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到拉萨市区，已是傍晚。
夕阳给这座日光之城涂抹上最后一层温暖的金色。
“晚上吃什么？”林木森摸着咕咕叫的肚子，眼巴巴地看着简瑜奏，“我想吃藏餐！地道的！”
简瑜奏划拉着手机：“附近有家评价不错的藏餐厅，味道正宗，环境也还行，不至于让你林大少蹲路边啃羊排。”
他抬头看了一眼林木森，“能接受酥油味和牦牛肉吗？别到时候又挑食。”
“能能能！绝对能！”林木森把胸脯拍得砰砰响，“我现在感觉能吃下一头牦牛！”
餐厅离酒店不远，藏式装修风格浓郁，色彩鲜艳大胆，墙上挂着唐卡和兽皮，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酥油、香料和肉食的独特香气。
虽然看起来很高档，但氛围却并不拘谨，每张桌子上都冒着热气，人们大声谈笑，显得热闹而富有生气。
服务生引他们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林木森兴致勃勃地研究着菜单，嘴里不断冒出“这个”“那个”“都要尝尝”。
简瑜奏由着他点，自己则拿出消毒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面前的餐具。
他的目光随意地扫过餐厅，掠过一桌桌喧闹的食客，然后，猛地顿住了。
在餐厅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靠墙的位置，独自坐着一个年轻人。
那人穿着简单的白色棉麻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肤色偏深的小臂。
下身是条磨旧的牛仔裤，脚上一双看起来就很舒适的麂皮短靴。
他低着头，正安静地看着手里的菜单，侧脸轮廓清晰利落，鼻梁很高，眉眼深邃，睫毛长得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的头发微卷，是那种自然的黑棕色，随意地耷拉着额前。
他周身有一种与餐厅里热闹氛围格格不入的沉静气质，像喧嚣河流中一块沉稳的石头。
既不像纯粹的游客，也不像本地人，有一种独特的、混合的气息。
简瑜奏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像是要补偿似的，剧烈地鼓动起来。
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陌生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让他忘了擦拭的动作，只是定定地看着那个方向。
“小鱼！小鱼！”林木森点完菜，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看看我点的够不够？要不要再加个牦牛酸奶？”
简瑜奏猛地回神，有些仓促地收回目光，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掩饰刚才的失态：“……随便，你点就行。”
林木森狐疑地顺着简瑜奏刚才的视线方向望去，也看到了那个独坐的年轻人，顿时来了兴趣：“哇哦，一个人？长得挺帅啊，有点混血的感觉？你看他那眼睛……哎小鱼，你脸怎么有点红？缺氧还没好？”
“吃你的饭！”简瑜奏没好气地低声斥道，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菜单上，但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次飘向那个角落。
那个人点好了菜，将菜单还给服务生，然后抬起头，目光无意地扫过餐厅。
就在那一瞬间，简瑜奏看清了他的正脸。
他的瞳孔颜色比一般人要浅一些，像是浸了阳光的琥珀，眼神清澈而平静，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淡然。
他的目光掠过简瑜奏他们这一桌，并没有停留，仿佛只是扫过两个普通的游客。
但简瑜奏却感觉像是被那淡然的目光轻轻烫了一下。
菜很快上来了，摆满了整整一桌：手抓牦牛肉、烤羊排、藏香猪、糌粑、酥油茶、人参果酸奶……琳琅满目。
林木森欢呼一声，开始大快朵颐，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称赞：“嗯！好吃！这个肉好香！小鱼你快尝尝！”
简瑜奏心不在焉地夹起一块牦牛肉，味道确实鲜美醇厚，但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食物上。
他能听到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声，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个角落传来的任何细微动静——对方餐具轻轻碰撞的声音，倒水的声音，甚至是他咀嚼时细微的声响。
简瑜奏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像是某种精准的、冰冷的程序突然被注入了不可控的乱码，运行轨迹完全偏离。
他一向理智冷静，善于分析和规划，但这种突如其来的、强烈的吸引力，完全超出了他的经验范畴，让他有些无措，甚至……慌乱。
那个人吃得很安静，速度不慢，但举止间有种天生的优雅。
他偶尔会看向窗外拉萨的夜景，眼神放空，似乎在想着什么。
“哎，小鱼，你说他是不是也是来旅游的？一个人来西藏，挺酷的啊。”林木森啃着羊排，八卦之魂燃烧，“要不要过去搭个讪？交个朋友？”
“吃你的饭。”
简瑜奏垂下眼，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食物，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淡。
“少多管闲事。”
“哦……”林木森撇撇嘴，觉得简瑜奏今天有点怪怪的，但美食当前，他也懒得深究。
过了一会儿，那个年轻人似乎吃完了，招手叫服务生结账。
简瑜奏的心提了一下。
他要走了？
服务生过去说了几句，那人点了点头，拿出手机似乎要支付。
就在这时，餐厅里忽然响起一阵喧哗。
旁边一桌几个明显喝高了的游客声音越来越大，其中一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里举着酒杯，大声嚷嚷着还要继续喝，结果脚下一个趔趄，猛地朝旁边撞去——正好撞到了过来送酒的服务生！
服务生手里端着的满满一壶青稞酒瞬间脱手，眼看着就要泼向刚站起身准备离开的那个年轻人！
电光火石之间，几乎没人看清是怎么回事。
只见那个年轻人身体极其敏捷地向后微撤半步，同时手腕一抬，精准地在空中格挡了一下服务生失去平衡的手臂，减缓了酒壶飞出的势头，另一只手则闪电般探出，稳稳地托住了壶底！
金黄的青稞酒液晃荡着溅出了一些，泼洒在他白色的衬衫袖口和手背上，但大部分都被稳在了壶里。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快得惊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协调力量和一种……近乎本能的防卫反应。
喧闹的餐厅瞬间安静了一下。
那个醉醺醺的游客也吓了一跳，酒醒了大半，连忙道歉。
年轻人似乎怔了一下，随即恢复了之前的淡然。
他看了看自己被酒打湿的袖口，对惊慌失措的服务生和连连道歉的游客摇了摇头，用清晰的普通话低声说：“没关系。”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点轻微的、难以分辨具体地域的磁性口音，像高原清晨的风，清冽而干净。
他把酒壶递还给吓坏的服务生，然后从桌上抽出几张纸巾，简单地擦拭着手背和袖口上的酒液。
简瑜奏的心脏还在为刚才那惊险又利落的一幕而急促跳动。
他紧紧盯着那个人，看到他微蹙着眉擦拭酒渍的侧脸，看到他被酒打湿后颜色变深的衬衫面料贴在手臂上隐约勾勒出的肌肉线条……
林木森也看呆了，嘴里的羊肉都忘了嚼，含糊地惊叹：“哇靠……身手这么好？”
那人简单处理了一下，似乎并不在意这点小插曲，再次拿出手机结账，然后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经过简瑜奏他们这一桌时，带来一阵极轻微的风，夹杂着淡淡的青稞酒香和一种……像是阳光晒过雪松的清冷气息。
简瑜奏的呼吸一滞。
就在那人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简瑜奏几乎是无意识地、猛地站起了身。
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那人脚步一顿，有些意外地侧过头，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带着一丝询问，看向突然站起身的简瑜奏。
四目相对。
简瑜奏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他完全没想好要说什么，要做什么，只是身体先于理智行动了。
简瑜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餐厅暖黄的灯光落在那人深邃的眼眸里，像是星子落入了澄澈的湖底。
林木森叼着羊排，目瞪口呆地看着举止异常的简瑜奏。
“……有事？”年轻人率先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带着些许疑惑。
简瑜奏喉结滚动了一下，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他几乎是凭借本能，抬手指了一下对方湿了的袖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紧绷：“……你，你的衣服。需要……帮忙吗？”
话一出口，简瑜奏就想把自己舌头咬掉。
这说的都是什么蠢话？
年轻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口，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点意外，又抬眼看了看简瑜奏，目光在他泛红的耳根和强作镇定的脸上停留了一秒，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淡淡地笑了笑。
“不用，谢谢。”
那笑容很浅，几乎只是嘴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却像雪山顶上骤然掠过的一缕阳光，短暂而明亮，晃得简瑜奏心跳更快了。
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继续向门口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餐厅门外的夜色里。
简瑜奏还僵在原地，维持着那个略显愚蠢的姿势，只觉得刚才被那双眼睛看过的地方，都像是过了电一样微微发麻。
餐厅里恢复了喧闹，仿佛刚才那段小插曲从未发生。
林木森终于把嘴里的肉咽了下去，凑过来，用油乎乎的手戳了戳简瑜奏的胳膊，眼睛瞪得溜圆，压低声音惊呼：
“我靠！小鱼！你什么情况？！脸红得跟喝了三斤青稞酒一样！你刚才是……是在搭讪吗？！你对那个帅哥一见钟情了？！”
简瑜奏猛地回过神，倏地坐下，拿起桌上的冰水猛灌了一大口，试图压下脸上不正常的热度和胸腔里失控的心跳。
他避开林木森探究的目光，语气硬邦邦地否认：
“胡说八道什么。我只是……只是看他好像需要帮助。”
“得了吧你！”
林木森根本不信，表情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得手舞足蹈。
“你简瑜奏什么时候主动关心过陌生人了？还‘需要帮忙吗’？哇！你刚才那个样子，简直了！纯情得像个小学生！哈哈哈！”
简瑜奏：“……”
他拿起一块糌粑，直接塞进林木森笑得合不拢的嘴里：“闭嘴，吃饭！”
林木森被堵了嘴，还在那儿笑得肩膀直抖，挤眉弄眼地用眼神表达着“我懂了”的暧昧信息。
简瑜奏低下头，机械地切割着盘子里的肉，却味同嚼蜡。
刚才那个人的样子，那双平静的琥珀色眼睛，那个利落的身手，那个淡然的神情，还有那极浅的笑容……像电影回放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闪现。
一见钟情？
这个他曾经嗤之以鼻、认为极其不理智且幼稚的词语，此刻却像一个精准的标签，啪地一声贴在了他刚才那阵完全失控的心悸和冲动上。
他烦躁地切着肉，刀刃与盘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该死。
而此刻，餐厅外，拉萨夜晚清凉的空气扑面而来。
沈提灯走下台阶，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自己湿了一块的袖口，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刚才那个少年身上淡淡的、清爽的洗衣液味道，和他强作镇定却掩不住紧张的眼神。
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餐厅灯火通明的窗户，琥珀色的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若有所思的微光，随即融入夜色之中，向着八廓街的方向慢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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