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听说陛下在迦南得到一个神女,据说非同凡响。”
图特摩斯坐在象牙镶嵌的矮榻上,面对着他最敬重的长者,眼眸明亮,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鲜活:“她确实非同寻常,老师。与米吉多城的混战中,流矢贴着她的鬓角飞过,她都能面不改色,帮我包扎的手一丝颤抖都没有,这种勇气便是男子又有几人能企及?她脑中关于星辰、地理的知识浩瀚如尼罗河水,我从未见过女子如她一般!”
老祭司阿蒙涅姆赫特用银勺缓缓搅动杯中浸泡了肉桂的葡萄酒,他早通过自己的渠道,得知了这位神秘女子的一切:河中复生、净化污秽、乃至对治理迦南献出自己的计策。但从旁人口中得知,终究不如听眼前人自己讲述。
“许是上天庇佑埃及,不忍见您的伟业受阻,特地降下神迹也不一定。”老祭司的声音温和而沧桑,如同庙宇中古老的诵经声。亚麻长袍摩擦发出轻微的窸窣声。他抛出了一个精心准备的问题,语气却自然得像在讨论明日祭祀的流程:“神女降世是埃及之幸,也是上天之意。”
“神明既然将她送到您身边,王上何不顺应天意将其纳为王妃?如此,上可谢天恩,下可安民心,神祇常驻王庭。此为稳固国本之良策啊。”
图特摩斯轻轻摇头,语气沉凝,:“老师,您忘了,父亲去世那年,我在拉神雕像前起过誓,此生都献给帝国,天下一日不安宁,我便一日不考虑自己的私事。况且当今帝国初定,西亚诸邦叛心未泯,米坦尼人亦雄踞北方虎视眈眈,就等着边军懈怠,大兵压境。国库之财应当优先供给战车、刀剑和士兵。而不是用来给帝王举办婚礼。”
——他没有拒绝。
他甚至认为这是一个“良策”。
他只是用无比正当、完全合乎情理的理由,将这件事推迟了。
老祭司衰老的脸庞浮现微笑:“陛下深谋远虑,非老臣所能及,帝国初定,确实当以国事为重。听说陛下正在挑选派往迦南的民务官,老臣这里刚巧有几个人选……”
图特摩斯豪迈地卷起牛皮卷:“老师识人之能远在我之上,想任命谁直接交给下面办就好了,只要维希尔(宰相)同意,我没意见。”
“多谢陛下信任了。”
......
梨树树干处有一处焦黑的大洞,像被火烧过一样,年轻的祭司小心翼翼地往树根处浇灌一罐散发着古怪气味的墨绿色液体。
唐闵觉得有趣,歪头问:“你是负责这一带的园艺师?”
祭司回头看她,脸上浮现羞赧:“不……我是神庙的祭司。只是暂时住在皇宫里……平日喜欢研究农艺,前些日子读到一本巴比伦尼亚传过来的书,照着上面调配了一种液态肥料。当天晚上园艺师有事,让我帮忙巡视梨园,就……找这棵梨树试了一下。”他指了指那棵凄惨的树,声音微弱:“没想到药效过猛,把树烧成了这样。”
男子苦笑:“这梨园里的树都是从巴比伦运来的珍贵品种,就是想买替代品市场上也买不到。我这一个月翻遍了农书,调配各种救树的药水就是想把它救活。”
唐闵花费好大力气,才没让自己幸灾乐祸地笑出声。看着他这副又窘迫又认真的模样,忍不住善意地取笑:“法老已经回宫,抽时间肯定要来梨园这边转转,要是被发现你就完了。”
年轻祭司叹气:“所以拜托你千万帮我保守秘密。我调配出来的药水绝对能把这树救活。只要你替我保守秘密。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
唐闵故意端起架子,矜持地扬起下巴:“嗯……我尽量吧。不过要是法老自己发现了问起来,我肯定是要说的。要知道欺君可是大罪,我一个小小平民可担待不起。”她顿了顿,想起还未互通姓名,便说道:“也算一条战线的同志了,彼此认识一下吧。——我叫唐闵。你呢?”
年轻祭司见她答应,松了口气,唇上重新绽开笑容。清秀雅致,若清水过芙蓉:“我叫阿赫摩斯。”
......
从迦南小徒弟那里回来,刚踏进大门,侍女涅塔莉亚就迎上来:“神女大人,阿蒙涅姆赫特贤者派人来请您过去一叙。”
长者发话,唐闵自然不敢推辞。她跟着引路的侍从,走进了阿蒙涅姆赫特所在的偏殿。与宫殿其他地方的繁华不同,这里没有过多的奢华装饰,四壁皆是书卷。
老祭司发须皆白,长长的眉毛垂在面颊两侧,神情宁静,几句问候后,老祭司便看似随意地问起了她对《亡灵书》中某些篇章的理解。
唐闵对埃及宗教典籍的了解几乎为零,凭借现代人的常识勉强应对,回答得支支吾吾,不得要领。
她的话多一分,阿蒙涅姆赫眸中温度便低一分。唐闵羞愧不已,提前离场去请求更是提都不敢提,和阿赫摩斯约定的时间渐近,没办法,只能爽约了。
“老师,我有事想出去一趟。”
阿蒙涅姆赫特目光落在进门的弟子身上,眉头微蹙,显然对他的请求极为略有不满:“怎么又要出去?——《神庙献祭规程疏证》第三卷的勘校完成了?孟菲斯送来的历年谷物祭祀记录,都整理归档了?”
阿赫摩斯的回答流畅恭谨,滴水不漏:“疏证卷三的勘校已于昨日日落前送至您的书案。孟菲斯的记录共计七十二卷,已按年份与神殿分类,录入书库目录,您随时可以调阅查验。”
老祭司答应得略显勉强:“去吧。勿要耽搁太久。”
“是。”
唐闵又硬着头皮坐了一会儿,才找到借口告辞。她几乎是一离开宫殿,便提着裙子快步赶往梨园。
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在了,戴着一顶宽大的草帽戴着,挽起袖子,拿着一把小锄头在那棵空心梨树周围松土挖坑,动作看起来有模有样。
“想不到你竟然是阿蒙涅姆赫特的弟子。”唐闵走过去,语气里带着惊叹。
祭司一职本就权力大地位高,能成为第一贤者的入室弟子,在埃及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阿赫摩斯微笑,阳光透过草帽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也没想到老师口中那位需要慎重对待的‘神女’竟然会是你。”
唐闵表示虚名而已,不提也罢:“只是做了点本分事罢了,他们爱怎么叫那是他们的事。话说阿蒙涅姆赫特是不是很严啊?刚才看他对你好严厉呢,唉……”
阿赫摩斯了然笑笑:“老师找你去是聊让你进神庙学习的事吧?”
“你怎么知道?”
他手撑在锄头柄上,看向头顶被太阳照成琥珀色的梨花树叶,眯着眼陷入了片刻的沉思:“陛下和老师谈过很多次了……不过,”他语气一转,“即使没有陛下的旨意,老师本人也有意收你为徒。以你的身份和事迹,走到这一步是迟早的事。”
唐闵:不要啊,人家只想在舒适区呆着,做祭司什么的,达咩达咩!
“老师确实是有些严厉,要求极高。但严师出高徒,他能看中并愿意教导的人极少。严格一点,有时候也未必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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