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警局的空调似乎永远也无法驱散盛夏的黏腻与浮躁。结案报告像雪片一样堆积在办公桌上，混合着烟灰和隔夜咖啡的酸馊气味。距离那起震惊全市的走私案告破已经过去两周，但案卷的收尾工作远未结束，压力和疲惫写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尤其是被强行塞进同一间办公室的两位功臣。
两个人有所缓和的关系又因为双方观点不一破裂……
“我说了，尸检报告第三页的血液喷溅分析模型有问题。”陆知远的声音冷得像冰，他甚至没有从显微镜前抬起头，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摊开在桌面的文件，“入射角计算偏差超过百分之七点四，这会导致对凶手身高和位置的判断完全错误。你的现场重建报告是基于这份有瑕疵的数据，结论不可信。”
陈锋猛地从一堆现场照片里抬起头，眼底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他一把抓过那份报告，扫了两眼，随即不耐烦地扔回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陆法医，你的模型是建立在理想实验室环境下的。”他语气冲得很，带着明显的火药味，“现场他妈的是个废弃仓库！有风！有灰尘！受害者中刀后还在移动！你那套完美的理论在现实里屁用没有！我的推断是基于十五年现场勘查经验，不是纸上谈兵！”
“经验主义导致的谬误在刑侦史上比比皆是。”陆知远终于转过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毫不退让，“你的‘经验’告诉你凶手是左撇子，但我的骨骼肌理分析和创口微观形态显示，凶器是从右向左发力，更符合右利手特征。你的报告会误导侦查方向。”
“放屁！”陈锋霍地站起来，身高带来的压迫感瞬间充斥了狭小的办公室，“技术科那边复勘过了，支持我的结论！你是在质疑所有现场弟兄的工作？”
“我只相信数据和逻辑。”陆知远平静地迎着他的怒火，甚至微微抬起了下巴，那姿态在陈锋眼里简直是**裸的挑衅，“如果技术科的结论与客观数据相悖，那么他们也需要重新核查流程。”
“操！”陈锋低骂一声，一脚踹在旁边的废纸篓上，哐当一声响，“老子不伺候了！你爱怎么改怎么改！到时候案子破了功劳全是你的，行了吧，高材生？”
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怒气冲冲地就要往外走。这种令人窒息的争论在过去两周里已经发生了无数次。每一次合作都像是一场战争，每一个细节都能成为导火索。他受够了这个眼高于顶、只会抱着数据和仪器、丝毫不懂变通和尊重的家伙。
“站住。”
陆知远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陈锋脚步顿住，猛地回头，眼神凶狠得像要杀人：“你他妈还想干嘛？”
陆知远拿起另一份文件：“你的枪械鉴定补充说明还没有交。证物库在催了。另外，关于嫌疑人社会关系网络的梳理，你承诺昨天下午五点前共享给我，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十七分。”
他看了一眼腕表，精准地报时，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一样敲在陈锋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催催催！你除了会催还会干什么？”陈锋彻底火了，几步跨回到陆知远面前，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堆满文件的办公桌，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雄性荷尔蒙对撞的激烈气息，“老子不是你的实习生！少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那些破东西我晚点会弄！现在！我！要！出！去！抽！烟！听懂了吗？”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低吼出来，胸膛因怒气而剧烈起伏，灼热的气息喷在陆知远脸上。
陆知远微微蹙了下眉，不是出于害怕，而是像被什么不洁的东西冒犯到了一样，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避开了他的气息。这个细微的动作彻底点燃了陈锋最后的理智。
那是一种混合着极度烦躁、不被认同的憋闷、以及连日来被这个冰冷精确的“机器”全方位否定的屈辱感。所有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荒谬的、疯狂的出口。
下一秒，陈锋猛地探身，一只手狠狠抓住陆知远的手臂，将他往后一推！陆知远猝不及防，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档案柜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惊愕地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陈锋的脸已经猛地凑近，带着不容抗拒的狂暴力道，狠狠地堵住了他的嘴。
那不是吻。
那是一场纯粹的、发泄式的、粗暴的掠夺和征服。
牙齿磕碰到一起，带来尖锐的痛感和淡淡的铁锈味。陈锋的嘴唇干燥而滚烫，带着尼古丁的苦涩气息，毫无章法地碾压、厮磨，甚至啃咬，力道大得像是要把眼前这个永远冷静、永远正确的人彻底撕碎、吞吃入腹。
陆知远的大脑一片空白。
显微镜下的细胞结构、血液喷溅的计算公式、枪械鉴定的参数……所有精密运转的思维齿轮在这一瞬间卡死、崩断！他完全无法处理正在发生的这件事。只能感受到背后金属柜门的冰冷，手臂被攥紧的疼痛，以及唇上那近乎施暴的、滚烫的触感。
他僵硬得如同标本，连呼吸都停滞了。金丝眼镜在剧烈的动作中歪斜，镜片后那双总是冷静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罕见的慌乱。
陈锋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种事。在双唇相触的那一秒，狂暴的怒火奇异地被另一种更尖锐、更陌生的触感所取代。陆知远的嘴唇比他想象的要软，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实验室里常用的某种消毒剂的清冷味道。这种反差像一道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动作僵了一瞬。
但也仅仅是一瞬。
心底那头被挑衅、被压抑已久的野兽已经出笼，它尝到了血腥味，就不肯再回头。他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加用力地禁锢住怀里这具僵硬的身体，另一只手胡乱地抓住陆知远脑后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承受这个变得更深、更带着某种绝望探索意味的侵犯。
办公室内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衣物摩擦发出的窸窣声响。
良久，直到陈锋感觉自己几乎要窒息，而怀里的身体依旧僵硬得像块石头，他才猛地松开了手，像是被烫到一样向后踉跄了一步。
陆知远顺着档案柜滑坐下去，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他的嘴唇红肿，破了一个小口子，渗出血丝。眼镜完全歪了，挂在一边的耳朵上，露出那双失焦的、剧烈震颤的瞳孔。白大褂的领口被扯得凌乱，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上面甚至能看到刚才粗暴对待留下的红痕。
他微微张着嘴，急促地喘息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用一种近乎茫然、完全陌生的眼神看着站在他面前、同样呼吸急促、眼神混乱的陈锋。
陈锋看着他那副样子，像是突然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他抬手抹了一把刺痛的嘴唇，看到指尖上那一点刺目的红——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陆知远的。
恐慌和后知后觉的荒谬感如同冰水，兜头浇灭了他所有的怒火。
“我……”他喉咙干得发疼，声音嘶哑难辨，“……”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能说什么？说他疯了？说他被气糊涂了？说这他妈的是个错误？
任何语言在此刻都苍白得可笑。
陆知远似乎终于找回了一点神智。他猛地偏过头，伸出手，颤抖着将歪掉的眼镜扶正。这个动作像是重新披上了盔甲，尽管他的手指还在抖，脸色苍白得吓人。
他扶着档案柜，试图站起来，腿却有些发软。
陈锋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伸手扶他。
“别碰我！”
陆知远的声音尖利而紧绷，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几乎是惊惧的排斥。他猛地挥开陈锋的手，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背对着陈锋，快速地、几乎是慌乱地整理着自己被扯乱的衣物。
他的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根线条都写满了抗拒和震惊过后的冰冷。
办公室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刚才那场激烈到荒唐的冲突余温还未散尽，却迅速被一种更可怕的、冰封般的死寂所取代。
陈锋看着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闷又痛。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颓然地垂下手臂。
陆知远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他整理好衣服，甚至一丝不苟地抚平了白大褂上的每一丝褶皱，然后拿起桌上那份他之前正在看的、沾了一点血迹的尸检报告，步伐有些僵硬地、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门被轻轻带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陈锋的心上。
他独自站在原地，办公室里还残留着陆知远身上那种冷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自己留下的烟味，以及空气中那缕若有若无的、属于刚才那个疯狂亲吻的血腥味。
陈锋缓缓抬起手，看着指尖那抹已然干涸的暗红，然后猛地一拳，狠狠砸在了坚硬的办公桌上！
骨节处传来剧痛，却远不及心头那股汹涌而来的、复杂而晦暗的浪潮。
有些界限，一旦越过，就再也回不去了。
而他和陆知远之间那本就摇摇欲坠的、脆弱的合作关系，在这一刻，似乎已经被他亲手彻底砸得粉碎。
窗外，江城的夏日依旧喧嚣躁动，而办公室里，只剩下无尽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和一场无人知晓的、地震后的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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