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澈微微侧过的苍白侧脸,在露台边缘冰冷的城市反光中,如同被月光漂洗过的薄瓷,脆弱得近乎透明。
他没有等待许星烨的回应——那沉默本身已是答案。他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重,将视线转回那片铺陈在脚下、流淌着亿万虚假星辰的璀璨夜景。
目光穿透了炫目的光污染,似乎要刺入城市钢筋水泥冰冷的内核。声音轻得像一缕即将消散在夜风中的叹息,然而那叹息的每一个字,都淬炼着冰凌与绝望,化作了无形的、锋利的刀刃,精准无比地、狠狠地刺向身后那个凝固在奢华世界中的男人:
“好到……” 他顿了顿,仿佛在咀嚼着这“好”字背后巨大的讽刺,“窗明几净,纤尘不染。”
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露珠滚落,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眼前浮现的是许家老宅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纤尘不染的水晶吊灯,佣人无声擦拭银器的场景。那是他需要耗尽心力才能勉强维持体面的世界,却是许星烨与生俱来、呼吸吐纳间的常态。
“好到……” 夜风似乎更冷冽了些,吹得他单薄的身躯几不可察地轻晃了一下,“随手一件玩具,都是别人仰望的星空。”
小杰那旋转着幽蓝星河的星球仪再次刺痛了他的神经。
那不仅仅是金钱堆砌的奢华,更是认知的鸿沟。他耗尽心血为妹妹点亮的微弱星光,在真正的“银河”面前,成了孩童口中天真而残忍的“破灯珠”。那份仰望,是仰望星空本身,更是仰望那永远无法触及的、将星辰当作玩具的云端。
“好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如同细小的冰针,刺入肺腑深处,“连呼吸的空气,都带着我永远无法企及的……自由和从容。”
他想起席间许家人谈论千万级并购时闲适的语气,想起许星烨举手投足间那份无需思考的优雅,想起他们面对世界时那种深入骨髓的掌控感和选择权。
那是一种无形的、却无处不在的“空气”,是他无论跑得多快、跳得多高,也无法吸入肺腑的自由。他呼吸的,永远是追赶的尘埃,是生存的紧迫,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的沉重。
他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声音愈发飘渺,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悲凉,字字如淬毒的针,扎进许星烨的心脏深处:
“好到我拼尽全力,跑得筋疲力尽,伤痕累累……” 每一个字都带着奔跑时撕裂的风声,带着跌倒时皮肉擦过粗粝地面的痛楚,“也追不上……” 那奔跑的身影在巨大的鸿沟前显得如此渺小可笑,“它投下的……一点点影子。”
话音落下,如同最后一片枯叶坠入冰湖。露台上只剩下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夜风失去了所有温柔,呼啸着卷过空旷的平台,带着刺骨的、深入骨髓的凉意,无情地拍打着向澈挺直的背脊。
那背脊在巨大的、无形的鸿沟重压下,显得格外脆弱、单薄,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无情的风、这无边的差距彻底压垮、折断,消散在冰冷的夜色里。
许星烨端着酒杯,僵硬地、如同一尊被遗忘在露台边缘的青铜雕像,凝固在原地。
向澈的话语,不再仅仅是声音,它们化作了一股冰冷刺骨的潮水,带着绝望的重量和洞穿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瞬间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淹没、吞噬。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沉重无比的冰锤,裹挟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砸落下来,将他那些曾经自以为是、笨拙不堪的“靠近”,那些连自己都尚未理清的“表达”,连同那点隐秘的、高高在上的施舍感,砸得粉碎,化为齑粉!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具象、如此痛彻地感受到,那横亘在他与向澈之间的,绝非仅仅是肉眼可见的财富差距、身份云泥。那是一条更深、更宽、更难以逾越的深渊!
是由截然不同的出身、天差地别的成长环境、日积月累的生存经验,所共同熔铸而成的、对世界根本认知和感受方式的巨大鸿沟!
这鸿沟刻在骨髓里,流淌在血液中,体现在每一次呼吸、每一个眼神、每一句无心的话语里。它是无形的,却比钢铁更坚硬;它是无声的,却比惊雷更震耳。
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束缚,死死地钉在向澈那几乎要被浓稠夜色和城市冷光彻底吞噬的背影上。那单薄的肩膀,此刻在他眼中仿佛承载着整个世界的重量——一种他从未想象过、更无法分担的沉重。
那句“追不上它的影子”,不再是比喻,它化作了最冰冷、最锋利的钢针,带着绝对的审判意味,深深地、狠狠地扎进了他胸腔里那颗从未如此剧烈疼痛过的心脏!
尖锐的痛感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带来一阵生理性的痉挛。
一股强烈的、前所未有的冲动攫住了他。
他想伸出手!想跨过这一步之遥!想抓住那个在风中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羽化消散的背影!
他想吼出来,想大声地反驳:“不是这样的!”
他想告诉向澈……告诉向澈什么?
他能告诉向澈什么?
告诉他自己也感到窒息?告诉他自己并非无动于衷?告诉他自己……其实也站在某种深渊的边缘?这些念头混乱而苍白,在他被巨大冲击震得一片空茫的脑海中疯狂冲撞,却找不到任何出口。
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粗糙的沙砾死死堵住,又像是被无形的铁钳紧紧扼住。
许星烨徒劳地张了张嘴,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如同濒死的鱼。
他调动着全身的力气,试图冲破那无形的桎梏,发出哪怕一个最简单的音节——一个“我”字,或者一个“别”字。
然而,最终,从干裂的唇间溢出的,只有一丝微弱到近乎幻觉的、带着血腥味的嘶哑气流。连一个破碎的音符,都未能成功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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