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空气仿佛凝滞。
沈幼贞心跳如擂鼓。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衣袖,说出的话却如同惊雷般掷地有声:“将星过盛,其白如狼,侵扰帝座,主大凶。”
萧同初执剑的手稳如磐石,未曾挪动半分,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
见他不动声色,沈幼贞心一横。
“大乾四十一年,神医柳不言治愈太子腿疾,被封国师。那神医,或许能成就太子,却未必是您的贵人。”
“荒谬。”萧同初冷笑,“你究竟有何目的?”
“小的机缘巧合,得知了些许天机。”
沈幼贞迎着他探究的目光,眼眸清亮,“潜龙在渊,可腾跃九天,亦可陨于浅滩。将军想走哪条路?”
萧同初眸光骤冷,剑锋微送,一滴血珠自她颈间滚落。
她不躲不避,任由鲜红染上衣襟。
微风撩动着帘幔。
动荡的光影映在她沉静的侧脸。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二人四目相对,似在作无声地较量。
良久,长剑归鞘。
脖颈的那道伤口映在她雪白肌肤上,宛若雪地里绽开的一枝红梅,倔强又凄艳。
“你所求为何?”
沈幼贞闻言,微微愣怔。
随后心中的巨石才终于落下,她收敛心神,正欲开口——
“京兆尹拿人!闲杂避让!”
嚣张的呼喝声在车外响起,打破了车厢内有所缓和的氛围。
沈幼贞的脊背一下子绷紧。
她垂下眼睫,将所有情绪都强压心底。
“此乃大将军车驾,何事喧哗?”
外间顿时一静。
紧接着双方低语交涉,很快便达成共识,这群人马自行退去。
车帘微动,一卷画像被侍从递入。
“主子,京兆尹的官差已经打发走了,这是他们要寻的人。”
萧同初接过却并未展开,只是用指尖轻轻敲击着画卷,目光终于从沈幼贞的脖颈,移到她低垂的脸上。
沈幼贞心如明镜。
官差的声音虽不大,但车内依旧听得清清楚楚,包括“沈府逃奴”这四个刺耳的字眼。
画像一旦展开,她的女儿身同样无所遁形,与其被人揭露,还不如主动出击。
于是,她抬手解开了束发的布巾。
如墨青丝披散而下,柔和了脸部凌厉的线条,显露出惊心动魄的妩媚。
“将军明鉴。”她声音怯怯,带着一丝哽咽,“小女名唤红豆,确是沈府逃奴。”
她唇瓣翕动,泪珠滚滚而下。
“因不慎撞见主母隐秘,要被发卖至那见不得人的去处。
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冒死逃出,小女无意冲撞将军车驾……”
沈幼贞哭得梨花带雨,与她刚才预言时冷静自持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萧同初静默地看着她。
她在说谎。
但他并未戳破。
他将画像随意掷于一旁,重新拾起那个被官差打断的问题。
“你想要什么?”
沈幼贞拭去泪水,伪装出的柔弱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坦荡的野心。
“笼中鸟雀,即便鸣声清越,生死也不过在主人一念之间。”
她看了眼被丢弃的画像,语气变得坚定起来。
“将军欲行大事,所需甚多,小女不才,也想献上绵薄之力。
不求倚仗将军权势,只求一个能立于阳光下的身份,小女想在这京城凭自己的本事经商立足。”
“经商?”
萧同初眉峰微挑,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嘲讽,“你的本事,难道就是这满口预言?”
“预言,可避祸,可观势,亦可生财。
小女所恃,是能知晓何物将兴,何物将衰。
譬如,城西那片如今无人问津的滩涂地,三月内,必因漕运新策而价格翻涌。
再比如,宫中即将时兴的云霞绡,其利可达十倍……
这些,还不够么?”
萧同初不由牵起一抹微笑。
然而这笑意绝不是欣赏,而是混杂着轻慢与质疑。
可当他的目光触及到对方异常明亮的眼眸时,嘴角的笑意凝滞了。
她的眼里燃烧着熊熊烈火。
这是在绝境中不惜赌上一切的决绝。
心底没来由地有些烦躁。
他转动着玉扳指,眼神幽深难测。
仿佛过了许久,他朝车外下达了命令,“去京郊别院。”
马车启动,徐徐向前。
车厢内陷入沉默。
沈幼贞靠在车壁上,才惊觉背后衣襟早已被冷汗浸透,此刻一片冰凉。
与萧同初的这番交锋,字字句句都游走在生死边缘,耗费的心神真是远超身体奔逃的疲惫。
“京郊别院。”
她在心中默念这个地点,刚刚松懈下来的心弦再度绷紧。
她悄悄抬眸,看向闭目养神的萧同初。
眉骨挺拔,鼻梁如峰。
明明俊美至极,可即便不言不动,依旧透着股生人勿近的肃杀之气。
按书中所写,此人狼子野心,为夺权势不惜谋反,最终功亏一篑,万箭穿心而亡。
留在他身边,无疑是危险的。
但风暴的中心往往也意味着机遇。若能借助风势,她必扶摇直上。
沈幼贞缓缓吸了口气。
将心底纷乱的思绪全然抛开,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咻”
破空之音骤然撕裂寂静。
“有刺客!保护主子!”
车外响起数道兵刃出鞘的铿锵声。
变故突生,沈幼贞大脑一片空白。
极度的惊惧反而催生出不合时宜的好奇,她探头朝帘幔缝隙处望去。
马车已行至荒无人烟的郊外,四周枯草杂树,正是杀人越货的绝佳场所。
一支箭悄然瞄准了她的头颅。
萧同初反应快得惊人,在箭矢离弦的刹那,他猛地将沈幼贞拽倒。
沈幼贞跌坐在垫子上,惊魂未定地抬起头,便见一支弩箭,正钉在她方才探头张望的位置。箭簇深入木材,可见力道之猛。
车外厮杀声震天。
浓重血腥味萦绕鼻尖,沈幼贞甚至听到了利刃切入血肉时的声响。
萧同初单手持剑,屏息聆听车外动静,如蛰伏的猛兽,寻找一击致命的时机。
“待着别动!”
他低喝一声,如闪电般掠出车外。
剑光起处,血线飙飞。
他在敌群中穿梭,招招狠辣无情,原本胶着的形势顷刻间逆转。
然而刺客人数众多。
混战中,仍有人绕过他逼近了车厢。
一名刺客已持刀探进马车。
沈幼贞瞳孔骤缩,抓起软垫砸向对方门面,趁其视线受阻,抬脚猛踹对方膝窝。
那刺客吃痛踉跄,可转眼间又有一人从侧面袭来。沈幼贞只觉左臂一凉,已被利刃划开一道血口。
“将军救我!”
她跌回车厢角落,后背重重撞上车壁,冰冷的刀锋迎面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玄色身影如疾风般卷入车厢,剑光闪过,稳稳架住劈向她的利刃。
正是萧同初。
他格开致命一击,手腕轻翻,剑尖没入刺客咽喉,整个过程不过瞬息。
未等沈幼贞回过神来,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已环过她的腰身,将她牢牢锁在身侧。
“走!”
萧同初低喝一声,带着她跃出车厢,来到侍卫包围的安全地带。
二人挨得极近。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
“本将军要做的事,可不简单。”
他目光如炬,凝视着她有些苍白的脸颊,“刀剑无眼,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沈幼贞抬起头,外面刀光剑影,眼前是男人深不见底的眼眸。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从她选择闯入他车驾的那一刻起,就已身陷漩涡。
她咽下喉咙里的战栗,牵起一个笑容,“我绝不后悔。”
萧同初的目光在她脸上稍加停滞。
随即,他微微颔首,“记住你今日的选择。”他声音平淡,却不再冰冷。
话音落,便已旋身而出。
剑光所至,瞬间撕开敌人防线。
在他的指挥与策应下,侍卫们合力绞杀,不过几个呼吸间,残余的刺客便已尽数伏诛。
当一切重归寂静,二人坐回马车。
“处理一下。”
一个小瓶子滚落至沈幼贞脚边。
她未置一词,撕下里衣一角。
清理、上药、包扎,动作一气呵成,镇定得不像是个刚经历刺杀的深闺女子。
这份远超常人的冷静,源于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在那些孤立无援的日子里,她早已学会独自舔舐伤口。
沈幼贞抱着手臂靠坐角落,目光落在自己衣摆的褶皱上,眼神有些放空。
萧同初将她这副姿态,误解为强忍痛楚的虚弱。
车厢内一时无言,唯有车轮辘辘滚动。
“咕噜噜——”
一阵绵长而空幽的声响,从沈幼贞肚中传来,在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幼贞整个人僵住了一瞬。
她倏然抬眼,慌乱中将视线投向窗外,仿佛被那荒凉的景致深深吸引,只留给萧同初一个淡定的侧影。
萧同初的目光在她通红的耳尖上停留一瞬,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马车终于抵达京郊别院。
萧同初并未下车,只沉声嘱咐侍从为沈幼贞安排好饭菜与伤药。
沈幼贞低声道谢后,便下了车。
走了几步,她忽而停住,转过身仰头望天。
几缕流云正缓缓移过檐角。
她静静望了片刻,便垂下眼睫,迈过了那道门槛。
车帘垂下,将内外隔绝。
昏暗车厢里,萧同初独坐着。
他的身影渐渐没入更深的暗处,唯有指尖在剑鞘上轻轻叩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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