的尘埃,再次悄然浮现在他的感官边缘。不是旧书的霉味,也不是胃药的苦涩。
是另一种……廉价却洁净的皂荚清香,混合着旧纸张干燥的气息,还有……一种微弱的、属于另一个世界挣扎求生的、汗水的咸涩。
气息如此微弱,却又如此清晰,固执地穿透了昂贵的香氛壁垒。
萦绕不去。
他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那个无声的、冰冷的节奏。这一次,节奏里似乎掺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名状的杂音。
车子无声地汇入午后慵懒的车流。司机透过后视镜,小心翼翼地询问:“许总,那……回公司?还是您有别的想去的地方?”声音里带着职业性的谨慎。
许星烨的目光投向窗外,繁华的街景如同流光溢彩的胶片飞速掠过。那些熟悉的、金碧辉煌的高档餐厅招牌在眼前闪过,此刻却只唤起一片千篇一律的冰冷和乏善可陈的厌倦感。
舌尖仿佛还残留着方才对米其林餐厅期待落空后的淡薄空白。就在他薄唇微启,准备说出“回公司”三个字时——
口袋里的手机,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他取出手机,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是一条微信消息,发送者是一个不久前才被助理推送过来、备注极其简单的联系人:“向澈”。
[许总,听说您今天想用午餐?主厨不在确实遗憾。如果不嫌弃市井烟火,我知道一家深巷小店,砂锅粥熬得极好,材料新鲜,环境也还算干净。就在您附近。]
下面,附带了一个定位地址。
许星烨的指尖停留在冰凉的手机金属边框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砂锅粥?街边深巷小店?这些词汇所代表的领域,如同另一个星球,几乎从未在他的生活版图上留下坐标。劣质的油烟、嘈杂的人声、可疑的卫生状况……这些预设的画面本应让他本能地排斥。
然而此刻,或许是那份承载着密密麻麻思考痕迹、散发着旧纸霉味的绝版白皮书初稿带来的余韵尚未消散;或许是心底那点因计划反复被打乱而滋生的、难以言喻的烦躁,隐隐渴望着被某种原始而粗粝的烟火气冲刷;又或许,仅仅只是对那个总能以各种匪夷所思的“巧合”出现在他视野边缘、如同一道解不开谜题的男人,生出了一丝近乎本能的、冰冷的探究欲。
沉默在车厢内流淌了几秒,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窗外的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无声移动。
最终,他抬起眼,目光依旧投向窗外飞逝的街景,声音平淡无波,清晰地报出了那个定位地址。
宾利如同优雅的黑色巨兽,在司机的操控下,顺从地偏离了宽阔明亮的主干道,滑入城市肌理的毛细血管。七拐八绕,车轮碾过被岁月磨得光滑的石板路,最终停在了一条狭窄、喧闹、色彩饱和度极高的老街巷口。
车门打开的瞬间,声浪与气味如同实质的潮水,轰然涌入这方清冽的天地。
嘈杂鼎沸的人声、小贩此起彼伏的吆喝、自行车铃铛的脆响、锅铲碰撞的铿锵……汇成一片生机勃勃的市井交响。
空气里弥漫着复杂而浓烈的气息:刚出炉的烧饼面香、油炸食物的焦香、卤味的咸鲜、水果的甜腻、还有潮湿地面蒸腾出的淡淡土腥。阳光被两侧参差的老旧骑楼切割,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就在这片喧嚣蒸腾的背景板前,一个身影安静地伫立着。向澈。
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布料显得单薄松垮的灰色夹克衫,搭配一条同样陈旧、膝盖处略有些鼓包的深色西装裤。
与周围奔忙的烟火气相比,他显得格格不入,脸上那副温和的笑容,如同焊上去的面具。然而,当他看到宾利停下,看到许星烨迈出车门时,那笑容似乎有了一瞬间极其微弱的、真实的光亮,随即又迅速隐没在惯常的温顺之下。
他快步迎了上来,身影奇异地融入了这片背景,仿佛他本就是这烟火尘埃中的一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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