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进南城老城区的巷弄,青石板路被午后的阳光晒得发烫,踩上去能感觉到热量透过鞋底往上窜。
两旁的老槐树垂下浓密的枝叶,在地面织出斑驳的阴影,风一吹,叶子沙沙响,还带着点槐花香。
何仲景停稳车,副驾驶座旁的车窗正好对着巷口的修鞋摊,老师傅正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缝补着皮鞋,金属顶针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他转头看向叶雯琪,见她指尖仍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便伸手覆在她手背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过去。
“别紧张,我爸就是看着严肃,早上还跟我念叨,说要给你煮他最拿手的绿豆汤。”
叶雯琪勉强笑了笑,推开车门时,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着,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刚才在高中校园里压抑的恐惧还未消散,此刻鼻尖萦绕着老巷特有的烟火气 —— 隔壁院子飘来的红烧肉香、远处传来的自行车铃铛声,都让她浑身紧绷。
她总觉得,南城这片土地上,藏着太多会将她拖回黑暗的过往,连这寻常的烟火气,都像是裹着糖衣的刺。
她不知道的是,何仲景此刻心里也揣着事,他怕父亲刚刚经历闹事,忍不住提起五年前那个 “惹了麻烦的女生”,却从没想过,自己身边的人,就是当年那个被卷进风波里的人。
何仲景牵着她走进一栋两层小楼,木门推开时发出 “吱呀” 一声轻响,像是在诉说着老房子的年岁。
院子里的月季开得正艳,红的、粉的挤在斑驳的水泥花坛里,花枝上还沾着午后的露珠,和高中校园里的花一样,明媚得有些刺眼。
墙角放着一把旧藤椅,椅面上铺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垫,旁边立着个掉了漆的铁皮桶,里面插着几根干枯的月季枝条。
“爸,我们回来了。”
何仲景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带着刻意的轻快,他悄悄捏了捏叶雯琪的手,想让她放松些。
很快,一个穿着灰色衬衫的中年男人从客厅走出来,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一块老旧的机械表,手里还拿着一份折得整齐的报纸,指尖沾着点油墨印。
男人抬起头,目光落在叶雯琪身上时,叶雯琪的身体瞬间僵住 —— 那张脸,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六年前,她还叫许岚蝶,就是这个男人,坐在学校的会客室里,穿着同样笔挺的衬衫,袖口一丝不苟。
他当时并没有盛气凌人,而是仔细地给许岚蝶分析了情况。
如果她打算一直打官司,官司是能胜的,但是耗费的时间,精力,她不一定能撑得住。
马上就高三了,她家庭本就一般,官司缠身,学校明面不说,暗地里也会给她使绊子。现在新闻闹得沸沸扬扬,两家人都难以应对。
他给了一笔足够叶家这辈子吃香喝辣的赔偿款,要求五年不能回南城,还把妻子和女儿送出国,自己留下来清理残局。
叶岚蝶当时就知道了,她和妈妈斗不过这样缜密的人,权衡利弊之下,选择拿钱走人。
而何仲景的妹妹……
叶雯琪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高中时那个扎着高马尾、发尾烫着小卷、眼神刻薄的女生,那个带头把她堵在厕所里、手指夹着烟,笑着让混混来 “教训” 她的何梦瑶。
原来,她心心念念想要依靠的人,竟是霸凌者的哥哥。
巨大的震惊像潮水般将叶雯琪淹没,她下意识地想后退,脚后跟却撞到了院子里的石板缝,差点趔趄。
何仲景紧紧握着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只当她是第一次见家长太紧张。
“没事吧?小心点,院子里的石板不平。”
何父显然没认出她,眼前的女孩妆容淡雅,穿着得体,眼神里虽有局促,却没有当年许岚蝶那份怯生生的自卑,甚至因为营养跟上了,原本消瘦的脸颊也鼓起来了,完全变样了。
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眼角堆起细纹.
“回来就好,快带雯琪进屋坐,绿豆汤刚晾好,在客厅的搪瓷缸里。”
他转身走向客厅,步伐沉稳,衣角扫过门边挂着的竹篮,里面装着刚买的青菜,水珠顺着菜叶滴在水泥地上,留下一小片湿痕。
叶雯琪跟着何仲景走进客厅,老式吊扇在头顶缓缓转着,扇叶上积着点薄灰,转起来发出轻微的 “嗡嗡” 声。
客厅的红木沙发有些褪色,扶手上搭着一条灰色针织毯,边角处有个小小的补丁,一看就是用了很多年。
茶几上放着一个缺了口的白瓷碗,碗里还剩小半碗绿豆汤,旁边摆着个旧收音机,正低声播报着本地新闻。
她坐下时,指尖碰到沙发扶手上的针织毯,触感柔软,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暖意,可她的指尖却依旧冰凉。
何仲景坐在她身边,身体微微紧绷,眼睛时不时瞟向父亲,生怕他提起不该提的事 。
他只知道当年妹妹霸凌了一个叫许岚蝶的女生,父亲花了钱了事,却不知道叶雯琪就是许岚蝶,更怕父亲说出 “找人教训对方” 的细节,让叶雯琪觉得自家家风不好,影响结婚的事。
何父从厨房端来两个搪瓷缸,缸身上印着 “劳动最光荣” 的红色字样,边缘有些磕碰的痕迹。
他把搪瓷缸放在两人面前,绿豆汤的清甜气息弥漫开来。
“雯琪,尝尝叔叔煮的绿豆汤,放了点冰糖,不那么甜。”
他目光落在叶雯琪身上,带着长辈的审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搪瓷缸的边缘。
“雯琪是吧?听仲景说,你们准备结婚了?家是哪里的?跟仲景认识多久了?”
“是,叔叔。”
叶雯琪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颤,目光落在搪瓷缸里的绿豆上,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她怕自己眼里的恐惧和恨意,会泄露所有过往。
绿豆沉在缸底,颗颗饱满,像是在嘲笑她此刻的狼狈,也像是在提醒她,眼前的平静都是假的。
何父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拿起茶几上的报纸,却没翻开,只是捏着报纸的一角,看向何仲景时,语气里带着几分愧疚。
“现在的日子大不如前了。家里条件没那么好。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和梦瑶。如果不是我没管好她,也不会出那么大的事。你妈这些年,也总因为这事跟我闹。这些,总还是要儿媳妇知道一下的。”
何仲景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指猛地攥紧了叶雯琪的手,指节泛白,语气生硬地打断。
“爸!过去的事提它干什么?都多少年了,跟雯琪没关系!”
他另一只手拿起搪瓷缸,抿了口绿豆汤,动作僵硬得像机器人,心里慌得不行。
千万别提找人的事,千万别让雯琪知道。
“怎么能不说?”
何父放下报纸,报纸在茶几上发出轻微的响声,他没察觉儿子的慌乱,声音里满是懊悔,眼角的细纹挤在一起。
“当年梦瑶在学校里跟个女生闹矛盾,那女生好像叫…… 许什么蝶来着?梦瑶气不过,就跟我闹,我一时糊涂,就给了你妹一点钱,,让她找人吓唬吓唬那女生,结果差点出了大事。后来事情闹上了新闻,我托了不少关系,花了不少钱才把事情压下去,报纸上就登了个小豆腐块,提都没提细节。跟你妈也因为这事离了婚,她总说我不管着梦瑶,把家都毁了,后来就带着梦瑶去了国外,这才安生了几年。”
“许岚蝶。”
叶雯琪的声音突然响起,轻得像一阵风,却让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着何父,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颤抖着。
“那个女生,叫许岚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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