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轻穿过折光帘的脚步声在安静的空间里回响的格外明显,让人听起来隐隐有些不安。
像是被万虫啃食的脆弱神经摇摇欲坠,谭轻穿过最后一道折光水帘,声音带着紧绷:“许溺!”
等待许久的身影却并未如他本人所约定的一样站在那里。
谭轻愣了一瞬。
许溺不见了。
不祥的预感立刻涌上了心头,他扶住冰冷的墙面,意志已经摇摇欲坠,仅剩的清醒绷成了一根一碰即断的弦,只需要有人轻轻一拨,就会立刻崩断!
“许溺!”
仍然无人应答。
无论他反复嘶喊多少次,那个每次都会看向他的少年,似乎已经消失不见。
剧痛的心火之中,谭轻忽然听见一声喟叹。
就这一声轻轻的低叹。
他脚步踉跄没稳住身体直直倒下去!
落地前的最后一秒。
一双手接住了他。
这双手很冷,比这万里雪渊之下的冰雪还冷,谭轻甚至被冷的瑟缩了一瞬,他最后一眼看向对方。
许溺接住他,手臂收紧箍的谭轻有些发疼,却又显得小心翼翼,他眼底有着难以理解的金色冷锋,却在看向谭轻的时候尽数消散。
他微微笑了笑,语气温柔的像是踏月安眠的摇篮曲,他说。
“哥哥。”
“我在这里。”
想找的人就在眼前,谭轻紧绷到极致的身体一送,不受控制的失去了意识,昏迷前的最后一秒。
他没来得及去看许溺脖子上的火红纹路,他说:“我找到了。”
*
黑暗不知道笼罩了多久,意识像是沉浸在浑浊的水里,窒息的恐惧感席卷了他,谭轻拼尽全力的挣扎着。
好冷……
抓住视野尽头的那一束光,他猛的坐起来疯狂喘息着。
周围模糊的景象开始满满变得清楚,看清这是什么地方以后,谭轻立刻转过了头。
这个场景他或许终身难忘,澄澈的天空之镜上的一叶扁舟随着水流慢慢在曲折蜿蜒的河道前行,近在咫尺的行日散发出火红色的光亮,笼罩了云河带整个世界。
目光中雾霭沉沉,凝视着对面微笑的人脸。长久的寂静里,连他急促的呼吸都格外明显。
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面对面的看着对方道:“怎么又是你?”
孟归微笑着看他:“又见面了,谭上校。”
谭轻说:“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在疑问,孟归敏锐的察觉到,他似乎正在压抑着什么,说话的口吻里显得冷漠。
孟归终于开始解释一切。
“这是‘云河带’,但也不是,具体来说,这只是我在你潜意识里所创造的具象空间,它归属与你的意识,你失去意识了,我们就会在这里见面。”
谭轻轻呵一声,带着点冷嘲:“哦?”
他眨了一下眼睫,让睫毛上沾染的水珠砸在木筏上,一字一句的说:“那还真是厉害的能力。”
孟归神情微动,似乎有些不解:“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谭轻琢磨了一下那两个字,似乎是觉得好笑,浅浅的弯了一下唇角:“知道?”
“你觉得我应该知道些什么?”
“是指许溺注射过新型TRE,还是我可能死过一次,或者说,世界其实是一个巨大的洞穴?”
越往后说,他唇角的笑容已经没了,一双棕色的瞳孔此刻一点光也不透,几乎让孟归心神一凛。
下一秒。
轰然一声响,木筏往下沉了几寸动荡不止。
谭轻揪住孟归的领子狠狠将他摁在木筏上,逼近他时语气深沉如水,带着终于压抑不住的焦躁:“我懒得听你废话。”
“现在,立刻,马上。”
孟归怔怔的看着他又冷又冰的视线。
谭轻低下头,深呼吸,压住有些颤抖的声调,脸色如同黑云压城之际的暴风雨,语气不稳的让孟归甚至荒谬的听出了一点哀求。
“让我回去。”
风停水止。
木筏在轻微晃荡之后又重新回归平稳。
正如孟归沉浮而起的心脏,他注视着谭轻的眼睛,低声说:“你不应该回去,谭上校。”
“我说过,”孟归缓缓将谭轻的手拿开,尽管谭轻的力气重如千钧,他却轻而易举的拨开了,“在见到许溺的时候,你就应该杀了他。”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远远比……”
“但我喜欢他。”
谭轻直白的打断了他,孟归剩下的话消弭于空气里。
谭轻收回手,语气变得冷金花下来,那忽然而起的怒火仿佛只是一瞬间的汹涌,现在被湮没在更深的潭水之下。
他担心许溺,担心那未知的TRE副作用,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猜想,他更愿专注在此刻。
但是,谭轻静静的想,那或许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注定不能置身事外。
将目光移开,孟归看着谭轻将目光落在看着广袤无垠的天空之镜,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这仙境正如谭轻自己的澄澈心思一眼可以望到底。
谭轻感觉疲累,他模糊不堪所想起的记忆的结尾,他在这里与许溺互表心意。
那是记忆的结束,孟归却说它是开始。
那还有什么是开始呢?
所有的一切都只指向一个词,死亡。
许溺和孟归所带来的一切拼凑出一个记忆里全然陌生的真相----
他曾经在此地死亡。
谭轻道:“我猜,你是通过TRE构建这个意识空间把我困在这里的。”
他没什么情绪的笑了笑。
“普通TRE或许很难做到,但是新型TRE所带来的作用却是无法估量的,因此,我目前暂且将你构建潜意识空间的能力归咎于新型TRE的作用。”---来自于他对孟归拥有和许溺同样金色眼睛的猜测。
“雨泽基地基因实验室的吴主任说新型TRE可以实现控制微量元素化为己用,也就是说,风火雷电,这种近乎自然的力量也是可以由人为操控来对抗异植和污染物的,那时间、空间呢?”
“沈青司很喜欢看末世前一些天马行空的记录和文章,其中恰到好处的将可以操控火和冰、水来攻击别人的特异功能起了一个名词,我觉得,或许可以将新型TRE的效用也用那个名词称呼。”
“异能。”
孟归的神色终于波动了一瞬。
谭轻收回了视线,侧着头看着孟归震惊的神色:“换句话说,这个空间,就是你的异能。”
谭轻唇齿间咀嚼着许溺的名字,笑了笑:“我的记忆告诉我,我早就和许溺见过面,我们也早就在一起了,那为什么我会不记得呢?”
“原因很简单,如果你所言都是对的,那许溺会害死我的可能性在此之上只有两个:我们在一起之后,可能是他背叛了我,也有可能是因为什么意外,我在这片天空之镜彻底长眠不醒了,也就是彻底死亡了。”
“那我现在能站在这里原因也只有一个:要么是你使用了TRE的力量、异能构建了一个如同我们现在所处的云河带一样的空间,要么是时间倒转,回到了最初,我遇见许溺之前。”
“但是你又为什么没有像许溺一样更早更快的出现在我身边呢?因为你知道,许溺一定会比你更快的找我。”
“那么急切想要找到我、待在我身边的原因,又排除掉了一个。”
孟归骤然道:“那说不定只是因为你什么都没想起来,毕竟他那喜欢你……”
孟归哑然了。
“对啊,”谭轻轻声道,看起来并未有什么情绪,“他那么喜欢我,怎么会想害我。”
-----许溺不会背叛他。
他说过,让谭轻相信他。
忍住心脏一抽一抽的疼,他的睫毛颤抖的像是踏月水潭之上蹁跹振翅的银光蝶,手背绷起,分析到最后,他竟然觉得这更像是一场情感的刨白。
“那一切的重来又只能推导出一个结果,因为意外而死,他想要救我。”
救我的做法,就是倒转整个时间,回到他们相遇之前。
“你所做的洞穴比喻,也无非就是想告诉我,这个世界,这个空间也就如我们所处的地方一样是虚假的罢了,走出洞穴,就是意味着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倒影,我们……都不是真实的。”
“只是构筑在许溺异能之上的空间倒影,对吗?”
此时此刻,孟归不得不承认,能够把一切草灰蛇线联系在一起,从无数个可能中找到正确线索的谭轻无愧于“战神”的称呼。
他的智谋和胆量、战力与策略,非常人所远不能及。
但是。
孟归说:“错了。”
“这不是最终的答案。”
谭轻无意动作的食指停住。
孟归一拍木筏,掀起滔天水波来!
天旋地转,谭轻没有挣扎的再一次跌进水里,听见孟归说:“谭轻,许溺远比你想的要更加复杂难测,不要用你的爱去拥抱一个人造怪物。”
“想想张崇明、沈青司和踏月。”
“你绝对不能在此停下脚步。”
为什么?
为什么孟归非要让他杀了许溺?为什么许溺要在他面前说谎?为什么他知道有关踏月陷落的真相?他究竟是怎么注射的新型TRE,又真的有控制时间回溯和制造世界的能力么?
谭轻沉沉下坠。
潜意识的云河带就此彻底崩溃。
*
许溺背着谭轻一路往上,地表的寒风似乎已经开始在耳边吹响,他璀璨如金的眼睛却只是安静的注视着前路。
谭轻的呼吸就在耳边,明明那么浅,他却感觉那比焦原上肆意的狂风还要让人难以抵抗,让脖颈都泛着密密麻麻的痒。
如果有人在,一定会被当前的情形感到震惊。
因为照亮前路的,竟然是一缕无声无息燃动的浅金色焰火,它直直的悬浮在空中,违背了正常的物理规律,已然不是科学,与此同时,那株水仙也在空中漂浮着。
那金色的火焰围住他们,却又似乎不敢靠近,只能怯弱的在前方引路,浅亮的焰火余晕里将许溺从手腕蜿蜒而上的火红纹路照耀的狰狞而恐怖,其中甚至蕴藏着金色的血线,像是能够透过皮肤往下看见沸腾的血液。
许溺能够听见,那滚烫至极的血液奔流声,在四肢百骸极速的冲击着他,让他本应该如履平地的脚步时不时出现停滞。
但是从谭轻膝下环住的手臂却很稳稳当当,像是一点也不想惊扰背后人的好梦。
他一边走,一边低声哼着奇异的歌谣。
那歌词明明只听过一次,却偏偏在脑海里记得分毫不差,许溺缓缓收紧了手,黑发下的表情阴郁。
他偏头,艳丽的唇瓣带着血色,说出来的话低低的,像是沉郁过后的暗哑。
“哥哥,你会恨我吗?”
昏迷的人没有答案。
许溺自言自语的说着话:“错了,我也只是倒影罢了。”
“你恨的也不会是我。”
“……爱的也不是。”
似笑非笑的话语在空旷的寒冰空间里回荡不止,垂在肩膀一侧的手指忽然动了动,许溺收敛了神色间的阴郁,那金色的焰火也骤然熄灭了,原本明亮的道路重归黑暗。
他在此习惯性的挂上笑容相对:“哥哥……”
那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力度很轻,渐渐收紧。
许溺的大脑彻底空白,身体彻底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靠着后颈的地方传来堪称黏腻的湿濡告诉他最无法看到的一件事:
谭轻哭了。
如果问许溺诞生以来最心悸的时刻是什么,他愿回答此刻。他心悸他的眼泪,更心悸的是,他不知道他的眼泪为何而流。
谭轻的手环的很紧,让许溺产生了自己近乎窒息的错觉,但他没有挣扎,那压抑的抽咽声几乎淹没了一切感官:“哥哥?”
背上的人没有说话,眼泪却滚烫的让他的肺腑都扭曲成一团,有一瞬间,许溺甚至想着恨也好,爱也好,倒影也好,他都不在意了。
只求谭轻别落泪。
黑暗之中,谭轻近乎嘶哑的叫着他的名字:“许溺。”
“我们马上出去了,哥哥。”他用尽平生一切温柔地哄着他。
这地下不住到过了多久的时间和路程,伤口的剧烈恶化让他忍受着远非常人所能忍受的苦楚,出去是刻不容缓的。
前路已然可以眺望到一缕微光。
谭轻睁开血雾弥漫的眼,听着许溺的温柔语气,慢慢的问:“你的副作用难受吗?”
许溺的脚步没停。
泪珠滚落进衣领里,许溺的步伐越来越快,背对着谭轻的金色眼睛璀璨至极,让他在黑暗之中也如履平地。
谭轻也注意到了。
“你不肯说么?”谭轻喃喃轻语,趴在许溺背上难受的笑起来,眼角泛红,连桃花胎记都美的惊人。
他道:“那我替你说好了。”
地下冰层隐隐传来震动,谭轻咬住舌尖,任由其满嘴血腥保持意识清醒,他下巴滴抵在许溺的肩膀上。
微光眨眼接近。
出口近在眼前。
“你的金色血液和所谓的副作用不是所谓的16只告诉高速释放酶带来的。”
谭轻报复性的咬上许溺的肩膀,一瞬间的黑暗彻底被打破,天光乍泄。
满天的雪花里,谭轻僵声道出真相。
“那是新型TRE。”
“新型TRE的副作用,会有可怕的变异……”
那掩藏在黑色衣领、红色编织绳样式的字符下面,是如岩浆喷发所蒸腾而起的灼人高温和火红纹路!
许溺道:“哥哥,别说了。”
他放下谭轻,呼出沉重的白雾模糊了面容:“别说了。”
谭轻终于得以看清他衣领下锁骨处显露的那些火红色的图腾,他在司徒慎的秘密实验室见到过的。
这是一个狭窄悠长的冰川裂缝,他们正置身于这个裂缝之下,头顶是宛如银河倒带一般的明亮星光,脚下则是皑皑冰川大地,许溺的身高竟然窜的飞快,已然比谭轻高,低下头看来的时候,眼里闪烁着深沉的寒星。
谭轻说不下去了。
那种仅仅只从一个一面之人身上都能感受到的痛苦在许溺身上发生。
他就忍不住的弓下腰去颤抖不已。
他的果决、冷酷、严密、谨慎,这一刻仿佛通通在许溺的眼里融化、丢盔弃甲。
他想问很多。
想知道一切的开始就是是什么,想知道许溺究竟怎么注射的新型TRE,想要知道……他是不是很痛。
白雾散去,许溺的脸上没有笑容,他抬手擦过谭轻眼角的泪珠。
淡淡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和绝望,克制的重复着:“别再说了哥哥。”
“你不必知道这些。”无论是新型TRE,还是那致命的副作用,你都不必知道。
“为什么?”谭轻怔忪,双目弦然,让这最终的发问像是单纯的迷茫。
许溺敛眉道。
“因为我舍不得你难过。”
*
他靠着行日巨大的落地弦窗,太阳就近在眼前,这让他总是想起一些并不愉快的回忆。像是梦魇一样的笼罩着他,时时刻刻不得安宁。
TRE的副作用发作是细密而冰冷的,明明身体像是火一样的烧灼着,皮肤表面却冷淡而压抑,除了那些蔓延的纹路,谁也不知道他忍受着地狱的烈火。
这或许就是代价。
尽管疼痛或许已经成为习惯,但是有时候他也偶尔会重新记起最初的感觉,忍不住的浑身发抖。
那是一种几乎已经灵魂脱离的痛苦。
他感觉自己似乎重复经历着被啃食撕碎又重组的循环,就像是被放在火上不断炭烤,连挣扎都显得徒劳。
皮肤从里到外慢慢碎裂,又慢慢重组,骨骼打碎重拼不正常的生长,连万箭穿心都显得像是一种奢望。
他曾一度以为自己死了。
但是没有。
无论有多痛,他都死不了了。
他抬起一只手,用深黑而薄冷的狭长眼瞳看着那沾染着火红余晖的红色编织绳。
上面更换过两次挂饰,最后只剩下一条绳链孤单的挂在手上,栓着他让他最后不发疯。
疼痛是无止境的,但是只要想到谭轻,他就愿意继续在万箭穿心、痛不欲生中继续等待,为了谭轻,他可以忍受一切。
手腕上淡金色的血管里奔涌的血液声放大了千倍变得清晰可闻,感官在副作用的影响下几乎是无数嘈杂折磨的声音,唯有太阳是沉默无声的。
他不喜欢太阳。
但是谭轻或许是喜欢的。
尽管他自己总是看起来淡淡的,但是为了章觅云,却愿意花上好几天找一份几乎找不到的影像记录。
想到这里,他勾起唇角。
惹人厌烦的脚步声在耳边哒哒作响,他心中又徒然生起戾气的看相门边,门被打开的瞬间,手指所搭在落地弦窗边缘台阶上的凸起处被他直接彻底捏的变形。
程愿用一天半的时间从寒山极速赶回行日,几乎是风尘仆仆,连军装外套都凌乱不已,她马不停蹄莽撞的闯进来,只是为了确认她想见的那个人确实在行日。
“谁让你来的?”他拧眉,起身从落地窗前离开,倒回沙发里,语气厌烦暴戾,连一秒都懒得望向对方,“滚。”
满怀着重逢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程愿咬住唇。
她以为,至少能够得到对方的一眼。
原以为的重逢没有,反而是糟糕的恶语相向,她从未感受过如此难堪。
但是,看着对方躺在沙发上,那些熟悉的痕迹重新出现时,她仍然不由自主的感到心疼。
真贱。
她自嘲道。
“既然你在行日,我就放心了。”目的达到,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你在寒山想说什么?”
程愿动作一顿,像是没想到对方还会追问,心里涌上一点希冀,将手里那张已经攥成一团的画像摊开来,急切说。
“这个。”
男人从沙发上微微起身看了一眼画像,又收回了目光。
她下意识道:“他出现在谭轻身边,跟你长的几乎一模一样。”
“你知道吗?”
“许溺。”
她叫出对方的名字。
许溺倦懒收回视线,阖下狭长眼瞳中一闪而过的金色锋芒,意味不明的从唇齿间掠过了这个名字,死气沉沉的笑了笑。
“许溺?”
又快发疯了。
精神状态良好。
感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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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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