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离开踏月了，我都支持你。”
好像是早有准备一样的包容话语，谭轻却感觉自己的世界称得上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他摇了摇头，让自己努力保持清醒：“我从没有那么觉得。”
“您......要丢下我吗？”
张崇明微笑道：“阿轻，我不会丢下你，但就像雏鹰振翅注定属于更辽阔的天际，你或许值得更自由的生活。”而不是被我绑在身边，像青司一样。
谭轻走了。
张崇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忍下眼底的湿意，俯瞰着整个泄月瀑布和踏月的风景，静静的站了一夜。
第二天由谭轻带领，前往泄月瀑布深处的探索小队集结完毕。
章觅云拉着许溺给谭轻践行，这次清理行动的危险程度异常之高，因此广场上聚集的人达到一个新的数目，章觅云道：“等谭轻哥哥回来，我也可以达到参加青训营的要求了。”
谭轻低头看着章觅云兴致勃勃的脸蛋，嗯了一声。
许溺却因为这一声嗯感到有些不对劲。
谭轻眼底有一圈淡淡的青黑，目光落在空旷的一处时候，显得空落落的，及其的心不在焉，又好像是因为某些事而心情低落。
“哥哥。”许溺忽然叫他，少年声音沙哑正在变声期，但也让人很难忽略其中的认真，却一下子叫谭轻回了神。
“怎么了？”
“这次任务结束之后，我们带觅云去行日看看吧，去看太阳。”许溺如是说。
章觅云瞪大了眼睛，兴奋道：“真的吗？”
谭轻一怔。
许溺眼睛看着谭轻弯了弯，笑道：“要是实在不知道去哪儿，那就先去看看太阳怎么样？”
谭轻看着他黑亮的瞳孔，他见过很多人的眼睛，没有一双像他面前这双眼睛一样，如同上好的玉石有着沁人心脾的光亮，这双眼睛很特别，特别到，每一次谭轻看向这双眼睛，只能看见自己小小的倒影。
思绪仿佛又一下子回到那天。
回到那个糟糕的凉雾带，那干净、专注、虔诚的目光里。
谭轻没说话。
许溺压下心里翻腾的思绪，定定的看着谭轻：“哥哥，等你回来。”
踏月建立以来的第3次泄月瀑布展开大范围探索后，沉海、寻星、寒山等基地均开始展开大规模无人区探索。
＊＊
一年后，寒山。
司徒临池呼出一口寒气，打量了一下两人的面孔，又看了看两人的身份ID道：“确认加入之后就不能改变想法了。”
孟归温和的笑了笑，点头道：“我们知道了。”
站在身边的人有着一双湛蓝的眼珠，在纷飞的大雪面前那一头张扬的金发几乎像一团耀眼的金芒，跟孟归的黑色头发对比鲜明，但是优越的身高比旁边的孟归还高出一个头，司徒临池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问道：“你们都是流浪者？”
“原本是。”孟归言简意赅的回应了一句就不再说话。
寒山跟踏月不一样，由于流浪者众多，司徒慎特意向寒山基地外的流浪者广发告示邀请前来探索无人区雪渊，完成探索任务即可获得物资报酬，一年来报名的流浪者络绎不绝，大大节省了寒山本身的人力支出，司徒慎打的倒是一手好算盘。
司徒临池看着人集结的差不多，高呼一声：“都带好调温设备和武器，我们马上下雪渊。”
他扫了一眼手无寸铁的孟归两人，半晌将自己的武器给了他们：“虽然寒山的污染度没有雨泽和踏月那么严重，但是像雪兽这些攻击性比较强的污染物还是有的，不要掉以轻心。”
孟归点头，示意自己会小心。
司徒临池好像有些好奇的问：“这位......不能说话么？”
孟归嘴角的笑意淡了淡：“他只是不怎么喜欢说话。”
看出对方似乎带了些警告意味在里面，司徒临池耸了耸肩示意自己不再追问，迎面走过来穿着厚重大衣的高大人影，正是寒山基地长的司徒慎。
“辛苦各位了，雪渊危险重重，还请各位以生命为第一位。”他说的很是客气。
但没几个流浪者愿意响应他，司徒临池只好道：“父亲，您怎么来了？”
司徒慎道：“注意安全。”
司徒临池先是一愣随后才说道：“您放心。”
孟归站在雪渊旁边，身边的金发男人盯着他脚边的雪粒随着孟归的动作滑落掉进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俊美的表情模糊不清。
孟归道：“会在这里吗？”
男人摇摇头，嘴唇吐出几个听不清的字符，仔细一听，那或许根本不像人类的语言或者文字，但是孟归的表情却显然是听懂了。
孟归叹了一口气：“我们得救他们。”
**
踏月。
章觅云将头发绑好，冲着倚在门边的许溺道：“阿溺，当时青训营选拔的时候有过基因测试吗？”
倚在门边的许溺听见章觅云说话偏头看过来，一年过去他又长高了许多，黑发下是墨一样的幽暗眼睛，细长的眼睫，眉眼半分不动，却隐隐显得愈发深刻，让人难以忽略。
章觅云有些纳闷的说：“为什么你长的那么快？”
是吃了什么生长激素吗？
许溺一如既往地带着笑容道：“你再不出发，马上就会迟到。”
只是声音清凉像幽冷的漩涡，明明是嘲笑，却偏偏让人不敢反驳，跟他身上的黑色制服一样让人感觉到压力。
章觅云一噎，冲出门：“走了！”
今年多增加了一项基因测试，为了节省TRE的使用成本，基地规定只有基因测试达到60％以上才能使用TRE。
这无疑对一些自发组织的清理小队带来了负面影响，除了官方防御军部的清理小队，自发组织接近锐减，这也让进行基因测试的人络绎不绝。
谁也不想少一个保命的武器。
基因测试的地方在关隘外一片延伸的空地上。
章觅云老远就看见一大群人乌压压一片，有些丧气道：“来的有点晚了。”
许溺视力很好，站在边缘都能看见中心处密密麻麻人群里的数值。
他其实也没测过。
因为从前青训营更多的是突破身体极限的选拔和试练，基因高低倒影响不是很大，不过，突破身体极限的人，基因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章觅云道：“我打听过祝师姐，她说现在基因测试度最高的是谭轻哥哥。”
许溺垂下眼睫。
带着淡淡的笑意云淡风轻的说：“哥哥当然是最厉害的。”
当年谭轻以一个不可思议的TRE注射剂量打破了人类基因接受TRE的记录，拉出了望尘莫及的高度，至今让众人想起来仍然觉得是一个上天赐予的奇迹。
人群涌动中，许溺身穿的黑色制服并不显眼，但仍然有不少人打量过来，防御军部对于军人的管理并不像末世前一般严苛，踏月随处可以见到穿着黑色制服的巡逻兵、清理小队从关隘处进出，那身黑色军装好像随着日子在人们心目中淡化了威严，也少了许多信任。
人群尽头处忽然喧闹起来。
有一位中年男子忽然破口大骂起来，词汇恶毒：“你们这群饭桶，垃圾，都用你们的狗眼看清楚我的身份，供应商是你们能拦的？滚开。”
章觅云横眉道：“又是这些供应商！”
因为地形恶劣和环境污染的原因，踏月除了官方交易所还有交易市场，交易市场的大部分物品都由供应商来往各个基地交换获得，因此这些供应商向来对基地内没有生存能力依靠供给的普通人专横，更不用说近些年来TRE的使用开支缩减，导致供应商自己的私人清理小队越发难以维系，于是同基地的矛盾也越来越严重。
这种时间近来一年已经爆发了将近不下10次。
TRE的供应许溺知道一些，并非是基地有意克扣，是在也是有苦难言。无人区探索一年来的TRE投入是往年的三倍不止，张崇明没办法，只能够从给基地的供应上缩减，但在基地普通人一日没有看到无人区探索完成，就一日不会消停。
大家都更关注眼前生存，没人关系那些勇闯无人区寻找TRE新材料的先锋者是死是活。
更长的等待只会演变成更深的焦灼。
巡逻兵很快带走了闹事的中年男子，这里聚集的大部分都是供应商和清理小队，因此堆满了车和直升机，有人受不了的高喊道：“光阻止这些闹事的有什么用，不如多发一点TRE，否则最后大家都得变成这样。”
人群像是烧开的沸水炸开，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就是就是，你说说我们这些人怎么办？”
“谁知道军方是不是私吞了？”
“要我说说不好是上面这些负责人作怪，每个月都往那泄月瀑布投掷的直升机鬼知道里面的人还活着没？”
这句话说出口，人群骤然安静下来。
章觅云听见这句话怒火中烧，毫不客气道：“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愿意听你说。”
她转头一看，原本站在自己身边的许溺面无表情的看着口出不逊的那人，眉眼间全是阴翳，他对着那人笑了笑，语气却无端让人起了战栗。
“我不介意送你去看看。”
大家都沉默着不说话，对方仿佛感觉自己不可告人的心思被揭发了一般恼羞成怒道：“怎么，现在你们防御军部是可以无法无天了呗，我还就说了，那些人谁知道都在里面死了......”
“你在说我吗？”
语气轻的像是叹息，那只手压住许溺的肩膀，指节长长的带着磨人的枪茧和遍布入骨的血痕却也丝毫不损它的美感，手的主人瞬间压住了许溺想要动作的幅度，大力的让许溺僵在了原地一瞬动弹不得。
众人都被吓到了。
许溺的半边肩膀先是一僵，随后感受到对方手部的力道卸去变得柔软之后立刻转身，却让他瞬间感觉心脏骤停。
谭轻的军装上全是暗黑色的血，多到看不清楚，手上、脸上全是血痕，有些深的甚至可以看见骨头和血肉，有些已经干涸，有些还在淌着新鲜的颜色，外伤就如此让人触目惊心，不知道衣服下面又是怎么样的景象。
他出现的接近突兀，但是谁也没来得及问，许溺甚至都不敢去抱她，语气混乱无助道：“哥哥......”
谭轻将左手松开，众人这才看见他左手还抓着一个血团一样的人，沿着那摊血一直延伸到飞跃而下的瀑布溪流里。
踏月关隘处有一处小型瀑布，汇成河流又往更下方留去，在另一侧形成泄月瀑布的巨大波涛，看他身上的水迹，像是带着这个血团一样的人从瀑布里爬出来一样。
这得是多大的水流冲击之下才冲出来众人无法想象，谭轻外翻泛白的伤口只让他们惊惧不已，更让人不敢多想的是，为什么只有他......
谭轻的眼底还有这淡蓝色光晕充斥着，他还像个没事人一样扶着许溺的肩，对着已经面色惨白的男人一眨不眨的盯着，语气轻飘飘的意有所指：“怎么不说话？我还挺想知道，你希望我死多久。”
男人看着对方像从血水里捞出来的恐怖模样，以及那双蓝色眼睛里还尚未退去的凶狠，沉冷和戾气，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谭轻认真瞧了瞧许溺，低声道：“又长高了一点。”
尾音刚落，栽进许溺的怀里睡了过去。
**
幽暗的光照亮的冰冷紧实的冰壁，寒气无时无刻不充斥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司徒临池回过身道：“都跟紧了。”
厚厚的防护手套贴上镜面一样的冰块，孟归呼出的水汽几乎在转瞬成冰。
这个地方很难让人相信有什么植物之类的东西存在，但是脚下的冰缝又确实透过来潺潺的流水，彰显着这雪渊深不见底的地下还有生命的源泉不止息。
身后的俊美男人因为高大的身体只能低头行走，头低下来，黑暗中的碧蓝色眼睛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几乎暗自发光，像是穿透厚厚的冰层直达最深的地底深处。
忽然，所有人都停住了脚。
从狭窄的细缝穿过，众人好像置身于一个中空的天然冰洞，洞顶倒挂着尖锐粗长的冰凌，在中间是一个狭小的水池一样的圆弧形坑洞，司徒临池几乎是将脚步放到最轻。
他准备率先去查看圆弧形坑洞深处有什么的时候，孟归忽然说：“我去吧。”
司徒临池一顿，侧过身子让他先行，跟着孟归的那个男人却也没待在原地，而是紧紧的跟在他身后过去了，司徒临池心下犹疑。
孟归缓缓靠近中心，细长干净的手指抓着男人的手，往下探身去。
随着他的动作，司徒临池屏住了呼吸。
一秒。
两秒。
三秒。
坑洞中间忽然裂开了冰纹，司徒临池立刻转身吼道：“走！”
冰凌在他撤身的后一秒猛的砸下发出巨大的声响，他没再来得及看那冰冻中间的两人是否能够逃出来。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
谭轻再次从长久的疲惫中睁眼醒来。
那盆漂亮的郁金香被一道模糊的黑色身影遮挡，这人有着一双专注的眼睛，静静的看着他，眼底压抑着烦躁，动作却轻轻的，好像害怕自己的动作惊扰躺在病床上的自己。
他和四年前一双专注的眼睛重合在一起。
那是许溺的眼睛。
只有他的眼睛，谭轻能够什么时候都能找到自己。
在后遗症的斑斓光晕里，他用沙哑至极的声音平和的叫着对方的名字。
“......许溺。”
那双修长有力的手温柔的缠上自己的指尖，好像就能将所有的难受全部抚平。
谭轻听见他呼吸浅浅地，好像贴在自己的耳边，脑海里好像有无数个声音重合在一起。
“哥哥，我在这里。”
我一直都在这里，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如果你不知道要去哪里，那我们就先去看看太阳。
万物初生，草长莺飞，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我在这里等你。
谭轻唇角浅浅弯了弯。
他侧过头，用气声低说。
“我们去看太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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