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祜如果要杀小皇帝,有很多的理由,不止谋权篡位一个。
小皇帝的生母是丽妃。
丽妃生得很美,是艳若桃李、明媚张扬的美。早在进宫前她就已经凭容貌名满京城。
许多王公贵族向她求亲。她都拒了。
她喜欢荣国府的世子,也就是荀祜的父亲。
这是京城里公开的秘密。
他们两情相悦,但丽妃家世不高,荣国府急需一门显贵亲事挽救自身的颓唐。
所以荣国府世子迫于父母强令,娶了工部侍郎家的女儿。
婚后的生活并不幸福,世子常常去江南排解愁绪,在那里遇见了息夫人,抬进荣国府做了侧室。
这是个很老套的故事,天底下被拆散的鸳鸯多了去。
可怜丽妃就一直等,等成一个老姑娘,转眼就二十了。上门求亲的人渐渐少了。
一天丽妃去山上的寺庙祈福,不想那日魏明皇微服私访,对美人一见倾心。大手一挥,把丽妃接近了宫。
此后丽妃圣恩不断,比赵贵妃还要更盛几分,三年从常在升到了嫔位。怀上龙胎之后,更是一举封妃。
魏明皇恩准丽妃回家省亲,本是喜事,却出了岔子。
有人撞见丽妃与世子私会。
魏明皇大怒,派人搜查,果然在丽妃的住处找到了世子的信物。
一时间,慕容琢非圣上亲子的流言在皇宫中甚嚣尘上。
然而丽妃却抵死不认。
墙倒众人推。丽妃这些年在宫中使的诸般手段都被人供了出来。
魏明皇当即将丽妃打入冷宫。
不久后丽妃就病死了。
而世子那边,为证清白,自刎而死。正因此荣国府其他人没有受到波及。
多年之后,谋害丽妃的宫妃倒台。死前把所有的事都吐露了。
众人才知晓当年两人私会一事压根是子虚乌有。
魏明皇对荀祜的褒奖其中有没有对世子的愧疚,这点已经不得而知。
魏明皇把小皇帝从冷宫中接出,对他嘘寒问暖了一阵。然而这么多年,两人之间半点父子情份也无。魏明皇又子嗣众多,其中不乏伶俐乖巧的。
小皇帝对比起来就太不讨喜了。
所以魏明皇不过慰问了几次,就再次抛诸脑后。
还是后来杨太后看小皇帝可怜,抱养了他。
无论丽妃与世子之间是否还有情谊,他们都已经断交多年。
故世子之死实在是蒙受不白之冤,被丽妃牵连所致。
荀祜会选小皇帝当这个傀儡,确实是谁也没想到。
大家都等着荀祜什么时候翻脸,替父报仇。
小皇帝也在等。
他拼命地学兵法谋略、四书五经,很多时候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也许还没学出个名堂,就会等来下了毒的饭菜或干脆是一段白绫。
天潢贵胄,命比草贱。
生在冷宫,伴着一张草席和病得快死的母亲。
母亲死后饿了要向宫人讨食。
所谓的兄弟姐妹无聊时会来讥笑嘲弄他,不过他给他们的回应少得可怜,总是什么话也不说。后来他们嫌他无聊,也渐渐不来了。
只除了一个人。
慕容澈。
冷宫的宫墙很高,遮天蔽日。但因年久失修,残破不堪,后院有一道裂缝。裂缝又被杂草填满。
慕容澈就站在杂草外与他说:“不要让他们看轻了。”
小皇帝看见了他额头一闪而过的红痣。
他攒了些衣物布匹,与宫人交换,问那人是谁。
宫人告诉他,那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三皇子,民间人人称道的小菩萨。
皇兄会时不时给他一些吃的,教他读书识字。
此前他大字不识一个。所以起步着实慢了些。
皇兄的脾气似乎不像宫人说的那样好,时常会不耐烦,威胁他再学不会他就不来了。
但他肯下苦功,而且皇兄似乎有些嘴硬心软,所以还是慢慢地学会了。
他听见皇兄有次在宫墙外嘀咕:“真会了?还挺聪明。”
这是他第一次被人夸奖,那晚翻来覆去一夜没睡着觉。
后来皇兄登基为帝,他很为皇兄高兴。但又怕皇兄忙于政事,把他忘了。
他惴惴不安地等了一个多月,好在皇兄还是来了,只是比往日沉郁了些许。
难道当了皇帝还不好吗?
他问皇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皇兄没有回答。
皇兄说他以后不会来了,没有告诉他原因。
再听闻皇兄的消息,就是他的死讯。
小皇帝恨荀祜,这股恨意随他长大。等他成人,就是荀祜的死期。
荀祜处理完政务,回到明镜寺后院已是夜深。
阮总管伺候他洗漱:“王爷,白日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您哪怕做做样子也好啊。”
阮总管指的是小皇帝险些跌进彭河,荀祜没有救他的事。
荀祜净手三遍:“没有必要。”
阮总管又呈上一杯水,按荀祜吩咐,盛的是井水:“您是能保皇上不溺水,可旁人不知道啊。您看齐尚仪,还以为您要见死不救呢。后来都吓得不敢和您说话了。”
荀祜把茶杯举到唇边又顿住:“我很可怕?”
阮总管心想那不然呢,太守见到您都快尿裤子了。
“王爷气度威严,不可逼视。齐尚仪与您相处日子不长,畏惧些也是正常的。”
荀祜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我应当与她相处多些?”
阮总管语塞:“您这样想也可以。”
荀祜自己得出答案:“此次校考结束之后,她不必每日去弘文馆念学。”
妖界的路子与人界本不相通。
齐久安在堤坝一事上立了大功,可见是个可造之材,放在弘文馆那堆废物里反而辱没了她。
况且她整日与皇帝待在一起,难保不受影响。
不去弘文馆?那不就一直呆在天枢殿?
阮总管替齐久安捏了把汗:“万一齐尚仪有什么地方不懂……”
“让她来问我。”
回答得这么果断?
阮总管好像发现一丝不对劲,有个猜想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但他没有抓住。
他只能替前段日子那帮老臣叫屈。
他们问王爷问题的时候,王爷可是让他们滚下去自己查。懒得多说一句。
吓得一帮老头连滚带爬地跑了,跑到殿外几百丈才敢停下来抱团痛哭。
不过也是他们自找的就是了。
一点小事上推下卸,辗转推脱,最后还要到闹王爷跟前来。
他们王爷还是很好的。
阮总管摸着自己兜里的三倍月俸,帮荀祜找出了一个优点——王爷对齐尚仪很宽容。
这怎么不算友待外邦呢?
翌日,荀祜和小皇帝要去跟进太守贪墨案,齐久安无事可干,想起了玟太嫔的嘱托。
玟太嫔隔几个月就会给家里写家书,可已经许久没有等到家人寄信回复。她很担心,托齐久安去看看。
毕竟要动用马车,齐久安就和荀祜报备了一声。荀祜给她派了两个侍卫。
随后齐久安就动身去了临州。
两个地方离得确实很近,马车用了一个多时辰就到了。
玟太嫔出身低微,不然父母也不会把她卖到赵家当丫鬟。她的家在一片残破的民居中。路两旁还有不少泥泞。
齐久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去。
两旁不时有村民出来,见到她都停住了,好奇地张望。
齐久安的相貌和衣着都是他们平生未见。
竟然比以前陈家那两个娘子还要好看。
这般白皙的皮肤,估摸着是在高门大户里喝琼浆玉露长大的。
他们看齐久安,就跟看仙女下凡似的,恨不得奔走相告。
侍卫和青杏担心齐久安被人碰到,想请他们离远一点。齐久安拍拍青杏,示意不用担心。
她主动走到一个村民面前:“阿婆,你可知陈月柔?”
那位年长的女人思索了一会儿,神色茫然:“月柔?我们村没有这个人啊。”
齐久安又耐心解释道:“她很多年前就随人进了宫,不住在这儿了,我替她回家看看。”
她一提到进宫,女人的神色就立马变了。
这在他们这儿可是几百年没听闻一回的稀罕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就算过了这么多年,她也还记得陈家在村里摆的那一桌宴席。光肉菜就有好几道。
那可是皇宫,就算是进去当个宫女,对他们来说也算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可不得好好地庆祝吗?
可如今……
女人欲言又止,给齐久安指了路。
齐久安道谢之后往女人所指的方向走去。
玟太嫔早年得宠,自然会给家里寄些银子,她的家是这片民居中最大最气派的,很容易找到。
齐久安走到玟太嫔家门前,敲了敲门。
大门直接敞开了。
乡里之间夜不闭户也不是什么稀罕事,齐久安没有多想。
寻常农家院子里,总会养上几只鸡,若是富裕的,大概会养几头猪。可齐久安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空得吓人。
就像没有人住一样。
齐久安推开屋门,被呛了一嘴灰。
好了,这下可以确定,这里确实没人住。
齐久安匆匆从屋子里逃出来,邻居听到动静,开门出来,看到有人从隔壁院子里出来,吓了一跳。
他睁大眼睛上上下下地扫了齐久安好几遍:“你是……老陈家的大娘子?”
说完他又摇摇头:“这也不像啊。”
齐久安把方才向女人说的又重复了一遍。
眼前的老人激动起来:“如此说来您是宫里的贵人?老天爷开眼!这下老陈他家的小娘子有救了!”
齐久安心下惴惴:“您先说说,这家住的人都去哪儿了?”
老人面色哀戚:“死了,都死了。老陈和他媳妇被人打死了。”
“谁做的?他难道不知陈大娘子已成了太嫔娘娘不成?”
“是沧州太守。”老人答,“太嫔势单力薄,此地又非天子脚下,若太守存心封锁消息,太嫔又如何能得知?”
老人小心翼翼地往左右看了看,齐久安让侍卫和青杏都留在外面,自己随老人进了院子。
老人才把剩下的话倒出来:“何况人人都晓得,如今掌权的是那位摄政王。就算太嫔得知真相,摄政王与太嫔非亲非故,怎会听她一家之言?”
齐久安无话可说,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老人家,你告诉我陈小娘子的名字,我现在就去寻她。”
老人叹口气,吐出两个字。
“寻香。”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