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希望他去照顾父亲，又自私地想让他留在自己身边。
片刻后，墨尘调转马头，继续跟在了苏云卿的囚车后方。
苏云卿看着他的身影，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她知道，从今往后，这个男人，就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可她也知道，这份依靠，或许会让他付出沉重的代价。
车队一路向北，越来越荒凉。
苏云卿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下去。
北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在脸上生疼。
苏云卿蜷缩在囚车里，单薄的囚服根本抵挡不住刺骨的寒意，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连指尖都冻得失去了知觉。
自从和父亲分开后，押解的禁军愈发怠慢。
每日只给些冷硬的干粮和浑浊的河水，夜里就把她和其他囚犯一起关在破庙里，连床稻草都不给。
从前锦衣玉食的宰相小姐，如今竟落得和囚徒为伍的地步。
“喂！那个苏大小姐，给点水喝！”旁边一个满脸污垢的囚犯撞了撞她的胳膊，语气带着戏谑。
苏云卿皱紧眉头，往旁边挪了挪。
她现在连自己都顾不上，哪里还有水给别人？可那囚犯却不依不饶，伸手就要抢她怀里仅剩的半块干粮。
“滚开！”苏云卿下意识地呵斥，语气里还带着从前的骄纵，可声音却嘶哑得厉害，毫无威慑力。
囚犯被她激怒了，扬起拳头就要打过来。
苏云卿吓得闭上眼，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落下。
她睁开眼，看见那囚犯被一个禁军一脚踹倒在地，骂骂咧咧地拖了出去。
她以为是禁军良心发现，可抬头时，却瞥见破庙门口的阴影里，站着一个熟悉的玄色身影。
墨尘不知何时来了，正靠在门框上，眼神冰冷地盯着里面，显然是他暗中示意了禁军。
苏云卿的心猛地一跳，连忙低下头，假装没看见。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是该道谢，还是该继续驱赶？从前她对他呼来喝去，从未正眼看过，如今落魄至此，倒要靠他暗中照拂，这份落差让她无地自容。
墨尘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却只是微微颔首，便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庙外，继续隐在阴影里。
接下来的几日，苏云卿渐渐发现，那些原本对她恶语相向的禁军，态度悄然发生了变化。
每日的干粮里会多一块热饼，偶尔还能喝到温热的水，夜里也会有人悄悄塞给她一捆稻草。
她不用想也知道，这都是墨尘的功劳。
可他从不露面，只在她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候，用这种沉默的方式护着她。
这日傍晚，车队路过一条结冰的河。
河面不算宽，可冰层薄得能看见下面流动的河水。
押解的校尉怕出意外，让囚犯们下车步行过河。
苏云卿刚踏上冰面，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镣铐磕在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手腕和膝盖瞬间传来钻心的疼。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浑身冻得僵硬，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周围的囚犯发出哄笑，禁军也只是冷漠地看着，没人愿意伸手扶她。
“哈哈哈，这就是从前不可一世的苏大小姐？连走路都不会了！”
“活该！谁让她以前那么嚣张！”
嘲笑声像针一样扎在苏云卿心上，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想爬起来，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只能狼狈地趴在冰面上，感受着刺骨的寒意从冰层渗透进来，冻得她灵魂都在发抖。
就在她万念俱灰的时候，一双穿着粗布靴子的脚停在了她面前。
她抬起头，看见墨尘蹲在她身边，玄色的衣袍上落了一层雪。
他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避开她手腕上的镣铐，伸出手，似乎想扶她起来。
苏云卿看着他的手，那双手布满了薄茧，指关节处还有未愈合的伤口，显然是这些日子赶路留下的。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下意识地想躲开，她现在这么脏，这么狼狈，怎么配让他碰？
可墨尘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动作轻柔却坚定地握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
他的掌心带着温热的温度，透过单薄的囚服传过来，驱散了些许寒意。
“谢谢……”苏云卿的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被风声淹没。
墨尘没有回应，只是松开手，后退一步，重新隐入了旁边的树林阴影里，仿佛刚才那个扶她起来的人不是他。
苏云卿站在冰面上，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
她知道，他是怕引起禁军的不满，给她招来更多麻烦。
这个男人，永远都在用最隐忍的方式，护着她的周全。
过河后，车队在一个破败的驿站歇脚。苏云卿坐在角落里，揉着摔疼的膝盖，忽然听见校尉和几个禁军在低声争吵。
“这苏云卿就是个累赘！再往北走，天越来越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死在路上了！”
“可不是嘛！与其带着她受罪，不如……”一个禁军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神阴狠。
苏云卿的心脏猛地一缩，浑身冰凉。
她知道，这些禁军是嫌她麻烦，想趁机除掉她！
她下意识地看向驿站门口，墨尘果然还在那里，背对着她站着，可肩膀却微微绷紧，显然，他也听到了禁军的对话。
苏云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怕死，可她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荒郊野外，不甘心还没来得及向父亲道歉，不甘心还没来得及对墨尘说声谢谢。
夜里，苏云卿躺在冰冷的地上，根本不敢睡。
她竖着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她心惊肉跳。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驿站外传来一阵打斗声，还有几声闷哼。
她吓得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过了一会儿，打斗声停了，一切又恢复了寂静。
第二天一早，苏云卿发现，昨晚提议除掉她的那几个禁军不见了。
校尉说他们夜里擅自离队，不知去了哪里。
可苏云卿看见墨尘的衣袍上沾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迹，心里瞬间明白了，是墨尘解决了那些人。
他为了护她，又沾了人命。
苏云卿看着墨尘的身影，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愧疚。
她欠他的，实在太多了。
车队继续前行，天气越来越冷，周围的景色也越来越荒凉。
放眼望去，全是茫茫白雪，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苏云卿的身体越来越差，咳嗽不止，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
墨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每晚都会悄悄送来一些草药，让她熬水喝。
那些草药不知是他从哪里找来的，喝下去后，咳嗽果然好了许多。
这日，苏云卿实在走不动了，倒在雪地里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人把她抱了起来，掌心的温度熟悉而温暖。
她想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只能任由自己陷入黑暗。
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旁边燃着一堆篝火，墨尘正蹲在火堆旁，给她烤着一块肉。
“你醒了？”墨尘看见她睁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苏云卿看着他，喉咙发紧：“是你……救了我？”
“属下只是不想让小姐死在半路上。”墨尘垂首道，把烤好的肉递了过来，“快吃点，暖暖身子。”
苏云卿接过肉，看着他冻得发红的脸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墨尘，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哽咽着问，“我以前那么对你，那么坏……你为什么不离开我？”
墨尘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而沙哑：“小姐救过属下的命，属下此生，只为护小姐周全。”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苏云卿记忆的闸门。
她终于想起了十二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午后，想起了那个瘦骨嶙峋的小男孩。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把她刻在了心里。
“对不起……”苏云卿泣不成声，“墨尘，对不起……”
墨尘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添了些柴火，让篝火更旺了些。
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勾勒出硬朗的轮廓，也映出了他眼底深藏的疼惜。
苏云卿知道，道歉是苍白的。
她从前造下的孽，如今都要自己承担。
可她也知道，有墨尘在，她就不能倒下。
为了他，也为了自己，她必须好好活着。
休息了一夜，苏云卿的身体好了些。
第二天一早，两人便重新追上了车队。
墨尘依旧走在队伍后面，隐在阴影里。
可苏云卿知道，他一直在。
北风依旧凛冽，前路依旧渺茫。
可苏云卿的心，却因为那个沉默的暗影，多了一丝暖意。
车队踏入极北地界的那一刻，苏云卿才真正明白“苦寒”二字的重量。
这里的风比先前更烈，裹挟着细碎的雪粒，打在脸上如同刀割；地面冻得坚硬如铁，镣铐磨得脚踝早已溃烂流脓，稍稍一动就是钻心的疼。
押解官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姓周，一路上早已被这枯燥的行程磨得没了耐心，对苏云卿的态度更是一日差过一日。
这日傍晚，车队在一个避风的土坡下扎营，周押解官清点干粮时，看着苏云卿的眼神满是嫌恶：“这罪妇吃得多走得慢，简直是个累赘！从今日起，她的干粮减半，水也省着点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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