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父只觉腕骨剧痛,五指一麻,藤条便掉落在地。
与此同时,几位府门护卫连滚带爬地追进来,为首之人声音发颤:“老爷恕罪,此人武功高强,不等通报硬闯,奴才们实在拦不住。”
沈父正捧着自己的手腕,听见这话更是气血翻涌,脱口而出:“哪里来的狂徒……”
待看清来人,他面上的怒意瞬间凝固,又迅速转为惊骇。未说完的后半句话,就这样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沈大人真是让本将军大开眼界。”
低沉冷冽的声音让沈父浑身一颤。
眼前之人身形挺拔,气势凌厉。
正是萧同初。
“萧、萧将军?”
沈父急忙收敛情绪,拱手作揖。
他的脑中飞速权衡着利弊,“不知将军来此所为何事?”
萧同初恍若未闻,只看向沈幼贞。
他轻柔地将人扶起,视线停留在她额角的伤口处,眼底凝起寒霜。
“本将军的人,也是你们能动的?”
话音一落,满堂死寂。
沈父尚在震惊中未能回神。
萧同初已转头看向他,方才的冷冽忽而化作一抹浅笑。
“昨日萧某于险境中救下沈姑娘,此乃天意。”
“萧某心仪沈姑娘,已决意求娶,故冒昧前来——”
他加重了语调,无比坚定地说道:“乃是敬请大人,成全这段天赐良缘。”
“将军,此事万万不可。”
沈父还未开口,王氏已按捺不住,尖声叫道,“贞儿已有婚配,不日便要出嫁,将军纵然权势滔天,也不能强抢……”
“闭嘴!”沈父猛地厉声打断。
他的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当即转向萧同初,换上惶恐又为难的神色,深深一揖。
“将军息怒,拙荆无知口不择言。
只是……小女婚约一事,虽未广而告之,却也属实。我沈家世代清流,若出尔反尔,恐惹天下人耻笑,还望将军体谅。”
萧同初面上笑意不改,目光却如利箭般射向沈父。
“沈大人说的,莫非是那位因被御史参奏,急需寻一门得力姻缘来稳固官位的……永州陈通判?”
沈父听得浑身发冷。
萧同初将他惨白脸色尽收眼底。
“李代桃僵、神女祥瑞,真是一出好戏。若是有人将真相捅到御前,沈家满门性命,以及那位嫡女的青云之路,也不知还保不保得住?”
此言如同一道惊雷,彻底劈散了沈父最后一丝侥幸。
他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然而沈幼贞反应更快,抢先一步重重跪倒。
她仰起脸,泪水在眼眶中盈盈欲坠,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若非女儿……也不会横生枝节,让父亲母亲陷入如此两难之境。”
她转而向萧同初深深叩首。
“将军恕罪。
父亲一心为国。此番安排,不过是爱女心切,绝非有意隐瞒。
将军救命之恩,幼贞无以为报,愿随侍将军左右,为奴为婢绝无怨言。
只求将军莫要因幼贞一人之过,误解沈家忠君爱国之心。”
话音落下,沈幼贞抬眸望向他。
那双秋水般的明眸中,泪珠终于无声滑落。
萧同初垂眸看着她,有一瞬的恍惚,袖中的手指不由蜷曲了一下。
明知她在做戏,却不知竟如此……情真意切,动人心魄。
他几乎是立刻收敛了所有外泄的情绪,俯身将她扶起,“沈小姐言重,本将军并非不通情理之人。”
沈父眼见萧同初态度放软,心中大喜过望,适时出声,“将军宽宏大量,下官感激不尽。小女能得将军照料,是她的福分,一切全凭将军做主。”
“老爷,这如何使得?”
王氏眼看着事情真要就此定下,也顾不得礼仪,上前拽住沈父衣袖。
萧同初的眼神倏地冷了下去。
他沉沉看向沈父,眼中满是不悦。
“无知蠢妇,这里何时轮到你插话。”沈父狠狠一甩手,险些将王氏拽到在地,“还不速速退下,莫要在此丢人现眼。”
王氏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被丫鬟搀扶着离去。
沈幼贞见大局已定,也欠身告退。
“婚姻大事,自是全凭父亲做主。女儿累了,想先回房歇息。”
“去吧。”
沈幼贞回到自己房中。
她对着铜镜,小心处理额角的伤口,药膏的清凉刚压下那份刺痛,院外便传来了动静。
管家躬身立在门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恭敬:“老爷吩咐,请您移步‘揽月轩’。那儿紧邻主院,最是宜居,一应物件都已为您置办妥当了。”
话音刚落,四名伶俐的丫鬟便齐齐上前见礼,行动间规矩十足。
踏入揽月轩,但见屋内陈设精致,窗明几净,与原先那处偏僻小院简直有着云泥之别。
下人们垂手侍立,姿态恭谨,仿佛她一直是这府中金尊玉贵的小姐。
她冷眼瞧着,内心却毫无波澜。
她如何能不知晓,这一切的转变都源于萧同初。
而她,不过是一件被重新估价的珍宝。
是夜,春风料峭。
月光如轻纱流泻,笼罩在沈幼贞周身。
她独坐窗前,美丽的脸庞笼着一层轻烟似的忧愁。
“哐啷”。
一阵穿堂大风撞开了窗棂,案上的烛火剧烈地扑闪几下,几乎将要熄灭。
沈幼贞被吓得身子一抖。
她扶住心口微喘了几下,才强自镇定,起身将窗户闩上。
一回头,只见萧同初竟立于房内。
“将军,你怎会来此?”
萧同初在房间内踱步,环视着布置一新的房间,才慢悠悠地开口:“这住处,可还满意?”
沈幼贞闻言,对着他莞尔一笑。
“将军安排的,自然是极好的。”
她笑得眉眼弯弯,可那笑意并未及眼底,反而衬得她面色愈发苍白,眼神里的空洞和疏离根本无所遁形。
萧同初眸光微沉。
他上前一步,微凉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迫使她靠近自己。
“收起你这副虚假的笑脸。”他眼底掠过一丝不悦,“沈小姐似乎忘了,你我仍是盟友。这般态度,绝非明智。”
沈幼贞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将军误会了,幼贞只是想起嫡母王氏,纵使风光如她,荣辱也不过在父亲一念之间。”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萧同初眉头紧蹙,一丝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
“女子一生犹如浮萍,今日在沈家,明日在将军府,又有何分别?”
沈幼贞羽睫轻颤,声音细弱。
萧同初斥责的话已到嘴边,却蓦地撞上了她的视线。
那双总是焕发着光彩的眼眸,此刻死寂一片。
不是试探,也没有算计。
她是真的……在害怕。
心头那股无名火,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熄灭了,只余下一片沉甸甸的复杂情绪。
他收回了手,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入她的掌心。
“拿着。”
沈幼贞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玉佩。
“无需忧心,我们是并肩的盟友。”他的指尖在她掌心的玉佩上轻轻一叩,语气沉静而有力,“你的战场,在后宅之外,在这整片天地。”
沈幼贞呼吸微滞,心脏狂跳。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
“好。”
萧同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身形一动,便如来时一般,融入了月色之中。
窗扉轻掩,室内重归寂静。
沈幼贞踱步至窗边,伸手推开了窗户。微风拂动她额前的碎发,带来些许痒意。
她抬眸望向中庭月色,指尖摩挲着那枚尚带着他体温的玉佩,仿佛他低沉笃定的承诺,仍在耳畔回响。
“这片天地。”
她低声重复着,眼底的迷茫渐渐褪去,转为一片澄澈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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