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的高跟鞋踩在金属制的地面上，一步一回响，她摁下休息室的密码，电子门打开，她步入室内，目光骤然陷入一片黑暗，她短暂的适应了微弱的暗色，再抬起眼时，面带微笑，躬身向人示意：“您要的消息已经到了。”
黑暗里，对方坐在沙发上，手指把玩着一个人造太阳，只是光亮是暗红色的，将一角黑暗镀上不可名状的诡异感，也让男人小半张脸在红光里若隐若现，他有着高挺的鼻梁和颇显锐利的侧脸线条，他语带笑意：“说说。”
文艺道：“雪渊回来的人已经向我报告，已经发现您说的那个地方，也发现了您要的东西。”
“那东西呢？”
文艺面露难色：“这……报告人说他们无法靠近，所以就……”
长久的沉默，文艺心中有些打鼓。
“罢了。”对方说，“我亲自去找。”
文艺心中一震，弯下腰去：“您亲自去找？恐怕不太合适。”
“你继续盯着寻星那边的人，不要让他们的手伸的太长了。”男人起身，从暗处缓慢的走出来，欣长的身材让身边的文艺愈发矮小。
“那司徒慎那边要怎么做？”文艺问。
男人“唔”了一声，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最危险的话：“那就送给他一个大惊喜。”
文艺点头应是。
等再抬起头来，男人已经消失不见，文艺面不改色退出电子门，门在身后悄然合上，她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几转周折，一脚站定，又是滴水不露的躬身微笑：“您的安排已经下去了，叶昀已经带领部下前去接应。”
司徒慎道：“把居民区的接待大楼空出两栋来了吗？”
“已经完工。”
司徒慎嗯了一声，不再说话，文艺识趣退下。
Shimmer坐在接待室里正在和汪俊打官腔，凯文闲得无聊，在整个休息站四处转悠，也难怪说寒山是小型理想国，在物质财富上已经达到其他基地完全不敢想象的地步，休息站设施从军用到民用一应俱全，显然是长久性的驻扎地，全部采用的是高级纤锌矿型氮化硼，甚至粉刷了罕见的黑色墙体颜料，凯文啧啧称奇。
真是有钱。
他的步子在雪地里踩出厚厚的痕迹，却又很快被风雪淹没不见。
远远看见萨缪尔从基地那边走过来，他兴奋地招了招手，萨缪尔板着脸，显得僵硬而冷漠，他手指指向磨磨蹭蹭跟在后面的周船渡，一字一顿道：“看好他。”
凯文大失所望：“没意思。”
他把眼睛转向戴着电子镣铐的谭轻，在大雨里来不及仔仔细细看个分明，现在终于看见真人了。
谭轻直视回去：“很好看吗？”
凯文咬了下舌尖，转过头去，抓着不知所措的周船渡走了。
周船渡挣脱不开，被他拖着往另一边走，只来得及躲躲闪闪的往身后扫了一眼。
谭轻的浅色瞳孔泛着奇异的的幽光，周船渡吓得缩了一下脖子，后知后觉才发现：拉着他的这个人，似乎手掌心已经全是冷汗。
打不过。
凯文只是对视一眼就选择立刻走人，跟Shimmer一个级别的，除了Shimmer，都是无法战胜的敌人，凯文在这一方面相对识趣，他享受将对手戏耍的感觉，却没有琳达那么不自量力的想要挑战不可战胜这四个字。
周船渡看着凯文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似乎非常不爽但无可奈何低下头去。
另一边。
萨缪尔带着谭轻去了临时关押点。
空间不大，有床有桌，对谭轻这种“囚犯”而言称得上豪华待遇也可以了，简直给足了谭轻的面子，将谭轻关在屋子里，不一会儿就有人送来了吃食。
简直是谭轻出逃踏月以来最好的饭菜，谭轻有些似笑非笑，看他泰然自若的拆了餐具，萨缪尔转身出去了，他就守在隔壁，一有动静就会出现。
电子门骤然关上，谭轻衡量了一下要不要出去探探情况，只是念头刚起又被压了下去，算了，他现在等着人来救他呢，不好太积极。
他犯了懒。
眼睛眯起，一瞬间像是有着戾气闪过。
行日那件事还没来得及去想对策……
另一边，Shimmer和汪俊的谈话也终于结束。
汪俊腹诽不已，深深体会到究竟什么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他这个小喽啰在这段时间里根本说不上什么话，这位徐上校从休息站的军练一直说道吃穿住行，汪俊自己都觉得自愧不如，这操心程度比他简直像是个亲妈。
他点头哈腰都应了下来，Shimmer拧了拧眉 ：“希望你能放在心上。”
“总部来人还要一段时间，我为您安排了临时休息处……”汪俊带着Shimmer往住所走，谁知道Shimmer好不容易停住的话又起了个头：“带我参观一下你休息站吧。”
汪俊简直想破口大骂，可面子上还是要过去：“那您这边请……”
冰冷的黑色和白雪相得映彰，Shimmer碧绿色的眼掠过天际一片苍茫，角峰尖锐不屈的在其中锋芒毕露，像是要将这片天直接捅破。
他不在将视线聚焦在远处，目光沉沉。
雨泽。
一步一蹒跚地从雨泽中走出来的时候，两人浑身伤痕累累，司徒盈几乎已经疯了，她神志不清，神经质一般的嘟囔着：“死，我要他死……”
司徒临池有一瞬间大脑是空白的，像是触摸到死亡的边缘线，只差一点就能越过的时候，还是司徒盈把他叫醒的。
两个人狼狈不堪的倒在满是泥泞的地上，身上各种被雨泽内的异植异兽带来的伤痕，司徒临池视线迷茫，没想到他们真的能出来。
没有了释放酶，他以为只有死路一条。
冥冥之中像是天意一般，司徒临池越想越好笑，明明已经接近力竭，可他还是放声大笑，疯狂的喘息声和癫狂的大笑，一旁的司徒盈终于合眼，猛地倒在了地上。
一个疯疯癫癫一个半死不活。
可他们还没死，就是没死。
司徒临池眼神怨毒：“谭轻，下一次见到你，我一定会置你于死地，让你万劫不复！”
意识昏沉的最后一秒，只听见直升机轰隆隆的声音，像是正在往下着落，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夜已深沉，风雪肆掠。
照明灯在夜里划出片刻的光亮，茫茫大雪一晃而过后又是沉寂的黑色，空气中寒气逼人，就连调温设备的能量消耗也大大上浮。
室内狭窄昏暗，只有一个破旧的人造太阳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章觅云动了动手指，适应了微弱的光线后看向身旁的钱虞，她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脱臼的手腕已经被她自己上好，凯文追她的过程里向她的小腿处开了一枪。
子弹被取出来的时候钱虞一声不吭，打了一管修复剂便一直有些精神不振，话也没说几句。
琳达觉得她和钱虞两个人也翻不出什么花，干脆就关在一起。
就算章觅云想有什么动作，还要考虑钱虞的伤势，而且，谭轻只要还在他们老大手上，就谁也逃不掉。
章觅云的长发凌乱不堪，遮住了她娇小的侧脸，她的舌尖在沿着左侧牙齿一一摸索过去，在数到第七课牙齿的时候，舌尖一卷。
她将电子镣铐往唇上贴，无声的将米粒大小芯片插入镣铐的一个扁平夹缝里，做完这一切，她又将脑袋轻轻靠在钱虞的肩头，闭上眼睛。
芯片顺着夹缝下滑，落入镣铐里的电子流夹层中，中断了电流闭环。
章觅云希望许溺快一点。
Shimmer和琳达他们全部聚在一起。
Shimmer所带的联合防御军是一个规模不小的队伍，但直系队员只有三个，另外的呈阶梯垂直向下负责，每个防御军部都有自己的分支和派系，但无可否认的是他们都认可Shimmer的权威，执行Shimmer的命令。
萨缪尔长长的头发琳达抓着爱不释手，羡慕不已：“我怎么就长的这么慢……”
凯文无聊的吹着口香糖泡泡，觉得无聊至极，忍不住插话：“你就让她这么对你上下其手？”
萨缪尔依然沉默。
只是看着Shimmer正在沉思的侧脸，才开口道：“长官，您在忧虑什么？”
琳达放开了手，凯文也将口香糖的泡泡戳破，Shimmer缓缓说：“吩咐下去，不要让悬空被捉的消息告诉寒山的人。”
凯文第一个提出异议：“队长，可是我们最开始救的那几个人就是寒山人。”
Shimmer道：“那几个人不用管。”
琳达问：“为什么？”
萨缪尔语气轻飘飘地：“那几个人不是寒山人。”
“更准确的来说，不是寒山内部的人。”Shimmer补充道。
琳达皱起眉：“上车的时候我检查过他们每个人的背包，确实是只有外派人员才会有的装备和物资，如果不是寒山内部的人，不可能会有……”
“那可不一定。”凯文懒洋洋出声。
“不是听说寒山有很多流浪者吗？”
听起来有些滑稽，但是确有其事。
寒山作为除了沉海和踏月以外的第三大基地，在强烈的居民幸福度对立面上，有着实在是让人难以言喻的隐疾。
国际联盟有一套自己的秩序和法则，在这种体制里，想活着就得好好遵循。
可有那么一种人，不存在于这种体制中，只能独自在生死边缘徘徊，叫做流浪者。
所谓流浪者者，一般有三种人。
第一种，在所处基地走投无路从而投奔别处的人。
第二种，在各大基地因为犯错被驱逐出城的人，这种人一般都是犯罪分子并且很难活下来，因为犯罪严重威胁公共安全，象征着丧失基地居民的资格，驱逐出城的时候会没收所有的东西，就连调温设备都不会拥有，只能等死。
第三种，在各大基地辗转进行私下交易的密商，这种人很多从第一种人转换过来，也不乏就是为了这种钱途而愿意铤而走险的基地内部人员。
每一个基地的所有物资都要通过交易市场和官方进行运输，不得走私，但因为资源数量有限，这些密商在私下贩卖紧俏货物从而得到基地内部资源依然非常受欢迎。
国际联盟对这种事情颇有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意味，好像管着，见到人就逮，又好像没管，不在眼前晃就算了，导致流浪者的日子时而困窘时而滋润。
寒山作为人口基数最大的基地，又没有其他基地的高污染指数，很多流浪者都喜欢往这边跑。
而凯文所说的正是第二种流浪者，什么都没有，想要活下去，手段必然就不光彩了，强夺豪取或者是杀人越货，只要能活，什么都干。
“那群人说不好是哪种流浪者，不过完全可以确认不是寒山基地内部的人。”Shimmer强调。
凯文问：“队长，怎么看出来的？”
Shimmer碧绿色的眼睛眯起，像是某种危险的大型猫科动物：“因为他们不认识谭轻。”
国际联盟的通讯频道可是全体都在通缉悬空，在基地内部甚至都有专门的全息投影仪二十四小时轮播图像，简直是走到哪里都能看见的“大明星”。
可周船渡醒来的时候，没有认出谭轻。
他不露声色地观察过他的每一寸微表情和语言肢体动作，谎言说的很好，可没有听过沉海组织的防御军，更没有见过谭轻的脸，听见问话就顺利的接上了自己的答案，有些说不出的可疑。
那个时候他眼中积蓄着泪水，可谭轻和他都没有说话，就已经隐晦的看出了这人没一句真话，进入寒山必然另有所图。
Shimmer道：“让一个小组看好他们，等到寒山的防御军来再交给他们，不要看漏了。”
琳达点点头。
Shimmer又看向萨缪尔：“谭轻几个人如何？”
萨缪尔道：“目前没有任何异常，谭轻的监禁室有24小时电子监控，每一个小时轮换一次。”
Shimmer却说：“那个小女孩儿呢？”
凯文夸张地做了一个表情：“不是吧队长，你把一个人形兵器喊小女孩儿？你知道搜身的时候琳达从她身上搜出多少东西吗？”
整个人快要成为移动的武器库了。
Shimmer碧绿色的眼睛直直看着凯文，凯文缴械投降闭上嘴巴。
萨缪尔忽然说：“我明白了。”
琳达每次参与他们的话题都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智障：“打什么哑迷呢？”
Shimmer道：“看好她，有机会让她和谭轻见个面。”
萨缪尔点头，柔顺的黑发往从肩后掉落在前，他像是中世纪公爵的管家，追随强者，忠诚至上。
Shimmer起身：“我去看看谭轻。”
凯文说；“队长，转移囚犯的时候休息站的很多防御军都看见了，现在应该整个休息站都传遍了，汪俊应该也知道了。”
“不用管他，看好那几个流浪者。”
Shimmer披上大衣系好肩头的口子，迎面吹来猎猎狂风，将他的大衣外套吹得不断翻飞，眉眼沉静且凛冽，军靴踩上雪粒，带来嘎吱嘎吱的一阵响声。
琳达急急忙忙的跟上去，凯文打了个哈欠转身回房：“有事叫我，睡了。”
只留下萨缪尔沉默无语的伫立在门口，黑色的长发被风吹起，洋洋洒洒的落了雪花。
远在千里之外的寒山基地，却发生了基地建立以来影响最恶劣的杀人事件！
司徒慎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听着通讯频道如同百鸟争鸣的激烈争吵声简直心烦意乱，Shimmer那边的事情都还没有解决，竟然又发生了这种事情！
文艺就站在他身边，语速有些快：“居民区4号街已经全部封锁，街内所有人都已经临时安置到其他街道，防御军部旗下的7号分管小队已经开始全面调查。”
“这是目前查到的信息。”
司徒慎翻开文件夹，血淋淋的三个大字就让他啪的一下合上了文件，脸上青白交加，一向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他竟然无法面对那三个字！
文艺却像是忽略了他的状态，补充道：“这次大范围屠杀一共4死3伤，都是4号街居民，据说案发前都在4号街交易市场进行物资交换，结果有一个身穿红衣的女人冲出来在4号街违法开枪，子弹是低速释放酶，直接造成4人爆体而亡，另外3人受到擦伤，开枪后此人用血写下了三个字后逃离。”
“三个字分别是：活，死，人。”
司徒慎低吼出声：“出去！”
文艺在短暂的沉默以后说道：“是。”
出了门，指甲嵌入肉里的痛觉才慢慢回来，文艺目光幽暗，努力平复心绪，才又面带微笑的向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电梯下到一楼。
接待大厅里，遭受枪击的另外三人正在大厅里面接收盘问，文艺让人倒了三杯热水，打断了问话：“喝点水再说。”
三个人，一个接近花甲之年，受了如此大的冲击一直都没有稳定下来，问话也全部都是胡言乱语，显然害怕极了。
另外两个人有点特别，似乎是两兄弟，文艺冲他们笑了笑：“你们别怕，我是司徒基地长的秘书，我叫文艺。”
手臂上裹着纱布的青年将小孩子往怀里紧了紧，温和的唇角说话却带着凉意：“哦。”
文艺看向昏迷不醒的孩子，怀里的小孩子面色苍白如纸，淡金色的头发像是失去了光泽，黑发黑眼的青年罩住它的头，躲开了文艺的视线。
文艺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过了半晌才说道：“孟归。”
文艺说：“好名字，这是你的亲弟弟吗？”
孟归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忍不住笑了笑，文艺将他的笑容看在眼睛里，继续和他说话。
“他叫什么？”
孟归道：“我不知道。”
文艺讶然，听见孟归道：“他把我捡回来的。”
看来他们两个都是孤儿，想来应该是这个小男孩遇上了这个青年，可惜……
文艺打住了这个话头，选择了别的问题。
“你们当时在哪里干什么？”
“……找人。”
“你们看见那个人长什么样了吗？”
孟归抬起头：“我想不起来了。”
文艺看着他突然显露的攻击性，皱了皱眉，还是笑了笑：“没事，不着急，想起来了再说。”
文艺直起身，唇角的笑意淡下来，对着防御军的人招了一下手，身后的青年将下巴轻轻抵着“弟弟”的脑袋，像是怜悯又像是悲伤，同千里之外的萨缪尔轻动的嘴唇重叠在了一起。
“神啊，请你快快好起来吧。”
这张过渡章，咱们溺溺打一次酱油，还有案子不是重点。
这应该是一个群像文。
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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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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