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迎来了初秋，但刑侦支队三楼角落办公室里的冬天，似乎永远也不会结束。
陈锋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那种冰冷的、彻彻底底的无视，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折磨人。陆知远完美地履行着一个同事的全部职责——精准、高效、毫无差错。但也仅止于此。
他不再看他，不再对他说话除非必要，甚至不再对他有任何情绪波动。陈锋的存在，之于陆知远，仿佛成了空气里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埃。
这种惩罚，无声却凌迟。
陈锋试过一切他能想到的笨拙方法。
他每天早上提前半小时到办公室，把陆知远那张一尘不染的办公桌擦得更亮，泡好一杯温度正好的绿茶（他偷偷观察过，陆知远只喝这个），放在他习惯的位置。
第一次，陆知远进来后，看着那杯茶，停顿了足足三秒。然后他拿起杯子，径直走到洗手池边，将整杯茶缓缓倒掉，仔细冲洗干净杯子，放回原处。接着，他从自己抽屉里拿出一个崭新的保温杯，接上饮水机的热水。全程面无表情，没有看陈锋一眼。
陈锋靠在门框上，看着那杯被毫不留情倒掉的茶水，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被倒空了。
他不死心。托人从外地买了最顶尖的明前龙井，据说一两千金。他小心翼翼地放在陆知远桌上。
第二天，那盒价格不菲的茶叶原封不动地出现在他桌上，下面压着一张打印的便签，依旧是冰冷的宋体：“物归原主。陆。”
陈锋盯着那盒茶叶，猛地抓起来，想把它扔出去，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手臂，将额头抵在冰凉的铁皮柜上，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他也试过在工作上拼命。他把自己经手的每一个案子都做到极致，报告写得滴水不漏，抓捕行动迅捷完美。他幼稚地希望能重新引来陆知远哪怕一丝挑剔的、批判的目光。
但什么都没有。陆知远只会公事公办地接收他的报告，进行他必要的部分，然后归档。完美得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陈锋甚至宁愿他像以前一样，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经验主义”、“莽撞”、“不动脑子”。
至少那样，证明他还在他眼里。
现在，他什么都不是。
这种令人窒息的状态持续了近两周。陈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眼底的红血丝再也没褪过，脾气变得更加暴躁易怒，队里的人都绕着它走，私下里议论纷纷，都说陈哥这是中了邪。
转机发生在一个雨夜。
队里接到报警，郊区一个化工厂发生爆炸，可能有人员被困。情况危急，队里能调动的人全部出动。
爆炸现场一片狼藉，危险重重。断裂的管道喷射着不明化学气体，扭曲的钢架摇摇欲坠，地面流淌着混合着化学药剂的污水。
陈锋作为现场指挥，红着眼睛吼着，带着人一次次冲进危险区域搜救被困工人。
陆知远也来了，穿着防护服，带着技术队的人在相对安全的区域进行初步的证据固定和危险品评估。他的脸藏在透明的面罩后面，看不清表情，动作依旧稳定而精准。
在一次搜救中，一个巨大的、被炸变形的反应釜突然发生二次泄漏，高浓度的腐蚀性气体瞬间弥漫开来！
“后退！全部后退！！”陈锋声嘶力竭地大吼，指挥着队员们紧急撤离。
混乱中，他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年轻的技术员吓傻了，呆立在泄漏点附近，动弹不得。
“操！”陈锋骂了一声，想也没想就逆着人流猛冲过去！
就在他快要抓住那个技术员的时候，头顶一根被腐蚀的承重梁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呻吟声，猛地断裂砸下！
“小心——！”
一个身影比他的思维更快，猛地从斜侧里扑过来，狠狠将他连同那个技术员一起撞开！
“砰——！”
沉重的钢梁几乎是擦着他们的身体砸落在地，溅起一片浑浊的污水和火花。
陈锋踉跄着摔倒，怀里的技术员发出一声痛呼。他猛地回头，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陆知远倒在地上，防护服的袖子被尖锐的断裂处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迅速涌出，染红了白色的防护服。他的面罩也摔裂了，露出苍白失色的脸，金丝眼镜歪在一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陈锋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陆知远！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说话！”
他颤抖着手，不敢去碰他流血的手臂，眼睛急得通红，像是要滴出血来。
陆知远急促地喘息着，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似乎摔得不轻。他试图用手撑起身体，却因为手臂的伤口痛得闷哼一声，又跌了回去。
“别动！他妈的我让你别动！”陈锋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小心翼翼地扶住陆知远的肩膀，对着周围吓呆的队员咆哮，“叫救护车！快他妈叫救护车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绝望，仿佛天塌了下来。
陆知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里有一瞬间的涣散和脆弱，但很快又凝聚起来。他避开陈锋焦急的视线，试图自己用力：“我没事……只是划伤……”
“你闭嘴！”陈锋低吼着，手下却轻柔得要命，他撕开自己防护服的下摆，想也不想就用力扎在陆知远流血的手臂上方，进行紧急止血，“谁让你冲过来的！谁让你他妈替我挡的！你疯了是不是！”
他的语气凶狠，眼眶却不受控制地泛起湿意。
陆知远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看着他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指，看着他笨拙却无比小心地为自己包扎的样子，沉默了。
周围的嘈杂似乎都远去。只剩下雨水滴落的声音，和两人粗重交错的呼吸声。
“……你是现场指挥。”良久，陆知远才偏过头，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不能出事。”
就因为这个？
陈锋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痛。他宁愿陆知远是因为别的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点别的什么……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跑过来。陈锋小心翼翼地和医护人员一起将陆知远扶上担架，他的手一直紧紧握着陆知远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直到被迫松开。
他看着救护车的门关上，鸣笛远去，站在原地，浑身湿透，手上还沾着陆知远的血，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
“陈哥……你没事吧？”一个小队员小心翼翼地过来问。
陈锋猛地回过神，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别的什么，眼神瞬间恢复了以往的狠厉，但更深处，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没事！”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清理现场！排查所有隐患！快！”
他重新投入指挥，比之前更加疯狂，更加不要命，仿佛要将所有的后怕和汹涌的情绪都发泄在工作中。
医院里，陆知远手臂上的伤口缝了十二针，轻微脑震荡，需要住院观察两天。
陈锋处理完现场后续，几乎是踩着医院的宵禁点冲进来的。他换下了那身脏污的防护服，但头发还是湿的，胡茬也没刮，看起来比病床上的陆知远还要狼狈。
他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站在病房门口，有些踌躇，像是近乡情怯的旅人。
陆知远正靠在床头看书，暖黄的灯光洒在他苍白的脸上，柔和了平日里冷硬的线条。受伤的手臂打着绷带，放在身前。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过来。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遇。
陈锋的心脏猛地一跳，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哑着嗓子开口：“……怎么样了？”
“没事。”陆知远合上书，语气依旧平淡。
陈锋走进来，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动作有些僵硬：“……队里食堂熬的鱼片粥，听说……对伤口好。”
他说得磕磕绊绊，眼神飘忽，不敢直视陆知远。
陆知远的视线落在那个保温桶上，沉默了几秒，没有说“谢谢”，也没有拒绝，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细微的回应，却让陈锋心里猛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拖过椅子，在床边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笔直，像个等待审判的学生。
病房里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只有窗外细微的雨声，和两人之间流动的、无声的情绪。
“今天……”陈锋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陆知远，“谢谢你。”
陆知远垂着眼睫，没说话。
“还有……”陈锋的声音更低更哑，带着浓重的悔意和痛苦，“那天在办公室……对不起。是我混蛋，我疯了，我……我他妈不知道该怎么……”
他语无伦次，词不达意，所有的伶牙俐齿在此刻都失了效，只剩下最直白、最笨拙的道歉。
陆知远依旧沉默着，但搭在书页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陈锋看着他沉默的侧脸，心一点点沉下去。他以为陆知远还是不肯原谅他。
他颓然地塌下肩膀，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沙哑：“我知道……说再多也没用。我不求你原谅。以后……以后我离你远点，不碍你的眼。工作上的事，我让小李跟你对接……”
他说不下去了，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掏空了一样，疼得厉害。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粥太烫了。”
一个很轻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他离开的动作。
陈锋猛地顿住，难以置信地回头。
陆知远依旧没有看他，目光落在那个保温桶上，语气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什么？”陈锋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陆知远终于抬起眼，看向他，灯光下的目光复杂难辨，似乎挣扎了一下，才微微偏过头，露出一点白皙的脖颈线条，声音更轻了：
“我说，粥太烫了，现在吃不了。”
一瞬间，陈锋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炸开，滚烫的浪潮汹涌着冲遍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微微发麻。
他愣了好几秒，才猛地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扑过去打开保温桶，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惊喜：“烫、烫是吧？我……我帮你吹吹！凉得快！”
他拿起勺子，笨拙地、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粥，认真地吹着气，然后下意识地递到陆知远嘴边。
动作做完，两个人都愣住了。
这举动太过亲昵，远远超出了正常同事甚至朋友的界限。
陈锋的手僵在半空，递出去不是，收回来也不是，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陆知远看着递到唇边的勺子，看着陈锋那副紧张又期待、像个做错了事急于弥补的大型犬的模样，眼神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他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
就在陈锋以为他会再次冷着脸推开时，陆知远却微微倾身，就着他的手，张开嘴，极其快速地、轻轻地含住了那勺粥。
柔软的唇瓣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冰凉的勺子，也碰到了陈锋微微颤抖的手指。
如同微弱的电流窜过。
两人都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分开了。
陆知远迅速低下头，咀嚼着嘴里寡淡无味的粥，耳尖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隐没在暖色的灯光里。
陈锋保持着递勺子的姿势，手指上那柔软的触感挥之不去，心里炸开无数朵烟花，炸得他头晕目眩，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笑得像个傻子。
虽然只有一勺，虽然陆知远很快就接过勺子自己吃了，虽然整个过程两人再也没有任何交流。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那堵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厚厚的冰墙，似乎终于被凿开了一丝微小的裂隙。
窗外，秋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云层散开，露出一弯清冷的月亮。
月光悄无声息地洒进病房，温柔地笼罩着床上的病人，和床边那个守着保温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仿佛守着全世界最珍贵宝藏的警察。
长夜未尽，但黎明似乎已在不远处。
陆知远你对你老公好冷漠[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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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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