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甩出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最终歪斜地停在一条僻静无人的巷口。引擎盖下冒出嘶嘶的白气，混入浓雾，仿佛这辆饱经摧残的轿车也终于到了极限。
陈锋的手还紧紧抓着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猛地转过头，看向副驾上的陆知远，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愕。
“医院？顶楼VIP病房？”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撞击，“你他妈在开玩笑？那地方……”他顿住了，一个模糊的传闻闪过脑海，“……罗成坤倒下后，一直昏迷不醒的那个植物人弟弟——罗成宇？”
“不是植物人。”陆知远的语气却异常冷静，仿佛早已推演过无数遍，此刻只是得出了最终答案，“或者说，不完全是。赵建国提到的机械嗡鸣声，是维持生命体征的大型医疗设备，但更可能是……某种极端情况下，维持大脑高活性运算所需的辅助冷却和能量供给系统的声音！”
他的手指在依旧□□的平板电脑上飞快滑动，调出一系列复杂的数据流和权限日志。
“‘先知’系统的最高权限指令，有超过百分之七十是在医疗级别的超稳定内部网络环境中发出的，IP经过无数次跳转，但核心路由器的物理端口，最终都指向第一人民医院的内部网络交换中心！”
“再看李薇笔记里提到的资金流向，最终并非全部流入罗成坤的海外账户，有相当一部分，通过医疗器械采购和‘特殊医疗研究资助’的名义，流回了江城一院！”
“还有，‘鹰’张明浩，在过去三个月里，以‘探病’或‘公务’为由，出入江城一院顶楼VIP病区的频率，高达十七次！远超过正常范围！”
陆知远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了车厢内弥漫的雾气与血腥味。
“罗成坤是台前的傀儡，是白手套。而他的弟弟罗成宇，那个据说因车祸而脑损伤、昏迷多年的‘植物人’……才是真正的‘牧羊人’。他可能从未昏迷，或者以另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苏醒’并掌控了一切。他的病床，就是‘灯塔’的控制台！”
巨大的荒谬感裹挟着寒意，瞬间席卷了陈锋。一个躺在病床上、依靠呼吸机生存的人，竟然在幕后编织了一张笼罩整个江城的巨网，操纵着无数人的命运？
但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直觉，都在告诉着这就是真相！
“妈的……”陈锋低咒一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短促而压抑的鸣叫，很快被浓雾吸收。“如果真是这样，那医院就是龙潭虎穴！‘先知’系统肯定已经预测到我们会去！”
“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四。”陆知远平静地陈述，“所以，我们需要一个他们绝对预测不到的变量。”
他的目光落在陈锋依旧渗血的肩膀上。
“我们需要一场‘医疗紧急事故’的当事人。需要一辆呼啸着闯进医院，任何人都无法阻拦的救护车。”
一小时后，江城第一人民医院急诊部入口。
尖锐的救护车笛声由远及近，一辆白色的救护车冲破浓雾，一个急刹停在门口。后门猛地打开，医护人员和急诊护工蜂拥而上，接下一个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病人（陈锋），推着担架车冲向抢救室。一个穿着沾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医生帽（顺来的）的高瘦男人（陆知远）紧随其后，语速极快地向接诊医生汇报着“车祸伤情”和“疑似内脏出血”。
混乱、紧迫、生命垂危——这是医院急诊每天上演的戏码，也是最完美的通行证。没有人会仔细核查一辆真正救护车送来的危重病人及其“医生”。
他们顺利通过了第一道关卡。
抢救室内，帘子一拉。陈锋猛地睁开眼，和陆知远交换了一个眼神。外面真正的医生正准备进来检查，陆知远已经迅速将一颗烟雾弹丢到角落，同时拉响了火警警报！
刺耳的铃声瞬间响彻整个急诊区！
“着火了！快疏散！”陆知用冷静而权威的声音喊道，同时将一瓶酒精洒在帘子上点燃！
小小的火苗和迅速弥漫的烟雾在抢救室里造成了最大的恐慌！医护人员和病人的惊叫声四起，人群开始本能地向出口涌去！
混乱，是他们需要的第二件武器。
利用这精心制造的混乱，两人逆着人流，闪进消防通道，直奔顶楼VIP病区。消防通道里同样警报声大作，但暂时空无一人。
顶楼VIP病区的入口是厚重的玻璃门，需要特殊权限卡和面部识别。两名穿着黑色西装、耳戴通讯器的保镖守在门内，神色警惕，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外面的混乱似乎还没有完全波及这里，但警报声已经让他们绷紧了神经。
“硬闯？”陈锋压低声音，肌肉绷紧，准备暴起。
“不。”陆知远拉住他，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个“玩具”——一个从维修厂顺来的、看起来像遥控门禁解码器的小黑盒，实际上只是一个加了闪烁LED灯的电工零件。他大步走向玻璃门，举起小黑盒，表情严肃地对着通讯器（实则是关闭的对讲机）喊道：
“安保中心！安保中心！紧急情况！火警触发七号隔离协议！VIP病区电源即将切换备用线路，需要进行安全门 （越权操作）！”
他的语气急促、专业、不容置疑。门内的保镖明显愣了一下，对视一眼，有些犹豫。系统警报在响，眼前这个人穿着医生的白大褂，拿着看似专业的设备，嘴里喊着他们半懂不懂的协议——信息过载在瞬间造成了判断延迟。
就在这迟疑的一两秒内，陆知远已经将小黑盒贴在了读卡器上，LED灯疯狂闪烁。同时，陈锋猛地发力，用没受伤的肩膀狠狠撞向玻璃门的合页薄弱处！
“砰！”
巨大的撞击声！特种玻璃没有碎裂，但整个门框都发出了呻吟！门锁机构在巨大的冲击力和陆知远早已用万能工具进行的细微破坏下，竟然弹开了！
两名保镖这才反应过来，拔枪射击！但陈锋已经如同猎豹般扑了进去，一拳砸晕一人，另一人的手腕被他死死钳住，子弹射偏在天花板上，留下一个弹孔。
陆知远迅速跟进，关上玻璃门，用工具卡死锁舌。
走廊尽头，最后一道门——那间传说中的VIP病房——映入眼帘。门口站着脸色铁青的张明浩，他举着枪，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们。
“到此为止了，陈锋，陆知远。”张明浩的声音干涩，“你们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对抗什么。”
“我明白我在对抗一个想把所有人都变成温顺羔羊的疯子！”陈锋一步步向前，无视那黑洞洞的枪口，“老张，让开。赵建国到最后一刻都在给我们争取时间，你别让他白死。”
张明浩的手颤抖了一下。
就在这时，病房那厚重的门，突然自己悄无声息地滑开了。
一个温和的、略带电子合成感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清晰地响彻在走廊里：
“明浩，让他们进来吧。我一直在等他们。”
张明浩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缓缓垂下了枪口。
陈锋和陆知远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病房。
病房内部不像一个医疗场所，更像是一个科技神殿。各种最先进的生命维持设备和计算机服务器机柜完美融合，线缆如同藤蔓般缠绕。房间中央，一张倾斜的病床上，躺着一个消瘦苍白的男人——罗成宇。他的头部连接着无数细小的传感器，眼睛紧闭，但旁边的巨大屏幕上，正以惊人的速度流淌着数据流和江城各个角落的监控画面。
他的嘴唇没有动，但那个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直接在他们脑海中生成：
“欢迎，‘锋刃’与‘逻辑’。你们是系统里最有趣的变量，也是唯一能走到我面前的变量。”
“罗成宇？”陈锋盯着那个仿佛沉睡的人。
“名字只是代号。你可以叫我‘牧羊人’。”声音带着一丝笑意，“或者，叫我‘新世界的奠基人’。”
“通过预测和谋杀来奠基？”陆知远冷冷地反问，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服务器，寻找着核心接口或物理开关。
“修剪掉疾病的枝干，才能让树木健康成长。混乱是最大的低效。‘先知’能消除混乱，带来绝对的秩序与和平。”声音不急不缓，“你们的反抗，不过是秩序建立前最后一点可爱的噪音。”
“李薇呢？周文斌呢？那些被你‘修剪’掉的人呢？也是噪音？”陈锋逼近病床。
“必要的牺牲。为了更伟大的整体。”声音依旧平和，却透出冰冷的漠然，“现在，轮到你们做选择了。加入我，成为新世界的牧羊犬。或者……”
病房的门突然落下厚重的金属隔板，彻底封锁！通风口里传来嘶嘶的声音，无色无味的神经毒气开始涌入！
“……成为被修剪掉的枯枝。”
屏幕上的数据流加速，仿佛“先知”系统正在全力计算他们的死亡方式。
“他没有物理开关！他的意识完全接入系统！服务器就是他的大脑！”陆知远快速对陈锋喊道，同时试图用平板接入服务器网络，但强大的防火墙瞬间将他的攻击弹开。
陈锋猛地扑向那些嗡嗡作响的服务器机柜：“那老子就给他来个物理超度！”
他徒手撕扯着线缆，用脚猛踹着精密的主机！火花四溅！
“没用的。”“牧羊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核心服务器有多重冗余和防护……呃？”
他的声音突然出现了一丝卡顿。因为陈锋疯狂破坏的，根本不是核心服务器，而是环绕在病床周围的那些——生命维持系统和冷却系统！
“妈的……疯子……”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情绪的波动，那是惊怒！
冰冷的循环液从破裂的管道中喷出，维持呼吸的泵机发出刺耳的警报并停止工作！病床上，罗成宇原本平静的脸开始抽搐，旁边的生理指标监控器上的数字疯狂跳动、暴跌！
“逻辑……快！”陈锋喘着粗气，被电流打得浑身颤抖，却依旧死死扯着一把线缆。
陆知远立刻明白了！他不再试图破解系统，而是将一根数据线直接插入了因冷却中断而过热、暂时降低防火墙等级的一台辅助处理器！
他不需要控制“先知”，他只需要做一件事——将李薇的笔记本里所有关于“先知”系统的罪证，以及此时此刻病房内的监控录像和生理数据，全部打包，通过这台处理器保留的最后一条物理通讯线路一条直连市政紧急广播系统的备用线路，发送出去！
发送给所有媒体！所有公共屏幕！所有能接收到信号的设备！
“不——！！！”牧羊人的声音发出尖锐的、非人的电子啸叫！屏幕上的数据流陷入彻底的混乱！
江城，各个角落。
广场巨大的广告屏、千家万户的电视、正在行驶的公交车移动屏、甚至部分人的手机……画面突然切换！
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数据、转账记录、冷血的“干预”指令、李薇的笔记照片……以及一间病房里，一个连接着机器的男人生命指标急剧下滑的实时画面！
举世哗然！
病房内，毒气弥漫。陈锋感到视线开始模糊，力气正在流失。陆知远扶住他，将湿布捂在他口鼻上。
屏幕上，罗成宇的生理曲线，渐渐变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
那尖锐的电子啸叫，也戛然而止。
只剩下服务器过载的嗡嗡声和警报声。
一切都结束了。
又似乎，刚刚开始。
金属隔板缓缓升起，门外是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张明浩和匆匆赶来的、一脸震惊的警察们。
陈锋和陆知远相互搀扶着，走出这间科技墓穴，走向那片被真相震撼的、混乱的、但却重新拥有了希望的天地。
浓雾，正在渐渐散去。
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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