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无穷无尽的雪,满天飞舞,谭轻隔着钢化玻璃看着窗外一片苍茫的白色,没有一点生机,弥漫在大地上,只有荒芜的死寂。
Shimmer在副驾驶座上假寐,他陷入沉思里,悬空还有两人没有在雨泽里抓到,必然会奔着寒山来,所以当下所有进入寒山的人都要安排专人彻查,可谭轻究竟有什么计划呢?
他的大脑在头脑风暴,可是谭轻就轻松多了,他甚至还颇有些兴致的问:“你们见过雪吗?”
他从未来到过寒山。
谭轻觉得他现在可以看到许多人终年都不曾看到过的风景,挺好的,他将目光落在窗外纷飞的雪花里,有些入迷的看着,他在看窗外的风景,而有人在看他。
Shimmer转过头去,只看见他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凝视着钢化玻璃外的雪色。
谭轻有着漂亮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殷红的唇色与玻璃珠一样浅浅的眼睛,Shimmer从清理行动上看到谭轻的第一眼起,就觉得谭轻应该是很无拘无束的随性自由的人。
这样的人,不应该背着沉重的枷锁。
谭轻记得他曾经答应过章觅云,会带她去看真正的太阳,那时候他想,有一天,他定要突破踏月的围墙,然后能走多远便走多远,将他能看过的风景都看过,想做的事都做了,他一向随性而动,别人做事总要一些各种各样的理由,而他不是,他只是想。
一个想字,便值得概括很多事情了。
比如说收下章觅云,比如说离开踏月,又比如说答应许溺。
他想答应便答应了,他不想在意便不在意,他随心所欲,想起来了,便找机会刺探许溺,不想了便觉得这样也不错,那就算了。
他无所谓踏月其他人,可他想救张崇明,即便回去是千难万险危机四伏,他也想救。
谭轻眼睫轻轻颤了颤,无声的吐出一口气。
人脑子里还是不要发空的好,不然总会冒出很多想法和思绪,让自己回忆起来种种事情只会觉得可悲又可怜。
事实往往同幻想有着诸多偏差,谭轻平静的想,而他对自己的信条只有一个:不后悔。
所作所为,随心随性。
虽有万罪,百死不悔。
Shimmer移开视线,重新将目光落在正前方,却又是另一个想法。
他觉得谭轻的思想其实是有些误入歧途的,可并不能否认,他说的很有道理。
国际联盟最近几年这样的问题层出不穷,防御军不再是大家眼里值得敬爱敬仰的职位了,相反,闲言碎语出现的是无可避免的“送命”、“苦累”、“不值得”诸多字眼。
他并不了解其他基地是否如此,可就他所知,沉海常常会出现这种情况,每每防御军部找人,只会越来越少,而不会越来越多,西蒙似乎一直为这种事情烦恼不已,就连动员大会都在基地里开了多次。
可世界只会让血泪更多,而不是辉煌与安宁。
可人们一旦习惯安逸,最后只会带来灭顶之灾,最后又向谁去诉说呢?
Shimmer不算信教徒,可萨缪尔常常念道:“我知道我的救赎主活着,末了必站在地上。我这□□灭绝之后,我必在□□之外得见上帝。”他相信世间定有他的救赎主,所以可以不被任何困难和艰险击垮。
他想,人们在安逸里,光明里,总是容易迷失了本心吧。
迷失了最初祈求生存和安宁的原因。
天霜地冻,大雪完全遮挡了视线,本就很慢的行驶队伍几乎可以称得上乌龟慢跑,Shimmer不由得拧着眉头。
前方车队忽然停了下来。
Shimmer下车便一脚踩上了厚厚的冰层,他专门套了一件大衣,眉骨霜寒,往前走去,琳达和凯文都探出头去往外看。
琳达看他往这边走高高兴兴的挥着手:“队长!”
Shimmer眉头紧缩,直到靠近琳达身边才注意到她们车前倒了一群人。
琳达和凯文没有下车,美名其曰“听队长指令做事”,实则就是懒,外面雪这么大,人愿意出去啊,虽然不冷,但风大啊。
Shimmer沉声道:“下次再让我看见赖在车里,我就让你们两个一起去5号训练室待上一个月。”
琳达和凯文一听,哪儿都不懒了,手脚麻利的下了车去挨个查看人的呼吸,一共六个人,五个中年人带着一个青年,手套皮靴围脖一个不落,身材有瘦有胖,都背着很大的背包,琳达检查过后汇报给Shimmer:“像是个搜索小队,背包里面全部是仪器。”
“人醒了通知我。”
Shimmer看他们好像只是昏睡了,让琳达和凯文将人带上车注意留意,刚走出去,想了想又道:“这个人我就带走了。”
他指了指其中唯一一个瘦弱的男孩子,尽管他满脸被防风面罩挡着,琳达也能大概判断出来他骨骼清瘦,年纪不大,她耸了耸肩:“你随意。”然后返回上了车关上车门。
谭轻看着Shimmer将人扛上车后便让另一个防御军坐在前面去。
他百无聊赖的扫了一眼,这人身形瘦弱,个子不高,大概只能到他肩膀,有着一头柔软的栗色头发,面容不清,雪地靴和防风面具等东西一应俱全,说明出发前准备充分,应该是有目的而来,谭轻将可获得的信息收下,撑着下巴发呆,不由自主的脑子里冒出来一张脸。
他呆了呆,又扫了一眼昏迷不醒的人,细细琢磨的一下,身形还挺像许溺的。
一室温暖。
不知道过了多久,谭轻昏昏欲睡的时候,那人剧烈的咳嗽起来,将他的困意冲的一干二净,对方边咳嗽边说话:“这是咳咳咳……哪儿咳咳咳?”
谭轻看他晕晕乎乎的,随口道:“天堂。”
对方脑子看起来不太灵光,呆了半天还没反应过来,干巴巴的问:“什么?”
谭轻想说话继续逗逗这人,只见Shimmer站起来,他本来就高,将原本狭窄的车厢立刻变的更加逼人,谭轻用双手示意了自己现在的状态。
Shimmer提醒他:“你不要忘记了你是个犯人,最好别打什么主意。”
谭轻听见他的话,原本的紧绷感消弭成随意而放松的姿态,他带着点客气道:“放心。”
Shimmer墨绿色的眼睛看着他一会儿,便转过去开口询问终于反应过来的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白脸慢吞吞的将防风面罩摘了,露出一张清秀的脸,他吞了吞口水,小声说:“周……周船渡。”
“你是寒山的居民?”
周船渡点了点头,看见紧张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你……你是……防御军人?我…我的……朋友们……没事……没事吧?”
Shimmer微微颔首,对着他语气略有安抚之意:“我们是沉海基地派过来的防御军,你的另外几位同伴在另一辆车上,不用担心。你们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
周船渡先是被他说的沉海两个字吓得一个激灵,后觉得这位防御军人还不算是很严肃,人也很友好,不太像他以前接触过的防御军人,他心下放松,不结巴了,认真解释道:“我们寒山居民,这次出来本来是应该在勘测地表动态的,但是中途遇到过一次大型雪崩……”
他声音低下来,眼眶有些发酸:“我们很多人都被雪崩直接埋了,只剩下几个人了。”
车厢里没人说话,大家都是看透了死亡和凋谢的人,默不作声,纯粹是因为也许明天,下一个死的人便轮到自己。
在边缘行走的人,都记得这是共识。
谭轻没说话,Shimmer也没说话,周船渡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说:“我们太累了,累到昏昏沉沉,我只记得我昏迷之前他们在雪里迷路了,后面我就不知道了。”
周船渡抬起头看着Shimmer,吸了吸鼻子:“你们是要去寒山吗?”
Shimmer一时半会儿没有回话,不过很快便道:“是,我们可以带你们一起。”
周船渡愣了一下,很快便激动道:“谢谢你们!如果不是你们,我们现在可能早就死在雪地里了。”
Shimmer碧绿色的眼睛染上一层灰色:“不用客气。”
周船渡很自觉的将自己蜷缩在角落里,他不敢四周乱瞄,车厢里就又陷入寂静。
很快Shimmer便得到琳达的汇报,她们车上的另外几个人也醒了,说辞都大差不差,琳达说他们的背包经过几个人的说明和使用确认是地表动态勘测的仪器,有大有小,确实可以精确衡量实时动态数值。
周船渡昏昏欲睡,冷不防听见Shimmer问:“你们是在哪里遇上的雪崩?”
他吓得一个激灵,苦着脸道:“你们对寒山不是很了解,我说了你们也未必知道,那个地方叫雪渊,是一个地处西南角的巨大裂缝和冰川分布区,那里的冰川近几年来扩散速度很快,裂缝和深度越来越大,这一次去不知道地表振动传播到了那里,我们翻越雪山的时候山体直接劈开,接着雪崩就来了。”
Shimmer又问道:“那你们怎么逃出来的?”
周船渡抿了抿唇,似乎不太想去回忆那样的经历了:“我以为我们必死无疑,可是山体裂开的时候,我顺着下落的雪堆滚到一个山体裂开而形成的天然穹顶。”
谭轻眉眼一动:这么巧?
Shimmer却不再问了,只是道:“累了就睡吧。”
周船渡确实有着肉眼可见的疲倦和狼狈,刚才他的身上全部是成块成块的雪粒,等雪化开了,才能大致辨认出他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刮痕与淤青,确实像是撞击伤,看起来触目惊心,他却不是特别在意,看来忍耐力也不错。
他蜷缩着很快睡着了,Shimmer默不作声地给了他一件厚一点的衣服暖和一下,让他原本攥着的手指松开了衣服,抓上了大衣。
Shimmer也坐下来休息,只有萨缪尔沉默的坐着,非常没有存在感,似乎只要Shimmer没让他说话或者是任务,他可以用生命诠释无声无息,恪尽职守的守着谭轻和周船渡。
谭轻看了看自己电子镣铐下手腕的灼烧痕迹,半晌不着痕迹的弯了一下唇,闭上眼睛小憩,希望快一点到达寒山吧。
另一边。
昼夜交替,关长迎打着哈欠迷糊醒过来迎头就是焦原边际狂暴吹来的烈风,这下什么瞌睡都没了,搓了搓脸上的肉,悲伤的叹了口气,想他一个悬空最普通的队员,现在连荒郊野岭守夜都成了第一人选了,累死他了。
等等。
关长迎猛的扭头看左边,看见秦随还在自己身边,没事;又看看右边,许溺不见了!
他大惊失色:“许溺不会真的那么不受信用将他们丢到荒漠带边缘吧!不会的!”他自己又安慰自己,“许溺那么听谭轻的话,都答应他的应该不会丢下他们不管的,他应该还在这附近……”
映入眼帘的黑色板鞋让关长迎心中一定,视线往上,依旧是许溺的一身黑色。
此时,焦原上的太阳已经飞快的从另一头升起,时间短暂的晨曦来不及停留在许溺的肩头便如流水一般滑过去了,许溺的头发丝被焦原上的风吹乱了些,一身单薄且沉默的黑色,不知道是不是关长迎的错觉,许溺的皮肤好像更苍白了,有种失了血色的病态白色,只有瞳孔是墨一样的冷和沉,像是要在晨光里消融了。
但很快他觉得那一定是错觉,许溺没变,仍然是一样的冷漠和恶劣:“走吧,回去。”
关长迎耳朵动了动,仿佛听见了一个笑话,不可思议地连声音都大了起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现在离开?我们花了好几天来焦原,什么都不做竟然又要回去?”
许溺道:“会开直升机吗?”
关长迎愣住:“什么?”
许溺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说了一句算了,转身便走,也不管后面的人有没有跟上来,关长迎背起秦随急急忙忙地跟上他:“等等我。”
直升机,还有直升机。
当时悬空将直升机“扔了”,本来是因为没有了能源供应,又目标太大所以丢掉了,现在竟然能起到作用,那个原本由谭轻打包装好的能源箱他们自从分开以后也没有扔掉,反而是许溺一直带着,没想到竟然到这里派上了用场。
也许不对,因为有可能许溺在出发之前已经想好了返程的路。
关长迎偷偷看他的侧脸,他精致的五官轮廓十分显眼,只是关长迎想,可惜了他的性格,如果再温柔一点,那就说不好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了。
许溺转过头来,神色阴郁地很:“不要让我知道你脑子里想的东西。”
关长迎被他又吓出一身冷汗。
直升机许溺也不知道是怎么找到的,能源充足,能源箱倒在一边,关长迎看着许溺坐上操作位,带着秦随翻进去,安置好他以后,他凑到许溺面前去讪讪道:“你会操作吗?要不还是让我试试……”
巨大的狂风渐渐刮起,桨叶转动带起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关长迎看许溺凉凉地扫过来:“你要试试?”
关长迎立刻关麦,半句话都不说了。
既然他会,干嘛还要问他,真是的,关长迎琢磨了一下,叹了口气坐了回去。
直升机向着天际线的另一头驶去,男人用手在眼睫上方遮住太阳光,瞳孔深黑,在极深处似乎都泛着幽紫,显得诡谲不已,手腕上的红绳在白日照耀下散发着引人注目的色泽,但没有人看得见。
焦原起风,枯草成海。
一段缱绻的歌谣在空中飘荡着,飘向极远处。
接近寒山基地外围的休息站点时,他们出乎意料的一路平安,没有任何麻烦,寒山除了极端恶劣的天气环境以外,确实没有很多飞虫走兽,以至于凯文闯进休息站时,哪里的人全部都在昏昏大睡,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来了。
凯文有些不耐,啧了一声,动手拍了拍休息站哨兵的脸:“喂,醒醒!”
不知道是不是寒山基地的人脑子都不太灵光,凯文等到人完全清醒的时候简直要把自己的耐心都耗尽。
“把你们休息站的站长叫过来。”他语气里带了点命令的口气,哨兵看见他身上的沉海基地表示还在发懵,迈着步子跑进休息站里面去了。
寒山不愧是乌托邦般的存在,连休息站建的都比其他基地打上好几倍,凯文估量了一下,几乎有两百多个平米的占地面积。
哨兵跑进去,不一会儿,鱼贯而出一大群人,大多着装不整,凯文有些惊奇:还真有休息站所有人都敢睡的时候,寒山还真是厉害。
踩过冰层和雪粒的嘎吱声引得凯文回头,他站直了道:“人来了队长。”
Shimmer带有审视意味的视线落在为首一个穿着军装的中年男人身上,他轻轻皱起眉:“休息站站长?”
男人点头哈腰道:“是是是,我是我是,在下是休息站站长汪俊,这位长官是?”
凯文觉得好笑,吹了声口哨。
Shimmer出示自己手中的电子通行证,小小的指环投影出虚拟屏幕,汪俊努力挺了挺身,敬了个礼。
“见过上校,请跟我来,我立刻派人通知基地。”
他一边将Shinmer和凯文往里面带,一边挨个挨个的将人打醒。
“还睡什么睡!快去给我做事!”
稀稀拉拉,全无纪律,Shimmer虽然听闻寒山因为污染度低防御军部不算特别重视,但是这些穿着军装松松垮垮站的歪七扭八的人,还是大开眼界。
他从见过这位站长开始就一直皱着眉头没有松开,凯文看他脸色就知道他这位队长心里在想什么,开口帮他问了:“汪站长,你们这里还真是度假的不错去处啊。”
汪俊一听,一身冷汗就吓出来了,他哪里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赔笑道:“上校不要怪罪,我们刚轮任过来,还不太熟悉……熟悉。”
Shimmer听起来还算和气,但内容就是**裸的批评了:“既然轮任,至少应该熟悉最基本的驻守守则。”
汪俊脸色一白,讪讪道:“好的上校。”
他们这些底层驻军有谁管啊,他也只是受过一点浅薄的知识和训练,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连最基本的身体素质训练都没有,都是来蹭官方粮享福的,哪里会去看什么驻守守则,大家听都没听过。
Shimmer眉头紧缩,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几个人进了休息站,很快就有人进来汇报说基地型号已经接收到了。
汪俊道:“上校您请。”
电子接收机接受到处理后的基地内军方专用通讯频道:“你好,这里是寒山基地防御军部。”
“这里是沉海013号联合清理小队,请为我转接控制中心总办公室。”
通讯员听见013号,瞬间不淡定了,有些激动地声音传了过来:“您是国际联盟特派清理小队的徐清辉上校吗?”
Shimmer说是。
对方那边立刻道;“为您转接控制中心总办公室,请稍等。”
寒山,司徒慎将批阅完的文件交给文艺,通讯频道红灯不停闪烁,司徒慎扫见,立刻示意文艺将频道接通外放。
“你好,司徒慎。”
“你好司徒基地长,我是Shimmer。”通讯频道的话传过来,司徒慎站起身,面容还算冷静,只是声调格外重:“你们现在在哪里?”
他们竟然这么快就到达寒山了。
Shimmer的声音平稳且郑重:“司徒基地长,我们已经抵达寒山外围。请求驻军许可。”
司徒慎沉吟片刻,道:“不用客气,我会派防御军部前去接应你们,还请在原地稍等半日。”
“明白。”Shimmer应声,喉结滚了滚,让凯文去给车队传令就地休息。
谭轻迎着漫天风雪下了车,终于和章觅云他们碰了头,他只看见她们的背影,萨缪尔便挡在他面前。
谭轻指骨动了动,最后还是跟在萨缪尔身后进了休息站,而周船渡醒后大概是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也跟上萨缪尔。
雪披上大衣,披上黑发,披上眼睫,谭轻的靴子踩上雪粒,厚重却柔软,他眼睫上的雪化成小小的水珠滑落。
像是他流的泪。
“我知道我的救赎主活着,末了必站在地上。我这□□灭绝之后,我必在□□之外得见上帝。”《旧约·约伯记》第19章
开寒山副本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寒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