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久安顿时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老人还在继续说:“老陈家出了两个貌美的娘子。姐姐被大户人家相中,去当了丫鬟。后来宫里来人说当了娘娘,一家人原以为要苦尽甘来了。
他们也确实过了段好日子,要不是老陈念旧,说不定就搬去城里住了。
谁曾想小娘子被太守瞧上,小娘子想着有姐姐就腰板硬了些,一时气盛,和官老爷呛起声。
隔天官家就来了人,把好好的娘子逼良为娼,送进了红袖阁。
老陈夫妻二人自然说什么也不肯,但哪抢得过差役,当场就晕过去了。老陈他婆娘一病不起,先去了,老陈自己也没撑过半年。还是乡邻一起置的棺。”
齐久安艰涩道:“太嫔娘娘说往家里寄过家书。”
老人苦笑:“驿站不也是官老爷的地儿么?要拦几封信还不简单?”
齐久安给了老人几两银子,告诉他太守和郡丞都已经下了狱,多半会被判当街问斩,让他多留意墙上皇榜。
老人没想到宫里来的人出手这般阔绰,推辞了一番,齐久安坚持让他收下。
齐久安走的时候,老人才反应过来:“诶,贵人,别忘了去找寻香啊。”
“寻香死了。”齐久安和他说了实话。
齐久安回到沧州,心境与去时却大不相同。
荀祜和小皇帝办完事回来,一起吃了饭。齐久安告诉他们这件事。
小皇帝怒不可遏:“反了天了!这贼子欺君罔上不说,竟还敢残害皇亲国戚!人前扮作循吏,满口仁义道德,人后谋财害命,真是死有余辜!”
齐久安原想趁此机会,提点小皇帝,让他得势后别忘了勤政爱民,别像剧情里一样动不动发配百姓去建城墙了。
然而荀祜还在,有些话不好说,齐久安便只是附和了几句。
齐久安和小皇帝心情都不好,荀祜又一向话少,这顿饭吃得很沉闷。
吃完饭,齐久安看天色还早,决定出去转转,问小皇帝要不要去。小皇帝说要温习功课。
齐久安很欣慰,让青杏拿了披风,准备独自行动。
一出门,看见荀祜站在外面。
荀祜瞥了一眼披风:“去哪儿?”
齐久安也没想好:“就出去看看。”
荀祜留下两个字:“等我。”
齐久安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荀祜换了件衣服出来。
也对,反正他不管什么季节都穿一件单衣,衣裳也不好好系,确实快得很。
但齐久安还是没想明白:“你要和我一起去?”
荀祜把胸口处的衣裳拢了拢:“不够明显?”
齐久安虽然不自在,但也不敢对荀祜说你别跟过来。两个人就这么出门了。
傍晚的沧州仍是一片繁华之景,虽不及来时太守刻意布置过的那样,但对齐久安来说,也足够新奇。
今日的行人好像格外多,齐久安拉住一个人问了问,那人说:“娘子不是本地的吧?今日可是春社节。”
春社节,祭祀土地神,祈求五谷丰登,是一个祈福的节日。
太守郡丞之于百姓,有时候是比天还大的人物。可如今天塌了又何妨?照样过呗。
那人还说白日有社戏表演,不过这会儿应该已经要散了。
齐久安之前不知道,很是惋惜。
那人倒很热情,让齐久安明年再来沧州,可以住在他家。
齐久安还没回应,荀祜就淡淡道:“在此地有田宅,不必叨扰。”
那人在齐久安和荀祜之间来回瞥了几眼:“两位真是郎才女貌,甚为般配。”
齐久安还没活够,赶紧摆手:“我们不是夫妻。只是……”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明两人的关系。
大魏民风开放,但还没有开放到随便两个成年男女一起逛街。
于是她只能沿用之前在红袖阁信口胡诌的设定:“我们是兄妹。”
那人恍然,又向齐久安介绍了几家饭馆便走了。
齐久安悄悄向荀祜告罪:“王爷,事急从权……”
荀祜没有介意:“无妨,在民间以兄妹相称便可。”
他先有亲弟,后有义兄,早年在荣国府有几个庶妹,不过总共没说过几句话,是故对妹妹这个称呼有些新奇。
他忽然有个念头,觉得齐久安若真是他的妹妹也不错。
齐久安大概会对他比对小皇帝更好。
他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他突然开口叫了一声:“妹妹。”
齐久安走在荀祜身边,不知道他又犯了什么病,听到他这样叫浑身一抖,只能硬着头皮应:“怎么了?”
荀祜不满:“你应该叫我兄长。”
齐久安被迫唤他:“兄长。”
这才对。
如果有他有一个妹妹,定不会叫她受委屈。也不会让妹妹像他一样,在泥潭里满身污名。
他要像小时候在街上看见的那样,把妹妹扛在肩上,让她去看远处的花灯。
他要把她举得比旁人都高。
去摘天上的皎月。
他正想得入神的时候,齐久安却突然拽住他的袖口,往不远处奔去。
那是一个卖面具的摊子。
似乎对应白日里社戏中的人物。
齐久安没看到社戏,心中郁闷,这会儿正好有个纪念品。
她挑了一个白狐的,扣在面上,自己却怎么也系不起来。
摊主起身招呼道:“娘子过来些,我给你戴。”
然而此时她的余光却瞥见了荀祜,那眼神看得她浑身发凉。
若她真给这位娘子戴面具,他还不得活剥了她。
她顿时摆摆手:“我也不会戴,让这位公子给你戴上吧。”
齐久安纳闷,怎么摊主连系个绳子都不会?
荀祜趁这功夫,已经绕到她身后帮她系好了。
他闻着她发间的香气,与上次闻到的不同,似乎换了个发油。这回是玫瑰香。
“紧不紧?”
齐久安摇摇头。
她的眼睛很亮,戴上面具以后那双眼睛就更突显出来,在夜里亮晶晶的,像两颗琉璃珠子。
眼尾微微上扬,真像只小狐狸。
荀祜收回手的时候顺带摸了一下面具的边缘。
不知面具是什么材质,好像刚戴上就温热了。
摊主默默收起了铜镜。
齐久安找半天找不到,只能扬起脸问荀祜:“大不大?”
问的是面具的尺寸。
荀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很合适。”
齐久安喜欢听夸奖:“好看吗?”
荀祜说:“好看。”
这样百依百顺,好像她真有了个好哥哥一样。
齐久安眨眨眼,狡黠道:“兄长,我身边没有银钱。”
荀祜笑了,怪不得方才急吼吼地拽着他来,原来是让他付钱来了。
他难得起了捉弄的心思:“我也没带。”
齐久安着急地要把面具取下来:“啊?快回去找阮总……阮爷爷。”
荀祜按住她的手,从兜里掏出一枚银子放到摊子上。
摊主心道这又是哪家公子糟蹋家产,博美人一笑:“公子,太多了,给五个铜板就成。”
荀祜身上没有铜板:“无事。”
齐久安顾不上责怪荀祜戏弄她,又开始心疼银子了。
她把荀祜悄悄拉到一边:“是不是给得太多了?”
“那把你留在这里做工?”
荀祜想,如果齐久安戴着面具在街口招揽生意,应当有很多人会来摊子上看看。
但他想到那副情景,却不太高兴。
做工自然是不可能做工的。
她已经给荀祜打工了。
齐久安回到摊子上,和摊主商量:“我能不能再挑一个?”也算弥补了五个铜板的损失。
荀祜的银子够把整个摊子都买下来了。摊主自然答应。
齐久安喊荀祜过来:“兄长,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荀祜刚想拒绝,摊主却说:“戴一对面具出去,应当很醒目。”
一对。
他们现在是一对兄妹。
应当一起戴的。
荀祜沉默,从面具堆里挑了一个最底下的。
青面獠牙的鬼面。
齐久安不太满意:“怎么挑个这么丑的?”
荀祜却懒得再选:“就这个吧。”
他们戴着面具出去,果然街上的人都或多或少地多看了几眼。
齐久安第一回在民间走,看什么都新奇。
小玩意儿越买越多。
就算隔着面具,别人也能看出她是个美人。她嘴又甜。荀祜还把荷包交给了她,她一出手就是一枚银子。
街上的摊主一传十十传百,都来做她的生意。
齐久安被围在人群中央,周围人叽叽喳喳地向她推销自家的东西,还有想和她聊聊的和单纯凑热闹的。
其中有个灯笼摊主,提着几个花灯,因为周围太挤,她被迫抬起手臂把花灯举得高高的。
暖黄的灯光就从花灯中倾泻而下,在白狐面具的边缘打了一层轮廓。
而另一边,荀祜站在角落。
他的面具与白狐相反,令人望而生畏,没有人敢靠近他。连最活泼的孩子到了他跟前都会收声。
荀祜周围一向安静得荒凉。他很熟悉这种待遇,甚至可以说是习惯。
但他看着那个白狐面具,突然就生出一种冲动——想把她拉到和自己一样的阴影里。
皎月应该栖身在夜里。
她不能像太阳一样普照万物,旁人会分走太多阳光。
荀祜觉得自己的要求是合理且正当的。
是她先提出当兄妹。
怎么能抛下她的兄长?
这时候齐久安终于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脱身,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还有一盏花灯。
她身上出了点薄汗,这会儿被风一吹,衣裙紧贴在身上。
她左看右看,最后终于朝荀祜跑来,先把大包小包递给他:“兄长,帮我拿一拿。”
荀祜帮她拿了。
齐久安又把那盏花灯递给她,正是方才停在她头上的那一盏:“诺,这个不是让你帮忙拿,这是送给你的。”
荀祜重复一遍:“送我?”
“是啊。兄长总是站在暗处,害我方才找了许久。”齐久安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对啊,你明明能看见我,为什么不出声?”
他为什么不出声?
荀祜嗓音微哑:“下次会叫你。”
这次也是她自己提的。
所以以后他叫她的时候,她一定要听见。
不能怪他喊得太频繁,或者喊的声音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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