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过去了好几天，天气开始有点热。
偏峰灵泉从山里流淌来，在偏峰汇聚又流向别处，灵泉里的水有个特点——冬暖夏凉。
灵泉之外，盛开鲜花的草坪上有一颗长满淡粉色叶片的树，挂着一道秋千，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艳丽。
从枝干来看，树的年头不小，光秃秃的躯干部分都要比楚袂高。得三四个人手拉手才能环住。
在大树侧前方有一个亭子，瑰丽的山间风景一览无余。
楚袂不喜和人接触，无事极少外出。
偏锋没有任何规矩和要求，时间自由，如果有任务需要，会有人来传召。
夏日，午后，微风。
屋檐下矮桌上，置着两杯热茶。
楚袂拿着一本书走到桌边席地而坐，纤细浓密的睫毛低垂着，鼻梁秀挺，光影中隐去了一般侧脸。
及腰的黑发被一根简单的红绳高高束起，因为不想太规整，特意留了一缕搭载肩上。
书籍翻开在固定的页面，他拿着自己的蓝玉发簪仔细对比，惊觉玉簪的花纹和书上刻画之物很相似。
他将簪子放下，端起热茶浅浅喝了一口，读着书页的内容。
“冥花，别称彼岸花和曼珠沙华，花开不见叶，叶生花已眠，代表着永恒的......思念...思念？”
楚袂蹙着眉头，手指轻轻叩响桌面，思绪逐渐飘远。
已经几天没有重要之事。
没有任务的日子，是闲适的慢节奏，却点缀了无趣和困乏。
有了沈晨晔的监督，几日来他没能逃过一次滋补汤药，幸得每次小小一块方糖，压住了口腔的苦涩。
今日起床，楚袂照常去前山迎接汤药的灌溉，却发现前几日被他连根拔除的那片，给他内心带来不可磨灭影响的花，离奇的再次生长，比之上一次更加鲜艳。喝完药后他突发奇想转了个弯去藏书阁，竟真让他找到一本相关书籍。
书上说这花绽放时叶片凋零，长叶时花朵消散。
楚袂赤脚踩过温暖的鹅暖石，来到墙角的那片冥花前，嘴里念叨着：“彼岸花开，思念成海。”
“思念吗？”他蹲下身，自梦魇后第一次鼓起勇气直视梦中的恐惧，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碰了碰那红色的花瓣，呢喃：“所以，是有人在思念我吗？”
可是认识的人一只手就数完了，是漏了谁吗？他嘴角露出一抹复杂的浅笑，平日冷淡的眉眼柔和几分，安静的蹲着，像个等待答案的孩子。
忽而一阵微风拂面，楚袂眼底的笑意倏得浓郁，忍不住笑出声来。
“楚袂啊楚袂，真糊涂。”
那一瞬，他可笑的认为那颤动的花枝是在回应他，这样的想法荒谬又愚笨。
正当他嘲笑自己愚蠢时，听到身后有人叫唤。
“主人，来看这是什么。”矮桌旁，楚云舒翻阅着书本，一张对折的残破纸张从书页间滑落。
楚袂小心接过。
纸张只有半截，边缘呈锯齿状，像是被强硬撕裂。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古老的文字，夹杂着一些奇异符号。
“此物原本应是记录了某种术法。可惜只是残页，不完整。”
楚袂神情紧张了些，仔细辨认了零星的几个字：“......记忆，......灵魂。”
是巧合吗，还是有人刻意为之。楚袂不相信有人未卜先知，将未知残页夹在书本等他发现。
“想来不是很重要，被人遗忘的残缺物罢了。”说完抬起头，楚云舒正好奇的看着他，他想了想，觉得随便动别人的东西不太好，改口道：“也不排除是什么人不小心遗漏在里面，万一很重要也说不定。”
楚云舒点头：“那等书本用完再将两者一起放回藏书阁。”
忽然一阵清风，楚云舒消失在原地。
楚袂转身朝屋内走去，穿过里屋，拉开房门就看见屋外站着的人。
“师兄。”
门外的沈晨晔一身墨黑，身形挺拔，优越的宽肩替他挡住了大部分阳光。
楚袂脑海中突然闪过奇思妙想，如果门外有第三个人，是不是就看不到他了。
门突然打开，沈晨晔收回准备敲门的手，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微微颔首，视线落到楚袂身上。
白净的少年仰着头，额发自然垂在两侧。午后的风摇晃着枝桠，抖落了细碎的阳光，落到他脸上，那双眼尾上扬的水润眸子染上熠熠金黄，明亮又清澈。但他似乎有心事，昳丽的眉间多了一丝淡淡忧郁的愁绪。
楚袂眨了眨眼，他的睫毛长而密，扑扇着像两只小蝴蝶。
沈晨晔有了这惊奇发现，想低头憋住冲动的笑意，无意撇到一抹白皙，霎时眉头轻蹙了下，敛了笑意，
那是楚袂圆润的脚趾。他心想，怎的鞋也不穿。
“偏峰的花愈发开得好了。”
沈晨晔没头没尾的来临一句后，伸手轻轻抚过楚袂头顶。
“师兄？”
阳光下硬朗帅气的男人，唇边扬起的笑容炫目又迷人。楚袂不明所以，眯了眯眼。
正疑惑时，男人已经把手收回。楚袂看见他骨节分明的两指间夹着一片粉色花瓣。
他诧异的转过身，原来是小舍前后的房门都打开，穿堂的风吹来了许多花瓣。
弄明白后，不知道是不是楚袂的错觉，他觉得这人有点戏弄的意思，挑了挑眉，问：“师兄特意来此，只是为了夸赞偏峰景色？”
沈晨晔最近忙着帮沈刑天处理门派事物。
说来也奇怪，平静的时候哪哪都无事发生，某地有点什么动静，就会一连串的多出很多任务，跟连锁反应似的。
等到沈刑天想要安排人手时，只剩下沈晨晔几人。
此刻到偏峰就是带着任务来的。但看楚袂那副呆愣愣又透露认真的表情，沈晨晔就忍不住想逗弄他。
“不尽然，人人尽说偏峰好。”他摇摇头，一本正经道：“其实啊人也不错，得空自然是要来看看的。”
楚袂歪了歪头尝试理解他的话。
有时忘记饭点，眼前的男人会提着食盒来监督他吃完，例如昨日。愿意踏足偏峰的，也只有眼前的男人，所谓的“人人”不过是他杜撰出来的。
想通其中关键，楚袂皱起眉头，难道这人真是在捉弄他？
如他所想，沈晨晔低低的笑了，笑有的人看清现象的本质，又欲言又止。
听见笑声，楚袂抬眸瞪了沈晨晔一眼。但说不上来什么原因，明明被戏弄到耳朵泛红，却没有厌恶的想法。
他就懒得说话了，只用幽怨的目光直直盯向眼前难掩笑意的人。
直到几秒后，男人咳嗽两声，主动收敛了笑意，正色道：“不逗你了，确实有任务。”
难得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沈晨晔简单说明来意。
楚袂了然，关门就要走时，手臂被人拉住。。
沈晨晔只觉得少年疑惑时的神情很可爱，轻声提醒：“穿鞋。”
楚袂低头看见露在外面白花花的脚趾，冷白的皮肤肉眼可见变得绯红，转身就跑。
“抱歉，等我，很快。”他只觉得羞赧难当，尴尬非常......
下山途中，沈晨晔顺便给他讲起了任务内容，以及除了他俩还有第三人参与。
楚袂要比沈晨晔矮半个头，在对方讲解任务时，他时不时偏过头仰视到的，是男人清晰的侧脸。
眉骨突出，浓密剑眉下深邃眼眸犹如寒星，鼻梁高挺且直自然衔接到山根，从侧面看去自然形成一道流畅的线条，英气非常。光线的照射下立体与深邃的落差给眼眸阻隔出一片阴影，说话时蠕动的薄唇微微上扬，完美的下颌，喉结和脖颈筋脉的若隐若现。甚至连耳廓干净的鬓角，都被聆听的楚袂仔细看了去。
沈晨晔解释道：“除你我之外，这次的任务朝若也会一起。”
“嗯。”
楚袂轻声回应，目光回到男人自然状态下仍保持轻微上扬锐度的唇峰......不对，怎么没声了？
他诧异抬眸，却陷落一双深邃漆黑、摄人心魂的幽谭。
“刚刚说到哪了？”沈晨晔那上薄下饱满的唇瓣再次动起来。
“到脖子.....不、不是，师兄你说什么？”
答非所问，走路还发呆。
沈晨晔叹了口气，没忍住抬起那蜷了三番又六次的手拍在他脑门。
“嗷......师兄干嘛打我？”楚袂捂住额头收回视线。虽然一点也不疼，但这种感觉很奇妙，难以形容。
他目光闪烁，有些窘迫，但转念一想，对方也不能凭空推断他的想法，犹豫着又头铁的看回去。
在他好奇透亮的目光中沈晨晔轻笑着继续开口：“其实朝若没什么坏心眼，只是脾气不好。”
忽然的一句话让楚袂有些摸不着西东。
他踢着地上的石子，顺着记忆摸索，想到恶灵任务的第二天，饭堂内沈朝若脸色确实不太晴朗，好像和顾芳兮有关。
前一日恶灵任务回来遇见顾芳兮，对方惊讶这种简单纯浪费时间精力的任务居然会落到他身上，若有所思的模样。楚袂现在才发现端倪。
这样一来，他认为沈晨晔应是听到了什么捕风捉影的内容。
“师兄是听了什么？如果和前几日委派有关。”楚袂略微停顿，暗暗握紧了拳头，看向对方的凤眸中难得染上了认真，郑重道：“我认为委任没有大小之分。如果都嫌任务难度低，酬劳少，嫌弃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那修道的意义何在，难不成我们的一身修为是为了腰缠万贯、锦衣玉食才存在吗。”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停下来后才在原地大口喘气。
在楚袂看来，沈晨晔经常帮助同门解决各项事宜，该他做的不该他做的各种大事小事，只要有求于他，都能够被妥善解决。在清风派是有口皆碑......
总之是个沉稳有责任心的，同时也是楚袂内心渴望成为的那一类。
他不理解也不太能接受这种因事小而不为的行为。
沈晨晔看他突然倔强的眼神和固执的表情，还特意转过身去背对着。不明所以。怎么好好的人突然就不高兴了。
不知道他脑补了什么，但肯定是极大的误会。
沈晨晔长叹一声，涩然苦笑。
“我是说，她脾气不好，如果明显感觉她找你麻烦，你大可不必理会，无视掉就行。”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她虽然是师姐，但要是做得过分，大不了，就和她打一架，像小时候揍其他人那般。”
他了解楚袂不喜欢迎合别人容易招惹一些多疑敏感的人，即使什么也不做，也会有人看不顺眼。
沈晨晔不能每时每刻都关注楚袂。但大家都是一个门派的，修道之人，拳头说话。
很简单的理念。
沉默的前提是不让自己受委屈。
沈晨晔语重心长，就是想从小事上教楚袂一些道理。
“啊？”楚袂完全没预料到这种可能。
他转过身来，紧绷着的神经的逐渐平静，压根没想到一向沉稳的男人会这样说。
他缓缓松开握紧的手，神色复杂的看了男人一眼，迟疑道：“这样真的好吗？她毕竟是师姐。”
“啊什么啊。”
沈晨晔将双手落到楚袂清瘦的肩上，敛去清脆的笑声，在楚袂错愕的目光中缓缓开口：“你这个年纪应当是活泼的，自在的，轻快的。不要想太多，想得太复杂，不要有太多顾虑，不要老是摆出一副老成的模样，毕竟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十七八岁应是春风得意的阶段，不要总满脸愁容，小心翼翼。
楚袂没想到沈晨晔会突然说这些，内心最怕这类似沉重或正式的感觉。
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沉默的间隙，沈晨晔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即使娇纵任性些也没关系的，好不好？”
这话不像在商量。不知道是不是楚袂的错觉，他居然觉得沈晨晔说话的语气有些可怜。
楚袂愣了两秒又匆匆垂下眼，用长长的睫毛盖住眼底的不知所措。
怎么会有人话里的意思听起来像在无底线纵然甚至是鼓励人去闯祸，完了还愿意主动撑腰的感觉。
好奇怪。
他心脏跳的有些快，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没注意时悄悄掉进了心里，像是一颗种子。但也猜不太准，来不及去进一步确认，因为男人还在等待他的回答。
好不好？楚袂觉得不太好。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又不想随口答应糊弄过去，楚袂只能颔首轻叹：“那我会......尽量去尝试。”
山脚。
枯燥乏味的事情有很多种，等待是其中之一。
沈朝若不耐烦的来回走动，牵马候在一旁的弟子小心翼翼，生怕引起她的注意惹火上身。
“久等了，朝若。”
“见过沈师姐。”
两人的到来解救了水深火热的弟子，迫切的将手中的马绳递出后快速退场。
沈朝若抱臂站在树荫底，看见沈晨晔立刻露出一幅明媚笑脸，迈腿就准备迎接上去。下一秒瞥见更后面的身影，她没好气的嘲讽一句：“一天天的，磨磨蹭蹭。”
她的视线落到楚袂身上：“要我说，偏峰的禁制就该给撤了，省的每次有任务还要人亲自走一趟。”
虽两个人是同时出现，但针对性很明显。
楚袂说了“尝试”，沈晨晔好奇他会如何应对。结果楚袂只是皱了皱眉后翻身上马，先一步离开。
沈晨晔视线漫不经心掠过沈朝若，淡漠的注视着前方，提醒道：“该出发了。如果对偏峰有什么建议，可以向长老们提及。”
沈朝若掠过沈晨晔看着楚袂的背影，晦涩幽深的眸子闪过一抹精光，冷哼道：“小人得志。”
......
三人任务目标，是清风派西南方向八十里处的富饶村落：乌柳村。
大约在半个月前，乌柳村附近的鬼界缺口突然破损，鬼气泄露。沈刑天收到求助第一时间便要派遣弟子前去处理。只是，乌柳村的地理位置比较特殊，是两个门派的交界范围。
血雨阁认为不过是溢出的鬼气吓到一群老实的村民，求援简讯上的内容只是夸大其词的产物，不劳清风派费心，交给血雨阁就好。
沈刑天清楚，对方主动将任务揽下，不过是觉得任务简单，乌柳村富饶，报酬颇丰。
血雨阁按照封印鬼界缺口的配置派遣弟子前往，三日后失去联系。只好派遣第二批弟子前去，本以为这次能够万无一失，结果也失联了。
这时血雨阁长老提议派遣第三队弟子，但很快被否决。他们认为，最初轻视任务时就失去了最佳的时机。
不管第三队弟子能不能成功解决乌柳村的困境，对他们来说，都是弊大于利。
解决麻烦最好的方法就是，远离麻烦。
“烫手山芋就让清风派去接，毕竟乌柳村也在他们管辖的范围。”
结果这不负责任的话说出，血雨阁阁主戚世荣居然同意了。
好在他们将第二批弟子传回的信息一同交给了清风派。
沈晨晔：喜欢我好不好。
楚袂：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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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彼岸花开，思念成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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