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为宫殿披上一层流金，微风携着尼罗河的水汽，轻轻拂过唐闵的花园。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亚麻长裙，柔软的布料紧贴纤细腰身，乌黑的长发并未像宫中贵妇那般繁复盘起，只是用一根简单的银簪绾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颈边，衬得脖颈愈发白皙修长。她的盘蛇戒指已经戴在手上，低头专注于手头的事务，并未留意到回廊外渐近的脚步声。
“老师！”声音清朗，带着昂扬的少年气。不用转身，都知道来人必然是笑着的。
唐闵回身，就见年轻的阿杜尼拉里正抱着一盆花，站在敞开的雕花石窗外，笑吟吟地望着她。他风尘仆仆，眉眼间带着远征归来的疲惫，却掩不住那份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哟，”她紧皱的眉头松弛，红润的唇漾起一抹笑：“我们的中级指挥官回来了？”
阿杜尼拉里进入军队，从战车队伍的普通指挥官做起。
经此一役，已经升为中级指挥官了。
和后期的将军身份比起来自然是无足轻重的，但正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到底是年轻人的第一场战争、第一次军功，他又才十五岁。于情于理都是该祝贺一下的。
“要不要找个时间办个酒宴，给你庆祝一下？”
阿杜尼拉里摆手：“小官而已，不值一提。兴师动众了反而让他人笑话。”
“您的花圃经营得怎么样了？我这次出征在奥龙特斯河谷发现了一株埃及没有的植物，觉得您会喜欢，挖了给您带回来了。”说着，把花盆递进来。那植物形态颇为奇特——灰绿色茎秆，狭长的叶片上覆有一层细密的浅银色绒毛。顶端铃铛般蓝色浆果不堪重负地随风摇晃。
“当地人叫它‘星铃草’，”阿杜尼拉里解释道，“据说浆果汁液能有效退烧，对付一些因热毒引起的溃烂也有奇效。”
“有心了。”她接过这份来自远方的礼物，浅笑着，声音温和。
“这植物米坦尼国内比较多，你们这次出征范围挺广啊。”
“是，再往前走一百多公里就到米坦尼国境了。”
一百里，对人类军队是需要花几天才能走完的遥远路程，对于自然界却是一两寸微小到可以忽略的距离。
“这次出征异常顺利，征战米坦尼的三条道路后患都已扫除，我还以为这次只是短暂休整，不久后就能随陛下北伐米坦尼了呢。”他耸耸肩，故作叹息，“结果陛下为了筹备与您的婚礼，竟将北伐的计划推迟了。”
唐闵正低头整理着摊在石台上的一件陈旧衣物，闻言，纤细的手指微微一顿，抬起头，眼中流露出真实的困惑：“为何要推迟？婚事可以往后放一放，征战米坦尼的机会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阿杜尼拉里闻言，笑容更加明朗，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有趣的秘密：“我们也是这么说的，但你知道陛下说什么？陛下说：米坦尼就在那里，什么时候去征伐都可以。但结婚必须趁早，不然，万一老师您哪天清醒过来，反悔跑了，陛下可就惨了。”
唐闵被逗笑了，但表情很勉强。阿杜尼拉里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情绪不佳，目光探寻地环视一周，落在她手中的内甲上。
那内甲看似普通，细细考究就会发现大有学问——甲身由经过特殊鞣制白色皮革缝纫而成，针脚细密，质地光滑，皮革上绣着繁复的云纹，胸口位置镶嵌一枚黄金圣甲虫，甲虫背上还托着一轮红玉髓雕成的日盘。
“老师，你手里的是什么看得这么入神？”他好奇地问，半个身子探进窗户。
唐闵将内甲稍稍提起，展示给他看：“这件内甲，陛下说是他路过法尤姆时阿赫摩斯献上的。你一直侍奉在他身侧，有有印象吗？”
阿杜尼拉里：“上次出征，粮草上出了问题，这次陛下特地在法尤姆诺姆停留，确保运粮线路畅通，同时也是检验当地官员的治理成果。阿赫摩斯大人确实进献了一件内甲。据说是阿蒙霍特普一世陛下的旧物，伴随他经历过许多场胜利的战役。阿赫摩斯大人进献此物，想必是希望先王的勇武与好运能庇佑当今陛下。陛下很喜欢这件内甲，在接下来的征途中一直贴身穿着它。我只远远看过，不敢十分笃定……但既然陛下说是，那应该就是了。”
阿杜尼拉里发现自己话说完，唐闵的眉头紧皱几分，小心翼翼地开口：“这内甲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唐闵神色恢复平静：“只是在烧陛下生病期间穿过的衣物，感觉这件衣服和他其他衣服风格不同，之前也没见过，所以多问一句。”
说罢，将那件承载着荣耀与历史的内甲毫不犹豫地投入了旁边的青铜火盆中。火焰“呼”地一声窜起，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皮革与织物，焦糊的味道很快在空中弥漫开。
“这内甲大概是阿蒙霍特普一世陛下现存于世的唯一遗物了，就这么烧了，真是可惜。”他注视着跳跃的火光喟叹。犹豫了一会，还是问：“师父您真决定嫁给陛下了吗？”图特摩斯病好后对朝堂政治明显缺乏耐心，手段也更狠了。
原本是打算先平定外乱，再着手处理内部官员腐化、抢占平民土地问题。
这次病好后，以上几项全提上了日程。维希尔劝他不要操之过急，他也不听。
许是接近死亡让他意识到自己也是个人，也有寿命的限制。
若是能活到“以后”还好，如果活不到，换一个法老上台，这些蛀虫不知道要逍遥法外到什么时候。
对于唐闵，阿杜尼拉里也偏向于法老不愿意再等，直接上硬手段。
不过这件事上他猜错了：“不，是我自己乐意的。”
“师父你不想回家了吗？”
“谁知道命运会如何安排。”
如果自己一辈子都回不去，在这里孤独地待到死，还要看着心上人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不是太残忍了吗？
至于回去的机会……
这两年都没有，她偏向于认为以后也不太可能有。
阿杜尼拉里摸着下巴，点着头，一脸“嗑到了”的表情：“婚姻最好双方都要有爱情，陛下对您的爱是毫无疑问的。那么师父，您爱陛下吗？”
唐闵不说话。
但脸颊云霞般的绯红胜过了万千回答。
......
“陛下身体既已恢复，卧病期间暂交于贤者阿蒙涅姆赫特署理的政权与军权理应收回。”
图特摩斯应了一声：“已收了。”
唐闵撇嘴，脸上现出娇蛮之态：“没有吧，老师擢升的那些保卫边疆的战士，陛下可一点没动呢。”
图特摩斯这才抬眼：“你说帕瑟里安他们？那几人虽是老师遴选，但都是上过战场、立过功的战士，足可信任，不必更换。”
阿蒙涅姆赫特快一百岁了，鹤发鸡皮，老态龙钟，走起路来，身子像歪枣树一样佝偻着，整个人中心都靠在拐杖上。图特摩斯接他回来就是养老的。只要他选的人别太过分，他都乐意哄老人家开心。
唐闵心中疑虑，但又不好明说，只得挽住她的胳膊，少见地流露出小女儿情态，软声撒娇道：“那些武将是老师举荐的，以后万一出什么事，外界肯定要责怪到老师身上。陛下罢黜他们，选调新人——就算想留用他们，也亲自召见、考核，过了明路，让外界知道他们是您的人。过了明路，不给朝内其他人留下把柄，以防老师晚节不保。”
她声音天然就带着嗲腔，软起声音更是娇媚得要命。脸离得很近，眨动着眼睛和他对视。
图特摩斯不忍心让阿蒙涅姆赫特贤者伤心，但也不忍心让眼前的小美人伤心——尤其前一天刚答应过她主要是她想要的他都会给，要是第二天就食言，她会怎么想？
图特摩斯看着她罕见的执拗，轻叹一口气，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好吧，这几人我后续再考察一下。”
几日后——
“我决定换下帕瑟里安，调卡穆迪斯赴任查库总督，防范利比亚诸部。你以为如何？”图特摩斯抬头问唐闵，侍立一旁的维西尔目睹唐闵入门无需通传、法老与之商议军政如寻常家事的全过程，面上难掩惊诧。
图特摩斯淡淡说了一句：“无妨。她不是外人。”
维希尔默然退出宫殿，刚至廊下，天际便飘下细密的雨丝。他驻足于一旁的亭台下，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远处。
雨幕之中，只见法老图特摩斯三世正撑着一把纸莎草伞，小心翼翼地将唐闵护在身侧。前方有一处积水，只见法老将伞递到唐闵手中，随即俯身将她横抱起来，步履稳健地跨过了那滩泥水。动作行云流水。
待自家仆从撑着伞小跑而来，他便收回目光，躲在伞下小跑到门口，随着车驾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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