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夜无眠的楚袂找到沈刑天，申请参加乌柳村的重建任务。
虽然不明白他的动机，但注意到他眼睑下的灰色阴翳，站在原地若有所思。沈刑天已然猜到他有心事，只是以长辈的姿态，嘱咐他万事小心。
“已有领队的弟子，你就混在队伍里，遇上解决不了的问题你再出手。至于其它，我也不是什么古板的老头，随意就好。”
楚袂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庆幸之余，就要开口感谢。
“别高兴太早。”沈刑天继续道：“下山后遇事不要逞强，他日归来还我一个完好无缺的弟子，否则难以向安喻交代。”
楚袂心中感激，躬身拜别。
轻而易举达成目的，这份宽容和理解实属难得。
“孩子长大了，有心事了。”沈刑天望着离去的背影感叹，倏得觉得有些眼熟，仿佛和记忆中的某个背影有些相似。
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年纪大了一时又想不起来。
偏峰山崖的视野极好，晴时看月，雾时看花，时常还有虚虚幻漂浮的云海。
楚袂告别沈刑天回到偏峰，隔着远远的距离，眺望演武场上，人群前端依然坚守的人。
青松挺拔，完美伪装没有半点受伤的痕迹。
思绪不由自主地又飘远，那喷洒的热气仿佛又在耳畔。
其实还是舍不得，若是被问最想做的事是什么，楚袂想，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待在沈晨晔身边，哪怕只是远远的，隔着人群也足够。
可是人生哪有这么如意。
往往，大多数人平淡的普通生活，光是维持就很艰难不容易时，还会朝着更坏的方向发展。
能够有选择，已经好很多了。
“实在想不通就下山去吧。”这是楚云舒对他的建议。
楚袂知晓自己性格执拗，容易在想不通的事上钻牛角尖。
单方面的在沈晨晔面前发泄了一通，短时间内他不知道以怎样的姿态面对男人，所以他准备逃避。
晨起时瞧见墙角那片冥花，绽放得也更鲜艳了。
下山走一走，理清情绪，或许还能有关于梦境的意外线索。
取下墙上的斗笠，他跟着来到乌柳村。
清风派的弟子出现，村民们极为高兴。重建房屋，检测村子里外的环境状况，帮助小人和老孩驱除体内残存的怨气。
大家各司其职。
楚袂不想袖手旁观，提着装满干粮的口袋有些不知所措。
踌躇的愣在原地，犹豫怎么开口能让别人高兴的接受食物。
他犯难了。
有些没有做过的事，会的就是会的，不会的是真不会。
突然，一个肉嘟嘟的小孩揉着肚子走上前来。
小朋友好奇，圆溜溜的大眼天真地打量眼前的大人。他已经盯着对方好一会了。
“哥哥，你手里的食物是给我们的吗？”
说完深处胖嘟嘟圆润的小手，微笑的期待着。
楚袂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蹲下身去，将手里的食物试探性的递了出去。
“谢谢哥哥。”
肉肉的笑脸笑得真诚，笑得灿烂，楚袂被对方稚嫩的声音触动，甜甜的声音打动人心，足以让人卸下心防。
再冷漠的人也会被这善良纯真的笑容牵动。
楚袂清浅的笑笑，忍不住捏了捏小朋友的脸颊，肉肉软软。
不知不觉，手里的干粮口袋见底，好像......也没有这么难。
善后的工作持续了两日，楚袂趁着天色，早早的溜走。
村民们聚在一起送行，和楚袂相识的小男孩也来了，灵活的对着空气挥动拳脚。
“呼呼哈嘿，我狗娃要好好吃饭，将来成为像大哥哥们一样优秀的人。”
惹得大家连连发笑...
铛--！
铛--！
铛--！
悠扬钟声沉沉荡开，身体好似得到净化一般。
金黄的银杏树矗立在寺院中央，树叶如华盖般撑开，洒落一地金黄。微风掠过，扇形叶片簌簌飘坠，香客的衣襟、僧人的芒鞋、佛前的供案，都沾上了这耀眼的颜色。
静安寺山门内外，人声熙攘。小贩在是石阶旁支起摊子，卖香烛的、卖素饼的、解签算卦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在一阵阵的经文声中，心神也能随着世外古刹宁静下来。
一位刚接待完香客的小僧走上前来，双手合十，轻声询问：“施主，请问是需要什么帮助吗？”
在他身前，是一名儒雅温润的青年。小僧留意到，青年已经在庙殿门边安静站了许久。
青年学着他双手合十，轻微颔首，礼貌开口：“小师傅，请问破云高僧如今在何处？”
“施主是破云师叔的客人？”小僧疑问，神情有些惊诧，“师叔近日不在寺内。”
青年微笑点头，问：“为何？”
“这几日正是乞巧节节后。”小僧叹息着解释，耐心的给青年指路，“施主若有急事或许可以去引灵山沿着山径寻找。”
青年闻言嘴角多了一丝弧度，再次双手合十以示感谢，顺着僧人指的方向离开。
山径蜿蜒，石阶上苔痕斑驳。
青年循着山涧清澈的水流声向上攀去，松涛阵阵里出现六角飞檐，亭中坐着个年轻和尚。
和尚生得极俊，俊逸长相在他低头思考的时候少了一份凌厉阴鸷，多了几分与世无争的儒雅。引人瞩目的是他眉心那一点朱砂红，艳得刺目。
在他上身只有一件斜披的金纹红袈裟，漂亮的颈间、锁骨、直至袒露在外的半边胸膛，密密麻麻的刺满金色符文，笔锋遒劲如龙蛇盘踞，随喉结滚动而微微起伏，一路蜿蜒没入袈裟遮住的深处。
黑子悬在指尖，年轻和尚正思索如何落子。
“和尚。”青年唤他。
那棋子“嗒”的一声扣在棋盘上，和尚抬头，狭长的眼眸倏得亮起一点光又暗下去，嫌弃道：“你怎么又来了。”
青年一想到这光头和尚因为深受山下妇孺少女喜欢，高冷桀骜的人却只能主动躲避就险些笑出声。
“怎么，就许你来，我不能来？”青年自顾自的坐到光头对面，执白轻叩。
破云落下一枚黑子，淡淡道：“能来，但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抬眸看向青年，狭长的眼底闪过一瞬的精光，“落月，鬼界五大护法之首。”
异族身份被直截了当的点破，落月没有丝毫紧张，唇边反倒染了几分笑意。他抬手比了一个数字，纠正道：“你说错了，鬼界从来只有四大护法。”
“可别说你今日至此，是特意来抬杠的？”破云不咸不淡瞥了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洁白手指，语重心长道：“这里是人界，鬼族降临会被压制修为，静安寺不是寻常之地，你来往太频繁了。”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他不信落月不懂。
落月微微眯眼，听他说完，忽然一笑，“所以，你这是在担心我？”
不给破云反驳的时间，他倏得隔着棋盘欺身向前，敛下眼中的笑意，“慕思齐，再说一次，虽在鬼界，但我们与鬼族同界不同族。”
慕思齐也就是破云的姓名。他没有闪躲，目光与近在咫尺的人对视，用执棋的两根手指抵在落月的肩侧，轻轻推开后，脸上还残留对方温热的鼻息。
他眉心抽了一下，顿了顿，无情道：“想太多，都是异族，换谁来都是替天行道。”
似乎是嫌弃中间的石桌碍事。落月起身挪到他身旁的位置。
慕思齐就见那人将身子凑过来，靠得更近，就差要将下颚垫在他裸露在外的肩侧，挑了挑眉，开口说道：“老和尚，你可别忘了当年在深山练功走火入魔狼狈时是谁救了你。”
“是芸姐姐。”慕思齐望着他清澈的眼眸，淡淡纠正，“还有，我不老。”
“嗷。”落月被噎了一下，但他不服。
所以他突然起身，一脚踩在凳子上撸起袖子，目光如炬，一副要算旧账的模样。
“对，没错，救你的是神巫大人。但你别忘了，等待恢复生活不能自理的半月，是谁在身旁有求必应照顾你。”
他激昂的说着往事，与那清润的外表有很大出入。
慕思齐忽然咳嗽起来，袈裟宽大的袖子掩住了嘴角的笑意。他很想问眼前暴躁的人，“你鬼族的后辈们知道这私下的一面吗？”可是他不敢，眼前的人许久才来一次，怕问了，又要长久长久不来。
看着依旧激昂细数往事的人，他收回嘴角的弧度，出言打断，“是你，这些我没忘。”
他漠然的掀了掀眼皮，“不然以你异族的身份多次造访没有捉拿你，你当是什么理由，喜欢你？”
“啊？”落月表情有瞬间的凝滞，心跳漏了一拍，“你喜欢我？”
“没有。”
落月心情荡了一下，很快恢复过来后咬牙切齿瞪着坐着的男人，要是他的眼睛会说话，一定骂的很脏。
“所以你这次到底为何事而来？”像是给被炸毛的人的台阶，慕思齐又问了一次。
提到正事，落月回到原来位置，手肘落在桌上撑着头，怅然的玩起了棋盘上的白子，好半天才幽幽道：“家里小妹贪玩跑了出来，这次就是寻她而来。”
视线转向男人，落月莞尔一笑，“顺便看看你。”
慕思齐来了兴趣，无视他的笑容挑眉问：“你这小妹，与芸姐姐有关？”
落月回答：“有，但不多，小妹是鬼族的祭灵，对鬼王很重要。”
“那你们此行可会给人界带来困扰？”
“不会。”落月摇摇头，目光变得有些不确定，犹豫了会又说：“小妹是偷跑出来的，同行的还有两人，我就不能保证了。”
慕思齐正欲问些什么，突然浑身一震，整个半山腰都轻微震动起来，他皱着眉往山顶的方向看去，眼中满是嫌弃。
不知何时，一头火焰色毛发的霸道雄狮出现，急速靠近，巨大的狮身随着奔来的动作迅速变成一个硬朗的半大少年，齐耳短发，扎着长长的小辫。
在慕思齐皱眉注视下，少年一个猛狮扑食，扑到落月身旁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了他淡蓝色外杉下的柔韧腰肢。用那没有完全退化的毛茸茸狮耳，热情的蹭了蹭。
抬起头来明亮的双眼一眨不眨，眼底全是对落月的兴趣，撒娇道：“落月哥哥，你好久都没来了。”
落月低声笑了，抬头顺着他头顶的头发，轻哄：“小火恪，好久不见。”
少年满意的眯了眯眼，又埋头继续蹭着。
看到两人亲昵的互动，慕思齐的目光很平静，像一座深潭，也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用命令的语气对名叫火恪的少年开口：“火恪，过来。”
“我不。”少年叛逆拒绝，将双臂环得更紧，“才不要。”
慕思齐也不恼，忽而笑了笑，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开口催促道：“落月，你该走了。”
闻言，落月抬眸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拍了拍腰间的小家伙，示意对方放开。
“怎的我一来，哥哥就要走。”火恪撇撇嘴抱怨。
“小火恪，哥哥还有事，下次再来看你。”
落月说完，转身挥手告别，“走了，老和尚。”
见落月离开，火恪幽怨的瞪着他，“都怪你把落月哥哥赶走了。”
慕思齐充耳不闻，“赶紧变回你本来的模样，这样实在是碍眼。”
火恪听见这话，摇身一变，变成了一身材高大的精装帅气男子，他表情带着不屑，冷笑，“落月哥哥说了，少年的样子最可爱。”
慕思齐忽然有些惆怅，问：“就这么喜欢他？”
“当然。”火恪回答，“比喜欢你还要喜欢。”
慕思齐提醒：“他是异族。”
“异族又如何，他又不做坏事。”
火恪的话仿佛说进了慕思齐的心里，只见他沉默的思考起来。少顷，他看向和他拌嘴的男子，问：“我看起来很老吗？”
“是啊，老和尚！”火恪咬牙切齿，“很老很老。”
慕思齐倏得站起身来，挑眉看着眼前化为成人依旧留着一对兽耳的人。
尽管火恪比他高半个头，气势却比不过。
“还不回去守好遗忘之门，除了什么差错就把你四条狮子腿打断关进笼子里，下次他来，你就见不到了。”慕思齐压着眉头对他阴沉一笑。
果然，威胁奏效，火恪听完脚底抹油般往山顶溜了。
热闹没多久的亭子又只剩山涧的水流声作伴......
慕思齐问落月：喜欢他还是喜欢我。
落月：喜欢你。
慕思齐问火恪：喜欢他是还是喜欢我？
火恪：爸爸妈妈不能都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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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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