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袂离开乌柳村已经过去六七日,没有目的,四处游走。
连续几日,上山砍柴的樵夫,捕猎的农户,在山间小道会碰到一抹戴着斗笠的绿色身影。偶尔遇到需要帮助的人,他施以援手解决麻烦后又悄然离开。
人偶护身符被楚云舒带走了,陪伴他的只有头上的蓝玉簪和腰间幼时沈晨晔赠与的吊坠。
除此之外,再无傍身之物。
又是新的一日,楚袂右眼皮跳个不停,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孤老的树叶肆意生长,繁茂不减郁郁葱葱。
一片片飞云遮挡阳光,天色一会晴一会阴,空气中潮湿闷热的味道越来越重,这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利用山涧的泉水洗漱一番后,他顺着崎岖的道路往山下赶,准备寻找人家避雨。
山路绿意盎然,树荫成群。明明没有晒到太阳,刚行走一会,眉间还是沁出一层薄薄密密的细汗,楚袂扶了扶斗笠,疾步穿行。
山脚是大片大片的茂盛的草林,挡住了视线。
他踌躇在几个分叉路前,忽闻远处草林后有杂乱的脚步声,接着是剧烈的咳嗽声中夹杂着撒雅的喘息,一团茂密的草林正在微微震动,细长的边缘簌簌落下细小的灰尘。
似乎还有其他的动静,楚袂警惕起来,看过去的眼神清冷锐利。
下一秒,他瞥见茂盛的草林被人从另外的方向拨开,先是一双修长的手,紧接着冒出一名青年,动作利索踩过倒地杂草,神色慌张的狂奔而来。紧随其后的,是一群带着骷髅面具的黑衣人。
他心头一紧,发觉有什么不对劲。青年身后提刀追赶的散发出一种熟悉的气息。
“鬼族!”
突然一把锋利的弯刀横空飞掠截断了道路,青年摔倒在地,隐约捕捉到远处的一道青色人影。
“救命啊啊啊——”青年嘶喊道,四肢并用的爬朝前方爬起,踉跄着冲了过来。
呐喊声惊起林间飞鸟。
山林阴森,人迹罕至。楚袂脚下刚迈出半步又收了回来,蹙眉打量这可疑的一幕。
青年卯足了劲在跑,好几次踩滑险些摔跤。身后的飞刀好几次擦身而过,看似惊险,又仅仅是划破了他的衣物。人没有受伤,倒是给吓得不轻。
楚袂有种自己思考太久的错觉,方才还有一段距离的青年眨眼间已踉跄着来到跟前。
青年把楚袂当作缓冲躲到他身后,巨大的冲力都通过捏在楚袂手臂的那只手传递了。
痛!太痛了!这是楚袂瞬间最直观的感觉。
疼痛让他脸色一变,藏在斗笠下白皙的五官都挤在了一起。
他忍着剧痛去想要去掰手臂上用力到发紫的手,可是力气不够大。
心一狠,直接屈膝顶去。
“啊——”青年怪叫一声,捂着小腹向后退去。
手臂如愿得到解脱,就连血液的流淌都畅通不少。
“应该淤青了。”楚袂这样想,同时隔着白纱瞪了狼狈的青年一眼后,双眸凌厉的扫过追来的那群鬼面人。
麻痹的右臂有一半原因是他们。
鬼面人显然没被他冷冷的眼神震慑,毕竟有面纱看不见。纷纷亮出弯刀猖狂的威胁到:“不想死就赶快滚。”
嚣张跋扈,满足楚袂对鬼族的刻板印象,他准备动手,手臂又向下坠去。
“大侠你打得过他们吗?”身后青年捂着小腹凑过来,或许是害怕被踢所以夹着腿。
楚袂懒得多看他一眼。频繁的陌生肢体接触让他抵触厌烦,瞬间灵力外泄,一股强大的气流将人震飞到数米外,连着鬼面人也被掀翻在地。
顿时哀嚎一片。
楚袂翻转右手,手心一团气旋出现的同时,头顶的青叶簌簌摇晃飞来掌心悬浮。他振腕一甩,叶子破空飞出,被击中的鬼面人很快化成一团黑烟。
等他解决完所有鬼面人后,青年刚从地上起来,正在狼狈的摘捡粘在外袍的草屑。
楚袂指间拈着最后一片绿叶走去,青年忽然抬起头来,眼角泛红,向他展示手心手腕和额头等多处的擦伤,委屈的控诉道:“大侠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好狠的心,竟下手如此重。”
“......”楚袂粗略的扫了一眼他说的三个部位,即使隔着白纱也能看到惨状,这人似乎真是普通人...他有种后知后觉的心虚,偷偷将拈着绿叶的右手藏到身后,轻咳一声。
像是想到什么,楚袂昂首挺胸,话锋急转,“你未经允许就扑上来也不全然是我的错,更何况是我救了你,哪有不感恩还反过来责怪的道理。”
他本意是想道歉,脑海中忽然闪过某个人叫他“骄纵任性一些也无所谓”,得亏有斗笠遮挡才没有出卖那紧张的神情。
楚袂注意青年脸上的表情立刻垮了下来,五官扭曲地盘在脸上,他质问:“为何叫我大侠。”
“因为你一身素色青白衣衫,带着斗笠的的打扮,很像话本里武功高强的神秘侠客,要是手中持剑就像了。”他说完,又自我否定摇摇头,“不过我发现......”
“发现什么?”楚袂冷声问,话说一半很不爽。
“发现您三两下就赶跑了那群劫匪,大侠可没这种本事,应该叫您仙师。”
楚袂微怔,斗笠下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他。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乌云汇聚,情况不乐观。出于愧疚和动容,便想佯装关心问几句之后溜之大吉。
“你为何孤身出现在这荒山野岭,还惹一身麻烦?”
听见他清冷的声音,青年先整理了一番仪容仪表确保不太失态后,上前两步,朝楚袂躬身一拜。
“再次答谢仙师救命之恩。”他顿了顿,娓娓道来。
“仙师在上,小生许笺一,此次是贪玩与家仆偷溜出门,不曾想在中途走散。在下自小未出过远门,走散后便迷失方向来到这偏僻荒山,孤苦无助时还遇到那群黑衣劫匪追赶,唉。”
听了他的经历,楚袂没有立即回答,这自称许笺一的青年,优雅从容,一袭蓝锦绸缎长袍裹着颀长身形,虽沾染尘土却仍看出质地不凡。腰间悬着各式玉佩香囊。靠近走过来时袍角轻扬,玉佩流苏微晃,贵气天成,确实像富家少爷。
站直后的高度似乎和沈晨晔差不多,至于长相......
不对,怎么就突然想起师兄了?楚袂抿着唇拉回思绪,倒是能理解普通人把鬼族当作山匪。
“原来如此,告辞。”他简短道,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许笺一急忙跟上,“仙师要抛弃在下?”
“有事?嗯?”楚袂微微皱眉,回头看他。
“小生知道,在下一介普通人,仙师要带在身边也只会是徒增麻烦。”
“是累赘。”
“是拖油瓶。”
许笺一那双桃花眼里盛满恳请,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叹息一声。
“仙师去了也好。”
楚袂觉得这话有理准备认同,不料对方话锋一转。
“只是这荒山野岭,豺狼虎豹,若是再遇上山匪,好运不会永远眷顾我。”许笺一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有倔强,也有苦楚,“仙师深明大义,乐于助人,我也不好强求跟在您身边要庇护。或许,自身自灭才是我的归属,只可惜家里年迈的长辈,不能回去膝下尽孝。或许,我是说或许,能再遇见像仙师这样的好人该多好。”
不知不觉中他早已泪眼朦胧,低眉垂眼任凭大风吹落,哀愁多怨。
楚袂无视掉许笺一眼底的期许,指着来时方向,“那你往那个方向走,那个方向......”
他想说那个方向很安全,许笺一却突然揉揉手腕锤锤肩膀,眉头紧锁浮现痛苦的神色,楚袂就顿住了。
那不经意展现出来的伤痕将他拒绝的话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因为青年的狼狈凄惨和他有关。
沉默良久,尽管不情愿,楚袂被内心的道德打败。
趁指着对方身后的手没有收回,他顺势翻转手腕,妥协般勾勾手指,无奈道:“跟紧点,丢了我可不管。”
青年顿时喜笑颜开,仿佛刚失落的人不是他,“多谢仙师。”
乌云翻涌,山间天色骤变,狂风席卷着枯枝落叶呼啸而过,连虫鸣鸟叫都消失了,快下雨了。
楚袂眉头皱得更紧。
阴沉如墨的天空,突然闪电似银蛇乱舞劈开天际,刹那间照亮前方的山路,滚滚的炸雷声在头顶爆开,震得人胸腔发颤,楚袂不由得心都揪了起来,身后的人却在喋喋不休。
“仙师仙师,您叫什么名字?”
“楚袂。”
“仙师仙师,您今年贵庚?”
“十八。”快十八也算十八,楚袂觉得贵庚听着...好奇怪。
“仙师年纪好小。”许笺一感叹,又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不也在这里?”
“额...”许笺一被噎了一下,但不妨碍他的好奇心,“仙师在何处修行?”
“清风派。”
“清风派?”许笺一满脸茫然,“没听过。不过能培养出仙师这样出色的人,想必也绝非凡地。”
“嗯...还有,不要叫我仙师。”楚袂没有心思聊天,听他仙师仙师的叫忍不住纠正。“仙师”这个称谓把他标得太高了。
“我只是有点修为,会些常人不会的普通人。”
“不叫仙师那叫什么?”许笺一在后面挠挠头。
“叫名字。”
“可是仙师,我不知道您的......?”
闻言,楚袂差点平地摔,他咬紧后槽牙,克制着声音,“楚袂,我的名字。”
第二遍了!他想给青年来一拳。
“楚袂。”许笺一将这两个字在嘴里细细嚼碎,慢慢化开来品味,他桃花眼含笑,点头,“真好听,仙师的名字肯定有专属的特别意义。”
“不清楚,你不累吗。”
“嗯?不累啊,其实看到仙师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就算是第一次见面也不会觉得陌生。”
楚袂眉心一跳,倏得停下脚步,浑身散发出冰冷的气息,朝男人厉声道:“少来套近乎。”
楚袂的态度从开始就算不上好。
满腔热情碰了一鼻子灰,可许笺一并没有恼火,像是脾气很好,不会生气一般,看他突然停下还主动问:“怎么了?”
望着那明净的笑容,楚袂抿唇许久,终是冷清道:“跟紧点,继续赶路。”
“好的,仙师。”
“......”人和人的沟通,有时候没有用,楚袂叹息,“公子不觉得你的问题太多了吗。”
“还好吧,仙师嫌我烦吗。”
楚袂没回答,或许是感受到他的不悦,许笺一拍着胸脯保证:“其实我知道仙师不愿带上我,但把我带在身边肯定会有用处的。”
这份保证没能改善楚袂的郁闷,他想扶额问天,抬头却看见电闪雷鸣,反倒被吓了一跳。
为什么随便遇见的人都是顾芳兮那种性格的。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某人。
阿嚏-
阿嚏-
顾芳兮揉揉鼻子,拔高声音,“靠,谁在骂我。”
楚袂不再理会青年幼稚的问题,但许笺一似乎不在意,依旧喋喋不休。
就像一只叫声清朗的蚊子萦绕在耳边不停嗡嗡嗡,聒噪烦人。这一次楚袂真要做点什么。
然而许笺一笑意盈盈只顾着说话,两人脚程都不慢就导致楚袂刚刚矗立,身后高大的身躯就撞了上来。
突如其来的意外,楚袂心下一惊,只来得及扶稳头上的斗笠,整个人踉跄着飞扑出去。
“糟了。”他等死般闭上眼,无助的左手不由自主想要抓住点什么在空中挥舞着。谁知,就在他以为会摔得鼻青脸肿时,手腕上突然多了一只手,一下子用力将他拉着转了个身。
惊魂未定时,楚袂猝不及防跌落一个厚实的怀抱,有人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喔,好细的腰,盈盈一握,许笺一惊叹掌心的柔软,鼻尖掠过一阵淡雅的花草清香,他痴迷的嗅着鼻尖的清甜芬芳,心中一荡,险些没控制住躁动的手。
突然一道惨白闪电劈开云层,刹那间照亮世界。于狂风中照亮斗笠下一角,许笺一眸中精光一闪而过。
唇红红的,很水润,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还是得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好看。
许笺一咽了咽唾沫,给人扶正。
楚袂却紧咬唇瓣,耳尖悄然红透,纯郁闷被气的。刚要发作,天边却骤然炸响一声闷雷,腰间的手已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带着他狂奔,他听见前方的男人大声提醒:“仙师快跑,下雨了。”
夏天的雷雨来得又急又猛,像一场猝不及防的突袭。
雨水几乎是同时砸下来,瞬间打湿二人的衣衫。
“放开我,我自己能走。”暴雨来袭,楚袂顾不得生气,只想许笺一先把手松开。
雨水朦胧,万物倾倒。
两人在雨幕中飞奔,水花四溅,泥泞路湿滑,许笺一怕他再摔着,紧紧牵着死活都不肯松手,一路穿过纷乱的雨幕......朝着视野中的凉亭奔去。
这是荒亭,顶端在渗水,不过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对于半身湿透的两人,有胜于无。
夏天每一场来势汹汹的雨都是蓄谋已久。
庭外雨帘如珠,许笺一刚落坐长椅,就看见楚袂漠然回避到角落,取下斗笠。
可亭子本身就丁点大,许笺一不禁眼前一亮。
初见时,带着斗笠,白纱朦胧神秘。将人抱在怀中时,鼻尖被好闻的淡淡花香充盈,斗笠下的惊鸿一瞥来不及回味,就被手臂柔软的触感转移。
斗笠褪去,一张清绝的容颜淋漓展现,许笺一眸光一暗,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身姿修长单薄,湿透的浅色绿衣紧贴腰线,同样的绿色发带,马尾下几缕黑发黏在颈侧。眉峰隽秀,眼角内勾眼尾上挑,长长睫毛下是极致黑白分明的眼珠,鼻子小巧且挺,唇色极淡,肤白胜雪。带着几分严肃微微皱着眉头摆弄手中的斗笠。
媚惑的凤眼因为眼里没有任何任何**,显得清冷,浑然天成的干净气质,让人很容易被吸引。
虽是男子,但生得极美。
此时安静下来,散发着盎然的温润淡雅。如果不是亲眼看他摘叶杀敌,许笺一也会动容的相信他只是个孱弱美人。
“看够了吗?”楚袂拧眉冷声道,被直勾勾的看着,他觉得有点不自在。说完后却见眼前的男人忽而唇角一扬。
“抱歉抱歉,仙师是在下离家后遇见的最好看的男子,这才不小心看入迷,实在抱歉,还望仙师见谅。”
楚袂并不认为自己长得有多好,可每当听到别人夸赞时又会忍不住害羞。就像现在,许笺一只是简单的夸了一句,他的耳朵就红了。
直言不讳话语让他突然不知如何反应。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垂眸许久,冷淡道:“你还真是有什么说什么。”
“当然,君子爱美坦荡荡。”许笺一如实回答。
“无聊。”楚袂说完,别过脸去看亭外渐弱的雨势,不再理会。
他不喜与人交际,说话素来缺少亲切劲,这反倒让养尊处优,受万人敬仰的许笺一顿时来了兴趣。
性情清冷高傲,开口冷漠疏离,安静时候比开口说话还温柔些的模样。
单论长相,真的无可挑剔!许笺一觉得越看越舒服,越看越好看。这样有趣的人他可不想错过,心生一计,许笺一有了主意。
“这雨看起来还要下好一会。”
“......”
“仙师,雨停后我们去哪?”
“......”楚袂掀了掀眼皮,还是没说话。
许笺一狠心掐了一把大腿,眨巴着湿润的双眼,贼无辜贼可怜,攥着楚袂袖子一角问:“仙师您会帮我找随从的吧?找到他之前您也不会抛弃我的对吗?”
楚袂试着拽了拽,无果。感觉许笺一真要哭出来,不忍直视,他选择抿唇移开视线。
回应许笺一的只有哗啦啦的雨声,他也终于明白,眼前人淡粉的唇瓣为何总是红润了。
当天空乌云散去,雨停的刹那,是独属于仲夏的丰腴。
水洼里跳动着金光,水汽汇聚成彩虹,万物被洗涤得发亮,蝉鸣响起,泥土芬芳,夏天继续蓬勃生长。
许笺一初次与人结伴听雨,显得尤为激动。雨刚停,他就指着落到树梢的小鸟喊道:“仙师快看,雨停了。”
他雀跃的跑出亭外,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楚袂不是很理解,雨后温润凉爽的气息让他惬意的眯了眯眼。忽然瞥见许笺一突然朝远处的草丛跑去,回头对他喊道:“仙师等我一会。”
片刻,消失的人出现,楚袂问:“干嘛去了?”
许笺一俊美阳光的面庞染上几分羞涩,支吾道:“去方便了。”
楚袂话到嘴边绕了个圈又咽了回去,“......走了。”
虽然没答应帮他找寻人,但楚袂也不会将人半路丢弃,即便不帮,也得先到人多安全的地方再做打算。于是就近寻起了城镇,中途还偶遇一伙山匪抢劫逃荒的百姓,楚袂把人击退,看祖孙六人实在可怜,还取下腰间钱袋送了出去,直到黄昏来临,才在一座巍峨的城门前停下。
许笺一:你好漂亮。
楚袂:不处谢谢。
(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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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许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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