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烨回来了？”一个温婉沉静的声音从客厅深处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打破了玄关的寂静。
许星烨的母亲，谢蕴仪，正坐在宽大的丝绒沙发里。
暖色的落地灯光柔和地笼罩着她。她穿着一身质地精良、剪裁极简的米白色羊绒家居服，舒适却不失优雅。
膝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精美的西洋油画图册，纤长的手指正轻抚过一页伦勃朗的蚀刻画。她闻声抬起头，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温煦的笑意，眼神沉静而通透，如同深秋的湖泊。
“酒会怎么样？见到王董他们了吗？”她放下图册，目光落在儿子身上，细致地捕捉着他眉宇间可能残留的任何一丝情绪。
那声音如同暖玉相叩，温润地流淌在温暖干燥、弥漫着檀香的空气里。窗外的光海，湿漉漉地，在玻璃上无声流淌。
许星烨脱下沾染了雨夜湿气的外套，递给垂手侍立的佣人。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径直上楼，而是罕见地踱向客厅。在母亲谢蕴仪身边那张宽大柔软的丝绒沙发里坐下，他接过佣人刚斟好的热茶。
白瓷杯壁微烫，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腾，如同薄纱，模糊了他眉眼间惯有的清冷轮廓，也暂时隔绝了窗外那片在雨雾中沉浮、朦胧闪烁的都市光海。
“还好。”他啜了一口茶，温热的液体熨帖着喉间。目光投向那片湿漉漉的光海，停顿了片刻，才仿佛被那迷离的光点牵引着思绪，以一种不经意的口吻补充道，“会场里，有个工作人员，反应倒挺快。”
谢蕴仪正欲重新拾起膝上的油画图册，闻言，保养得宜的手指停在半空，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梢。
她放下图册，侧过身，饶有兴致地看着儿子，温润的眼底带着一丝探究：“哦？难得听你主动提起一个不相干的人。怎么个快法？” 她声音轻缓，如同暖玉相叩。
许星烨没有详述袖扣的滑落、拍卖师的荒谬错误，以及那无声化解的危机。
他只是言简意赅，将惊心动魄的过程浓缩成一个平淡的结论：“出了点小状况，他处理得及时。” 语气如同在评价一件工具的性能。
这时，沉稳的脚步声从书房方向传来。许父许翰宸拿着一份摊开的财经报纸走了出来，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沉稳而深邃。
他显然听到了母子俩的对话，走到谢蕴仪身边坐下，接口道：“反应快是好事，说明脑子活络。不过，”
他微微向后靠进沙发背，报纸被他轻轻放在膝上，发出细微的纸张摩擦声，语气带着一种阅尽世事的了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来自高处的疏离感，“这种场合的工作人员，多半是些小公司出来、削尖了脑袋想往上攀附的年轻人。太拼的人，往往不懂得惜力，容易伤着自己。就像一根弹簧，绷得太紧，总有断的时候。”
他的目光落在报纸头版醒目的财经标题上，仿佛那冰冷的数字和论断印证着他的话。
谢蕴仪嗔怪地轻轻拍了下丈夫的手臂，力道轻得如同羽毛拂过：“你呀，总是习惯性地把人往功利处想。” 她转向许星烨，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带着安抚的意味，“不过，你爸爸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像在引导，也像在陈述一个遥远而陌生的世界，“星烨，你从小环境优渥，可能不太理解那种需要豁出一切、拼尽全力才能勉强抓住一点点机会的感觉。那种人，眼神里往往都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或者……”
她斟酌着词语，眼神带着洞察的微光，“一种被生活磨平了棱角、透到骨子里的认命疲惫。你看到的那个，眼神里是哪一种？”
许星烨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温热的茶汤在杯中漾开细小的涟漪。
狠劲？疲惫？
他脑海中倏然闪过那个在滂沱雨幕中不顾一切狂奔的清瘦背影，那被廉价湿透的白衬衫紧紧勾勒出的嶙峋肩胛骨线条，还有那双在奉还袖扣时，因过度用力而透出青白色的指尖。
那人的眼神……隔着完美笑容的假面，他竟无法精准地将其归类。只觉得那温顺恭敬的表象之下，似乎沉甸甸地压着某种东西，沉重、隐忍，如同巨石之下顽强探头的幼芽，在黑暗中无声地扭曲着向上。
他没有回答母亲的问题。只是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目光落在杯中沉沉浮浮、缓缓舒展的碧绿茶叶上。仿佛那些叶片承载着更深的谜题。
无意识间，他搁在丝绒沙发扶手上的左手，指尖正轻轻摩挲着那把被他带回来的、廉价超市折叠伞的塑料伞柄。
那粗糙、带着磨损棱角的质感，无声而固执地摩擦着他的指腹，像一个冰冷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烙印，一遍遍提醒着那个被狂暴雨水彻底吞没的夜晚，和那个谜一样、带着一身格格不入的市井烟火气，短暂却又蛮横地撞入他壁垒森严世界的男人。
窗外，雨雾中的光海无声流淌，将室内的暖光与檀香映得愈发沉静。
城市心脏地带，国际会议中心巨大的穹顶之下，一场汇聚了行业顶尖头脑的峰会正在进行。冷冽的空调气流无声地循环，混合着高级皮革、昂贵香水和纸张油墨的气息。
巨大的环形会场中央，聚光灯如同天神的独眼，将一道强烈得近乎刺目的光柱精准地投下。
许星烨就站在这光柱的绝对中心。一身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深色西装，勾勒出他挺拔如松的身形。他正就“后全球化时代的艺术市场投资策略”进行主旨演讲。
低沉、冷静、精准的声音透过顶级的环绕音响系统，清晰地传遍会场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由深厚底蕴淬炼出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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