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雯琪走出何家老巷时，午后的阳光正烈得晃眼。
青石板路上的槐花香还缠在衣角，可掌心残留的何仲景体温，却像被骤雨浇过般迅速冷却。
她没回头，也没敢再看那栋爬满月季的小楼——怕多看一眼，那些伪装的坚定就会碎成满地残渣，怕自己会忍不住问一句“当年为什么”，更怕听到的答案，连自欺欺人的余地都不剩。
巷口的修鞋摊还在，老师傅低头缝着皮鞋，金属顶针反射的光刺得她眼睛发疼。
叶雯琪攥紧包带，沿着路边的梧桐树往前走，影子被阳光拉得又细又长，像极了高中时那个缩着肩膀、生怕被人认出的自己。
南城的街景熟悉又陌生，曾经让她恐惧的转角、便利店，此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心脏的钝痛格外清晰，一下下撞着肋骨，提醒她刚刚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不知走了多久，鼻尖突然飘来一股甜腻的奶香味。
叶雯琪抬头，看见街角处立着一家奶茶店，白色的外墙爬着浅绿色的常春藤，落地玻璃窗擦得一尘不染，里面暖黄色的灯光透过玻璃漫出来，像裹了层棉花的糖。
店名叫“晚风茶歇”，门口挂着串风铃，风一吹就发出“叮铃”的轻响，细碎又温柔。
她站在店外犹豫了几秒，包里的手机安静得可怕——没有何仲景的电话，也没有母亲的消息。
她不敢打给母亲，怕自己一开口就哭出声，更怕母亲担心。
至于何仲景，她连想起这个名字都觉得胸口发闷。
最终，叶雯琪还是推开了奶茶店的门，风铃的响声在身后落下，将巷子里的燥热与喧嚣隔绝在外。
店里人不多，靠窗的位置都空着。
穿着浅灰色针织衫、围着米白色围裙的女人笑着迎上来，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气质温文尔雅。
“您好，我是店长陈念霜。”
女人声音清润，像刚沏好的绿茶。
‘请问需要点什么？我们家新出的桂花乌龙奶芙，茶底用的是今年的新茶，很清爽。”
叶雯琪找了个最里面的角落坐下，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她看着菜单上密密麻麻的字，视线却总忍不住飘向柜台后——那里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趴在小桌子上画画，蜡笔在纸上涂出鲜艳的色彩。
“一杯……桂花乌龙奶芙，少糖，常温。”
她声音很低，带着刚哭过的沙哑。
“好的，稍等。”
陈念霜转身去做奶茶，路过小女孩身边时，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念念，别把蜡笔弄洒了。”
叫念念的小女孩抬起头，露出圆圆的脸蛋，眼睛亮闪闪的。
“妈妈，我在画天使！”
叶雯琪没再看，只是把胳膊撑在桌子上，下巴抵着手臂，看着桌面的木纹发呆。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又涌了上来，砸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捂住嘴，怕哭出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发抖——六年的感情，从大学时的小心翼翼到后来的亲密无间，她以为自己终于抓住了光，却没想到这束光的背后，藏着把她推向深渊的手。
哭着哭着，眼皮越来越重。
店里的背景音乐是舒缓的吉他曲，混合着奶泡机运作的“滋滋”声，疲惫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叶雯琪的头轻轻靠在手臂上，呼吸渐渐变得平稳，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这次的梦里没有冰冷的厕所，也没有刺耳的辱骂。
天空是淡淡的鹅黄色，像裹了层蜂蜜。
她站在高中教学楼的走廊上，看见十六岁的自己——许岚蝶，正抱着一摞课本，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走。
校服的袖口有些磨损，头发扎得松松的，眼神里满是警惕，像只受惊的小鹿。
果然，没走几步，何梦瑶就带着两个女生从楼梯口拐出来，堵住了许岚蝶的路。
“哟，这不是我们的‘书呆子’吗？”
何梦瑶伸手抢走许岚蝶怀里的课本，往地上一摔，语文书、数学练习册散了一地，书页被踩出黑印。
“走路不长眼？没看见我们要过吗？”
许岚蝶的身体抖了一下，却没有像以前那样蹲下哭。
她咬着牙，慢慢蹲下去，把散落在地上的课本一本本捡起来，手指被书页边缘划破，渗出血珠也没停。
“请你把书还给我。”
她声音很小，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还给你？”
何梦瑶冷笑一声，抬脚想踩许岚蝶的手，却被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
“何梦瑶！你在干什么？”
是李老师。她穿着米色的外套，快步走过来，把许岚蝶护在身后，弯腰捡起地上的课本，轻轻拍掉上面的灰尘。
“上课铃都响了，还在这里闹？跟我去办公室！”
李老师的语气很严肃，何梦瑶撇了撇嘴，不敢反驳，只能狠狠瞪了许岚蝶一眼，跟着李老师走了。
许岚蝶抱着李老师递过来的课本，眼眶红红的，却没掉眼泪。
“谢谢您，李老师。”她小声说。
“没事，以后她们再欺负你，就来找我。”
李老师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放得很柔。
“你的成绩很好，别因为她们影响自己，知道吗？”
许岚蝶点点头，看着李老师的背影，握紧了怀里的课本。
画面一转，是许岚蝶的家。
小小的房间里，妈妈正坐在灯下，给她缝补校服上的破洞。妈妈的手指有些粗糙，是常年工作留下的痕迹，却很灵活，针线在布料上穿梭，很快就把破洞补好了。
“琪琪，今天在学校还好吗？”
叶阿姨一边问，一边把校服叠整齐，放在床头。
许岚蝶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被何梦瑶抢书的事说了。母亲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握着她的手，语气坚定。
“明天妈陪你去学校，找她们老师说清楚！咱们不惹事，但也不能受欺负！”
许岚蝶摇摇头，拉着母亲的手。
“妈，不用了。李老师已经批评她们了，而且……我不想让你担心。”
她顿了顿，从书包里掏出一张试卷，上面是鲜红的“125分”。
“你看，我这次数学考了125分，老师还夸我进步了呢！”
母亲看着试卷，眼眶湿了，却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我的琪琪真厉害！”
房间里的灯光暖融融的，映着母女俩的笑脸，连空气都变得甜甜的。
叶雯琪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原来当年的自己，并没有她记忆中那么懦弱——她会在被欺负时坚持捡回课本，会在母亲面前报喜不报忧，会用优异的成绩证明自己。
原来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李老师的保护、母亲的疼爱，一直都像光一样，围绕在她身边，只是她以前总把自己困在黑暗里，没看见而已。
“姐姐，你醒啦？”
清脆的声音把叶雯琪从梦里拉回来。
她睁开眼，看见念念站在桌旁，手里拿着一张画纸。
陈念霜也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杯温热的奶茶。
“刚看你睡得沉，没好意思叫你。这是念念画的，说要送给你。”
叶雯琪接过画纸，上面画着一个天使——翅膀是淡淡的粉色，身上穿着白色的裙子，手里抱着一朵小花，只是天使的翅膀只有一边。
“姐姐，这是折翼的天使，”
念念仰着小脸，认真地说。
“妈妈说，折翼的天使也能飞，因为她们心里有光。”
叶雯琪的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却不是因为难过。
她摸了摸念念的头，声音哽咽。
“谢谢你，念念，姐姐很喜欢。”
陈念霜把奶茶放在她面前，轻声说。
“我是个作家，偶尔会在这里写稿子。刚才看你哭得很伤心，大概是遇到难事儿了吧？”
她顿了顿，眼神里满是温和。
“但我总觉得，能在难过的时候找个地方歇一歇，还能梦见温暖的事，说明你心里藏着很多勇气。”
叶雯琪喝了一口奶茶，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她胸口发颤。
她看着画纸上的折翼天使，又想起梦里的许岚蝶、李老师和母亲，忽然明白——她从来都不是孤单一人，过去的自己在努力保护自己，身边的人也在默默守护她。
而现在的她，更该带着这些勇气，好好走下去。
她拿起包，把画纸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对陈念霜和念念笑了笑。
“谢谢您，也谢谢念念。我该走了。”
“刚刚有个男生过来了，隔着玻璃窗看着你，又走了。”
陈念霜突然说道。
叶雯琪垂下眉头。
“谢谢你告诉我。”
“没事。”
叶雯琪推开奶茶店的门，风铃的响声在身后落下。
外面的阳光还是很烈，却不再让她觉得刺眼。
她掏出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声音比刚才稳了很多。
“妈，我今天就回去。这婚不结了。”
电话那头，叶阿姨声音愣了愣。
“好，我等你回来。”
挂了电话，叶雯琪抬头看了看天，湛蓝的天空里飘着几朵白云，像棉花糖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往前走——没有回头，也没有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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