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案后的第六个月,江城被一场十年不遇的浓雾笼罩。高楼大厦在灰白色的水汽中若隐若现,街灯在午后三点就早早亮起,投下昏黄而无力的光晕。雾气钻入每一个缝隙,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声音,整座城市仿佛被装进了一个巨大的、湿漉漉的玻璃罩里。
刑侦支队三楼最角落的办公室里,陈锋百无聊赖地擦拭着一个早已一尘不染的相框,里面是他和赵建国多年前的合影。办公室是新的,宽敞,安静,设施齐全,甚至给他配了个“副组长”的头衔。唯一的问题是,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工作。
门被推开,陆知远拿着一份档案走进来,带来一丝门外潮湿的冷气。他依旧是那身一丝不苟的白大褂,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冷静如常,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警惕。
“又一桩‘意外’。”陆知远将档案放在桌上,声音平稳,“码头工人,凌晨坠入货舱身亡。现场勘查十分钟结束,定性为失足。”
陈锋拿起档案扫了几眼,嗤笑一声:“张明浩现在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这报告写得比他脸还干净。”
自从罗成坤倒台、赵建国入狱后,新任支队长张明浩就以“保护功臣”、“减轻压力”为由,将他们二人逐步边缘化。重要的会议不再通知,关键的线索自动绕过,分配下来的都是这种可以迅速结案的“意外”或“常规事件”。
“有趣的是,”陆知远指向现场照片的角落,“这个货舱,属于‘星洲号’。”
陈锋擦拭相框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和陆知远对视一眼。又是“星洲号”。这艘仿佛被诅咒的货轮,每次出现都伴随着可疑的死亡和消失的线索。
“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彻底闲着,”陈锋放下相框,嘴角勾起一丝没有笑意的弧度,“非得给我们找点‘刺激’。”
浓雾成了最好的掩护。陈锋和陆知远避开所有可能的耳目,再次潜入码头。白茫茫的雾气吞噬了他们的身影,也扭曲了远近的声音。
“星洲号”静卧在泊位上,如同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由于“意外”发生,它被暂时扣留,船上只有零星几个留守船员,气氛低迷。
坠舱现场已经被彻底清理过,甚至连血迹都几乎看不见。陈锋在冰冷的货舱边缘蹲下,手指划过金属舱壁上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崭新划痕。
“失足坠落,可不会在舱壁上留下这种方向的刮擦。”陈锋眯起眼,“倒像是……挣扎时被什么东西划到的。”
陆知远则在舱底一堆被忽视的杂物中,发现了一枚极细小的、不属于码头工人制服的纽扣,上面有一个模糊的飞鸟图案。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入证物袋。
“这不是他的。”陆知远站起身,目光扫视着巨大的货舱,“这里不是第一现场。他是死后被抛下来的。”
突然,一阵极细微的、几不可闻的电流嘶鸣声从货舱深处传来。声音短暂响起后又瞬间消失,与上次他们登船检查时听到的一模一样。
两人立刻循声追去。声音源自一个通往底舱的狭窄检修通道。通道内黑暗潮湿,弥漫着机油和铁锈的味道。
在通道的尽头,他们发现了一个被巧妙隐藏起来的暗格。暗格内不是走私货物,而是一个已经停止运行、仍有余温的精密电子设备,大小不过一个鞋盒,连接着船上复杂的线路。
“信号屏蔽器,或者……某种脉冲发生器。”陆知远快速检查着,“功率很强,设计目的不明。但它刚才肯定被远程启动了一下,像是……某种警告。”
就在此时,陈锋的电话震动了一下,收到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加密信息。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和一个坐标:
【他在看着。旧港区,7号仓,速来。——‘鼹鼠’】
“‘鼹鼠’?”陈锋皱眉,“我们什么时候多了个叫这名的线人?”
陆知远脸色微变:“不是我的人。坐标是陷阱的概率超过百分之八十。”
“但也是唯一冒出来的线索。”陈锋盯着那条信息,眼神锐利起来,“赌不赌?”
旧港区是江城最早废弃的码头区,如今只剩下残破的仓库和荒芜的野草,在浓雾中如同鬼域。7号仓库大门虚掩,里面堆满了生锈的集装箱和废弃机械,能见度极低。
陈锋和陆知远一左一右,悄无声息地潜入。仓库内部寂静得可怕,只有水珠从屋顶滴落的嗒嗒声。
在仓库最深处,他们看到了一个人影背对着他们,站在一个打开的集装箱前。
“等你很久了,陈警官。”那人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混合着恐惧和决绝的表情。
是技术科的小李。
陈锋没有放松警惕,枪口微微抬起:“信息是你发的?‘鼹鼠’?”
“时间不多,他们很快会发现我不见了。”小李语速很快,声音有些发颤,“李薇死前给我的东西,我一直藏着,现在……该交给你们了。”
他递过来一个用防水布包裹的黑色笔记本。
“李薇不止查了深蓝科技,她顺着罗成坤的海外资金流向,摸到了一个更可怕的东西——‘先知’系统。”小李急促地说道,“它不是用来控制个体的,那太低级了。它的目标是进行大规模的社会行为预测和干预!它……”
咻——!
一声极其轻微的、安装了消音器的枪声响起。
小李的话戛然而止。他胸口绽开一朵血花,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去,身体晃了晃,向前栽倒。
陈锋和陆知远瞬间扑向两侧的集装箱后作为掩体。枪声来自仓库上方的钢架平台!
“抓活的!”上面传来一个冷厉的声音,用的是某种外语。紧接着是几声短促的应答和脚步声从多个方向传来。
不是警察!是专业的外籍雇佣兵!
子弹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们藏身的集装箱,发出令人牙酸的砰砰声。对方火力凶猛,配合默契,显然是要灭口。
陈锋一边凭借直觉还击,一边对陆知远吼道:“笔记本!”
陆知远在小李倒地的瞬间,已经冒着弹雨探身,一把将那个染血的笔记本抓了回来,塞进怀里。
“东北角,有个卸货通道!”陈锋根据记忆中的仓库结构判断道。
两人在密集的火力压制下,借助废弃货物的掩护,艰难地向东北角移动。子弹追着他们的脚步,在水泥地上溅起碎屑。
突然,陈锋闷哼一声,肩膀爆出一团血花,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一个趔趄。
“走!”他一把推开试图来扶他的陆知远,转身用没受伤的手臂连续射击,暂时压制了追兵。
陆知远咬咬牙,不再犹豫,率先钻入那个狭窄黑暗的卸货通道。陈锋紧随其后,又是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
通道通向码头堤岸。浓雾依然没有散去,能见度不足十米。身后仓库里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越来越近。
“这边!”陆知远拉住陈锋,没有奔向大路,反而纵身跳入了冰冷刺骨的海水里。
陈锋毫不犹豫地跟上。两人潜在水下,靠着堤岸的掩护,艰难地向前游去。追兵冲到岸边,对着浓雾笼罩的海面盲目地扫射了一阵,咒骂声被雾气吞没。
几分钟后,在几百米外的一个废弃小艇码头,两人才**地爬上岸,冻得嘴唇发紫,狼狈不堪。陈锋肩膀的伤口被海水一浸,更是剧痛钻心。
陆知远迅速为他进行紧急止血包扎。看着那个染血的笔记本,两人的心情都无比沉重。小李用生命换来的情报,沉重得烫手。
回到那间江边安全屋,暖气驱散了身体的寒冷,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笔记本被小心地摊开在桌上,里面是李薇娟秀而密密麻麻的字迹,夹杂着打印的银行流水、代码片段和令人心惊的图表。
“先知系统……”陆知远快速浏览着,脸色越来越白,“它通过整合全市的监控网络、社交媒体数据、消费记录、甚至医疗档案,构建公民的精准心理和行为模型。它的目的……”
他抬起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震惊:“是预测社会不稳定因素,并在事态爆发前,进行‘精准干预’。”
“干预?”陈锋捂着肩膀,眉头紧锁,“像深蓝科技那样控制人?”
“更‘高级’。”陆知远的声音干涩,“制造意外事故、引导舆论攻击、触发经济危机、甚至安排一场‘恰到好处’的疾病……让那些被系统标记为‘高风险’的个体或团体,在造成‘麻烦’前就无声无息地消失或闭嘴。李薇的死亡模式,完全符合这种‘干预’!”
笔记本的后半部分,记录了几个被标记为“已干预”的案例,其中一页上,赫然写着周文斌教授的名字!而执行评估报告的签署代号,是——“夜莺”。
赵建国的代号!
陈锋猛地站起来,又因伤痛跌坐回去,额角青筋暴起:“老赵……他不仅是帮罗成坤灭口,他根本就是这套系统早期的执行者之一?!”
巨大的背叛感和荒谬感几乎将他淹没。
陆知远沉默着,继续翻页。最后几页,是李薇惊恐的笔迹,她似乎发现自己触及了核心,正在被监视和警告。她提到了一个代号——“牧羊人”。
【“牧羊人”才是真正的掌控者,“夜莺”也只是听命行事。系统即将升级,范围将扩大至全省,甚至全国……我必须把消息送出去……】
笔记到此戛然而止。
屋内一片死寂。窗外的浓雾依旧没有散去的迹象。
他们原本以为扳倒罗成坤、揪出赵建国是斩断了毒蛇的头颅,如今才发现,那不过是砍掉了它露出地面的一根藤蔓。地底之下,是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根系深入整个系统内部的恐怖怪物。
“叮——”
陆知远的平板电脑突然自动亮起,一个红色的、不断闪烁的警告框弹了出来。
【警告:检测到您的权限已被永久冻结。所有访问记录已被标记。安全协议7-A已启动。】
几乎同时,陈锋的手机响起,是张明浩打来的。
“陈锋!你们到底在外面干了什么?!”张明浩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带着气急败坏的惊怒,“刚才市局技侦支队和监察部的人突然带着文件过来,以‘涉嫌违规调查、危害数据安全’为由,正式勒令你们两人停职!现在马上给我回局里报到!”
电话被猛地挂断。
陈锋和陆知远对视着,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答案:他们的行动彻底触怒了“牧羊人”。系统不再只是孤立他们,而是开始动用正式的力量,要将他们彻底清除出去。
停职令,就是第一张公开的驱逐票。
“安全协议7-A……”陆知远喃喃道,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操作,试图追踪警告来源,却发现所有退路都被堵死,“这意味着,他们有权调用最高级别的监控资源来追踪我们。我们的证件、银行卡、手机……都会成为定位器。”
他们成了系统里的通缉犯。
陈锋反而冷静下来,他扯掉肩膀上渗血的绷带,换上一件干燥的黑色外套,眼神里重新燃起野性的光芒。
“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该指望在这个系统里找到答案。”他拉开抽屉,拿出几个一次性手机和一叠现金——这是他常年准备的应急物资。
“既然他们不让我们在里面查,”他看向窗外被浓雾封锁的城市,声音低沉而坚定,“那我们就从外面,把它掀个底朝天。”
陆知远将李薇的笔记本小心地收好,站起身:“第一步?”
“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读懂这本笔记。”陈锋将一把车钥匙抛给陆知远,“然后,去找那个唯一可能知道‘牧羊人’是谁的人。”
“赵建国?”陆知远瞬间明白。
浓雾依旧深重,仿佛永远不会散去。江城华灯初上,霓虹在雾气中晕染开模糊的光团,繁华依旧,却透着一股冰冷诡异的陌生感。
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安全屋,融入浓雾之中。这一次,他们身后已无退路。
狩猎开始了,但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已然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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