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在胸腔里猛撞。
沈幼贞额角沁出细密冷汗。
萧同初侧身,目光如寒潭般深不见底。
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眼底的惊惶终于如潮水般退去,那双清亮眼眸直直迎上对方。
“将军既已查清,又何必再问。”
萧同初眸色微动。
他向前一步,周身迫人的气势如无形的山岳,压得沈幼贞喘不过气来。
“为何要逃出沈府?”
这一次,沈幼贞没有立刻回答。
短暂的沉默里,她的思绪在飞转。
眼前的男人是否值得信任?
她应不应该全盘托出?
萧同初没有催促。
他垂下眼眸,好整以暇地欣赏着手中的玉冠。
“因为不愿嫁给太子。”
清凌凌的话语令萧同初指尖一顿。
呼吸之间,他已想通一切,“沈家好大的胆子,李代桃僵可是欺君之罪。”
“欺君?”
她极轻地笑出了声。
那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更带着被逼到绝境后不再掩饰的锋芒。
“将庶女记在嫡母名下充作嫡女出嫁,此事古来有之。大家不过是心照不宣,不去戳破罢了。”
她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
“况且,将军以为,若无太子殿下默许,这出戏码,岂能如此天衣无缝?”
捕捉到萧同初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沈幼贞从容地迈出两步,在他身前站定。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彼此都能看清对方眼底的神色。
“将军手握权柄,”她目光灼灼,语调仿佛带着钩子,直直撞入他的心口,“想必也不愿,永远屈居人下吧?”
“你我既有共同的敌人,何不联手?”
她紧紧盯着萧同初的脸,不放过任何细微表情。他一身煞气仿佛凝成实质,眼神冷得像是千年不化的寒冰。
要是一般人,恐怕就退缩了。
偏偏沈幼贞熟知剧情,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副冰冷面具下压抑着何等滔天的不甘与绝望。
剧本上只记载他作为反派的“坏。”
却无人知晓,一个愿为黎明百姓马革裹尸的将军,为何最终会举起屠刀,指向他曾誓死效忠的王朝?
既然她能从命运里挣脱。
那他的结局,凭什么不能改写?
这洞悉一切的明悟,压过了本能的恐惧。
她稳住颤抖的呼吸,倾身向前。
“将军的理想,不该是史书上寥寥几笔的‘大逆不道’。幼贞愿以身入局,为您为自己搏一个不同的结局。”
“李都尉贪财,刘尚书爱子,连东宫最得力的幕僚也有见不得光的癖好。
昨日京城闲逛,幼贞发现,这世间最不漏痕迹的消息来源,就在市井酒楼之中。
于京城枢要之地,开设一家酒楼,只要运作得当,它既是将军窥探朝堂的眼睛,也是充盈军饷的钱袋。
先固根基,再图大业。
你我联手,这天下未必不能一争!”
一番话掷地有声。
这是沈幼贞思忖一夜的抉择,此刻终于和盘托出,胸中只余下一丝破釜沉舟后的轻松。
萧同初凝视着她熠熠生辉的眼眸。
饶是他心志坚如磐石,此刻眼底也似有惊涛掠过。
“你的第一步,是什么。”
他声音沙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你我成婚。”
萧同初眸光一凝。
沈幼贞以为他懂了,便继续补充道:“有了夫妻之名,方能便宜行事。你我各取所需,最为稳固。”
见她神情冷静,毫无羞怯,萧同初心底那点波澜也渐渐散去。
“你倒是……很会谈交易。”
沈幼贞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便将其当作一句赞赏。
她微微颔首,神情无比坦然。
“将军谬赞。与您合作,自然要拿出最大的诚意。”
萧同初一时哑然。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拜帖,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深沉:“你且看看这个。”
沈幼贞接过,指尖在“沈府”二字上划过,仿佛能感受到其中的暗潮涌动。
她展信一览,唇角勾起一抹微笑。
“慈云寺祈福,归途遇匪,将军搭救……他们这故事编得倒是周全。”
她将信笺递回,眸中不见惧色,反而亮得惊人,那是一种猎手终于等到猎物入网的兴奋。
“你待如何?”
“自然是回去。”
沈幼贞答得没有半分犹豫。
她话锋一转,笑意染上几分狡黠。
“他们想演一出阖家团圆,我便让他们看看,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萧同初凝视着她神采飞扬的脸庞,眼底掠过一丝欣赏。
“可需扈从?”
“人多嘴杂,反而不美。我独自前去,才像受惊归家的模样。”
他微一颔首,便令人备好车马。
半个时辰后,一辆没有任何徽记的青篷马车驶入京城主街。
行至一处繁华街角,马车停歇。
沈幼贞戴上早已准备好的帷帽,探身而出,“将军在此稍候片刻。”
醉仙居今日生意清冷,门可罗雀。
小二正愁眉苦脸地倚在门口,望着街面发呆。
眼见一位身姿窈窕的姑娘径直朝自己走来,虽不见面容,但那通身的气度却让他不敢怠慢。
小二连忙堆起笑脸,迎上前。
“这位姑娘,是用饭还是吃茶?”
沈幼贞停下脚步,隔着轻纱,声音温婉,“小二哥,不认得我了?”
小二一愣,只觉这声音十分耳熟。
沈幼贞轻笑一声,取出早已备好的一锭银子,递了过去,“昨日仓促忘了结账,实在抱歉。这是饭钱,多余的,请小二哥喝杯茶压压惊。”
小二接过银子,先是茫然,随即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女子,脸涨得通红。
“姑娘是你,你怎么来了?”
小二激动得语无伦次,“刘尚书府上派人来,已经把打坏东西的钱都赔了,还多给了许多……”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沈幼贞打断他,又急切地询问,“昨日在此弹琵琶的那位姑娘,她可有受到连累?”
“哦,您说芸娘啊?她今天没来,尚书府压根没管她。倒是您,可得注意着点,好些人来这打听您的消息呢。”
沈幼贞又取出一锭银子:“谢谢你的关心。若你日后见到芸娘,便把这个交给她,就说……故人相赠,望她安好。”
小二接过,连连点头:“姑娘放心,小的记下了。”
沈幼贞不再多言,微微颔首后便转身离去,帷帽轻纱随风飘动,留下一个窈窕神秘的背影。
直到人影完全消失,小二还在痴痴远望,嘴里喃喃自语,“李姑娘真是人美心善,怪不得刘公子为她那般着魔。”
车辆再次启动,直至离沈府尚有百步之遥,沈幼贞又一次叫停。
“就送到这里吧。”
她掀开车窗帘幔,望向那座熟悉的府邸,目光沉静而锐利。
“总得让他们先亮出爪牙,将军这出‘英雄救美’的戏码,才显得名正言顺,不是吗?”
萧同初摩挲着玉扳指,算是默许。
沈幼贞下车后,直奔大门,待门房通报后,终于踏入沈府。
嫡母王氏立刻迎上,抓着她的手,未语泪先流:“我的儿,你可算平安回来了,真是苦了你了。”
“劳母亲挂心。”
沈幼贞垂眸,声音细弱。
随着二人一道步入花厅,端坐上首的沈父放下茶盏,语气威严又冷漠。
“既受了惊,便在府中好生静养。萧将军那边,为父自会厚礼致谢,你不必再挂心。”
沈幼贞心中冷笑,正欲开口,王氏已接过话头,语气慈爱却不容置疑。
“贞儿,经此一事你名声有损,我与你父亲日夜忧心,总算为你寻了一门顶好的亲事。”
她见沈幼贞并未激动抗拒,便继续说道。
“永州通判陈大人虽是续弦,但前头只留了个女儿,你过去便是当家主母,富贵清闲,正好远离京城这是非之地。”
“母亲说的,可是那位年初才因‘治理无方’被御史参了一本,年近五十的陈通判?”
王氏脸上的慈爱笑容,顿时僵住。
她抬起眼,脸上柔弱尽褪,语气无比坚定:“父亲母亲,这门亲事,女儿不嫁。”
沈父一掌击在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任性。”
“女儿的清誉,不劳永州通判来保全。萧将军于女儿有救命之恩,尚未答谢便匆匆远嫁,岂非忘恩负义?”
“恩情?”沈父嗤笑一声,语带讥讽,“他萧同初嗜血滥杀,靠近他只会沾染不幸,你还是早日断了其他念想吧。”
“老爷息怒。”
王氏连忙上前抚慰,转而对着沈幼贞痛心疾首道:“贞儿,你父亲是为你的前程着想。那陈大人虽年纪稍长,却最会疼人……”
沈幼贞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她缓缓跪倒在地,背脊挺得笔直。
“父亲母亲的好意,女儿知晓。”
见她姿态恭顺,沈父与王氏颇为满意,直到沈幼贞落下最后一句。
“但女儿,宁死不嫁。”
沈父脸色骤变。
盛怒之下,他抄起手边的茶盏,狠狠砸在沈幼贞身前的地面上。
“砰”的一声脆响。
瓷片四溅,滚烫的茶水打湿了她的裙裾,一块锋利的碎瓷甚至擦过她的额角,留下一道血痕。
她跪在原地,不闪不避。
她用指尖揩去了脸颊旁滑落的液体,那双抬起的眼眸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嘲讽。
“取家法来!”沈父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闪过狠厉,“今日我定要叫你懂得,何为规矩!”
浸泡过药水的粗藤条很快被奉上。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沈父手持藤条,声音因暴怒而嘶哑,“嫁,还是不嫁?”
“不嫁。”
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沈父额角青筋暴起,高举藤条,用尽全力便要挥落。
下一瞬,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如铁钳般,在半空中死死扣住他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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