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南的沙尘粘在图特摩斯的睫毛上,像一层金色的诅咒。他持刀站在米吉多城外的山丘上,俯瞰着阿拉纳河畔的平原。他的战车部队正如青铜的楔子,在河谷地带展开致命的攻势。
三个月了,自从底比斯那场流血的加冕礼后,他带着阿蒙神的祝福北上,企图让这些叛乱的城邦记住谁才是尼罗河的主人。一路大大小小的征战,而今终于来到了叛乱核心——卡迭石城外。
"陛下,卡迭石王又派来了使者。"阿蒙霍特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气小心。
卡迭石王是叛军的首领,仗着有西亚霸主米坦尼的撑腰,在中东一带是出了名的狂妄自大,前不久,陛下派去使者求和,被当庭辱骂不说,对方还在他身上绑了一封充满羞辱言辞的信,用鞭子抽打赶出城外。
故而,虽然不知道使者带来的消息具体是什么,但直觉告诉阿蒙霍特普,说的不会是好话。
图特摩斯显然也想到这一点,没有转身,目光仍盯着远处城墙上的守军:"让他等着。等我们的攻城锤撞开城门,他会知道该用什么语气对法老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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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米吉多高耸的城墙上,卡迭石王正焦躁地踱步。已经是第三天了,南方和北方的道路上依然不见埃及军队的踪影,只有扬起的沙尘一次次欺骗着他的眼睛。
“他们的探马呢?难道图特摩斯那个小子迷路了?不是说三日之内就能攻破城池?这可是第三天了。”
三天前,所有斥候都回报埃及大军已在边境集结。他将主力部署在北面大道两侧的丘陵,南面山口也设下了伏兵,为了让埃及军队自投罗网,甚至特意派使者送去羞辱的信件,企图激怒那个年轻的法老。可使者没回来,埃及军队也没动静。
“想来之前的胜利都是靠运气得来的。他只会在女人的裙摆后面玩弄匕首罢了。看到卡迭石军队的雄壮,吓得掉头逃回尼罗河边去了。”
卡迭石王微微一笑,但心中仍有一抹阴影挥之不去。
“陛下!”一个哨兵连滚带爬地冲上城墙,脸色惨白得像泡过的石灰石:“大事不好了!东面!平原!埃及人……埃及人的军队从东面的平原过来了!”
“胡说八道!”卡迭石王一把推开侍女,冲到东侧垛口。“东面不是山峦就是悬崖,哪有给大部队机动的地方!?”
“是隘口,埃及军沿着隘口爬上来了。”
东边平原群山环绕,唯一一条阿拉纳山隘有“绝径”之称,是迦南一带公认的不可攀爬之路,他们是怎么在哨兵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爬上来的?
其实答案很简单,迦南地区反叛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在哈特谢普苏特执政的二十年,埃及对迦南的统治便形同虚设,只是哈特谢普苏特精力放在内部夺权上,便用香料和黄金收买西亚城邦,维持了和平的假象。
虚假的和平让埃及大多数贵族沉溺,其中却不包括图特摩斯,他一早就和国内将领、机械师、建筑师探讨攻略西亚城邦的各种方案。
针对卡迭石城,他们一早定下的方案就是从侧面偷袭,而为了攀爬那道山峦缝隙般的阿拉纳隘口,他特地从山民中甄选了一批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少年,自幼进行培训。
此次征讨卡迭石,他只留阿蒙霍特普率领两千人在卡迭石城正面造成进攻的假象,自己则率领这一万大军悄无声息地滑入阿拉纳山隘。
——阿拉纳山隘是一条连当地牧羊人都避之不及的狭窄裂缝。岩石狰狞,最窄处仅容一人一马贴壁缓行。整整一天一夜,这支庞大的军队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铜制的战车部件被毛皮包裹,马蹄用亚麻布缠紧,一万名士兵衔枚疾走,唯一的命令是靠触摸前一个人的肩膀和压低到极致的耳语传递。
图特摩斯本人走在最前列,用匕首的柄敲下岩壁的碎块为后军标记路线。他们像一道沉默的青铜洪流,在敌人的盲区中艰难而坚定地渗透。
由于过分信赖“天险”,卡迭石上下每一个人把阿拉纳隘口放在心上,更是把东部宽敞的平原视为自己无比安全的后花园,从开战到现在,只派了两个哨兵,埃及军刚从隘口出来就被逮住了。
于是当翌日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照亮米吉多城的塔楼时,埃及军便如同从地底突然冒出来一般,在城东的平原上列阵完毕。没有烟尘,没有预警,仿佛从沙漠深处直接涌现的幽灵。
阳光下的青铜盔甲和黄金旗徽刺得卡迭石王眼睛发痛。他喃喃自语:“这不可能……不可能,阿拉纳山隘连山羊都会摔死。他们这群凡人是怎么过来的。”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城墙上蔓延。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呼喊,试图将北面的守军调往东侧。市集陷入混乱,驮着货物的驴子惊惶地嘶叫,冲散了正在集结的士兵。
卡迭石王猛地抓住身边将领的领口:“我们布置在东面的哨站呢?为什么没有狼烟?为什么没有警报?”
将领的牙齿在打颤:“陛下……最后一个从东边回来的侦查骑兵是昨天清晨回来的。报告了一切正常,之后就没了消息……”
卡迭石王望着城外,他的侦查兵此刻正被埃及卫兵押解着站在敌军阵前,面如死灰地望着城墙。
到这一步胜负已经没有悬念了。
埃及兵强马壮,卡迭石本就仗着天险和米坦尼的支持,而如今,米坦尼怕得罪图特摩斯三世早已断了军源,天险又被埃及军队绕过。这里又是侧门,平原上连个守卫都没有。
太阳从山下完全升起时,战场上的嘶吼声达到鼎盛,半小时不到,耗尽了精力的卡迭石人便升起了白旗。
他故意拖到第二日正午才接受投降,让太阳晒干他们脸上的泪水与心中的骄傲。
当卡迭石王子亲吻鞋时,图特摩斯注意到他偷瞄他腰间那把黑曜石匕首的眼神。恐惧中混杂着不可思议。这把匕首已经饮过一位女王的血,不介意再多一个王子的。
卡迭石被攻占,之后的城池也纷纷望风而降。
图特摩斯三世没有学自己那个宽宏过头的父亲,仅让迦南诸城表面上效忠就够了。
他每个城池都按照规模派去了一定的驻军,并勒令城主交出他们的继承人,作为人质带回底比斯。
“都半个月了,还不走?”图特摩斯策马到唐闵面前,俯下身子,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此刻的唐闵正在纠正小战俘配药剂量上的错误。自从图特摩斯说这个小战俘归她后,她就悉心教导他如何诊断、治病,并帮他从民务官那里申请了一块地,让他可以留在迦南,这样等自己回埃及了,这里的病人也不至于无医生可看。
“等一下,我还没教完呢。”
配药配错剂量可是大问题,真会吃死人的。
“留在这十几天了,还没教完?军队就要开拔了。没教完,把他带上,到底比斯再继续教吧。”
“你说什么呢!”唐闵似怒似嗔地瞪了他一眼。
小俘虏要留下来的!
土地我都申请好了!
“留?”图特摩斯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抱臂微笑:“你的小战俘没跟你说吗?沙鲁亨城谁都可以留,就他不行。迦南各城邦的继承人,都要带回底比斯接受埃及教育,成年了或需要继承王位了,才被允许回来。这个战略,是还没进迦南时就已经定下的。”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话没说完,唐闵就已经想到了答案,猛地转头,看向小俘虏的眼神满是遭受欺骗的震惊:“你——”
小俘虏脑袋一低,头上的呆毛都垂了下来。
图特摩斯看到这幅景象还有什么不懂的?
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真名叫阿杜尼拉里,巴里瑞斯的外甥兼义子,沙鲁亨的准继承人。可不是什么农民家的孩子。”
把唐闵拉上马后,图特摩斯啧啧称奇:“你给内院的人医治时,没发现他们都是沙鲁亨城的贵族吗?你竟然以为这孩子是普通人?”
唐闵叹气:“主要是他伤得太重了,我就没往那方面想。只能说巴里瑞斯确实是个奇人,把自家继承人送到战场上当炮灰。倒也做到某种程度上的“爱民如子”了。”
图特摩斯被逗乐了:“爱民如子?那倒确实是了。”
“神女大人,我找了一匹乖顺的马。您要不要试着骑一下?”阿蒙霍特普在大部队中骑马走过来,唐闵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在图特摩斯的马上……那不就是……骑一匹马吗?
她双手捂脸。
内心土拨鼠尖叫。
图特摩斯睫毛很长,垂眸看马时,在脸上留下一层阴影:“不用了。她跟我骑一匹就好,这匹马给别的人吧。”
“是,殿下。”
图特摩斯的马似乎是猜到自己主人载的女人胆子小不敢骑马,速度快的同时身子也很稳。即使下盘不稳的人也感觉不到丝毫摇晃。
走了一阵子,图特摩斯皱眉低头,精准捏住两侧的腮,把唐闵捏成了小鸡嘴:“你怎么不喘气?”
唐闵脸红得跟日边的晚霞一样,任他怎么捏愣是一句话不说。
“为了抗议我把阿杜尼拉里带回来,打算把自己憋死?”
“吸气!”图特摩斯冷声下令,唐闵才克服屏气的本能猛吸一大口。
呼吸从自动挡变成手动挡真的很痛苦,尤其图特摩斯坐她身后,她真的很容易紧张。一紧张就不敢呼吸,得花费好大的意志力才能呼进去那么一口。
几次之后,图特摩斯都笑了:“神女大人,回去好好研究憋气这事怎么治吧。稍微靠近点男人都喘不过气,以后结婚了还不得把自己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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