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哪里最能感受到战争的残酷,那大概就是前线的战地医院了。
周满二月份的时候跟着大部队一起到了基辅,在这里待了大概一个月。风雪像刀子一样劈头盖脸呼上来,她想哭,去哪里不好,怎么就来了东线?
伤员一批一批送过来,周满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赶鸭子上架似的就待在了手术台上。
德**官无数次找他们的领队贝蒂娜吐槽,离前线太远了!运送伤员太耗油!半死不活的送过来都死了!
于是,周满又跟着大部队往前挪动,她在哈尔科夫已经待了两个月了,离前线最近的战地医院,伤员要是能走的话走两步就到了。
一个废弃的工厂,贴了个红十字标就是他们临时的战地医院。两个车间,重伤在里面,轻伤在外面。
周满负责里面那间,仿佛是人间地狱,阳光从顶上的小窗里透进来,给冰冷昏暗的车间带来一点点暖意。
门口一号床和二号床是两个胸腔被炸伤的士兵,他们躺在这里只是因为死神太忙还没来得及过来将他们带走,周满无能为力。六号床是一个腿部被炸碎的年轻士兵,二十岁,充满希望的年纪,但他已经没有了一条腿。七号床上,趴着的士兵臀部被炸碎了,周满花了三个小时从他的碎肉里将弹片一片片挖出来。如果运气好,他的下半辈子可以在轮椅上度过,运气不好的话,他应该回不去家了……
到了这里,基本上就是等死,而贝蒂娜安排周满来这里,可能只是因为她属于这批医生里经验比较丰富的,技术比较好的,试图让她来挽救挽救。
周满谁也救不了,她距离精神崩溃就差那么点儿。
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要把每一把手术刀都收收好,包括吃饭的叉子。因为到了这里,他们求生的意志基本为零。
“医生,我要抽烟!”暴躁的声音,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快疯了。
周满面无表情地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插到他嘴里,俯身给他点上。
这个家伙还算好,两个手臂都被吊了起来。他差一点就被拉去截肢,贝蒂娜很简单,骨头碎了拉去截掉就好了。周满觉得还有救,虽然她不是骨科的,但有时候她实在受不了贝蒂娜简单粗暴的方式,于是她把他拦下来了,汗流浃背地给他上了夹板,还好,她经验丰富。
至于他为什么在这里,可能是怕离开周满一步就会被贝蒂娜拉去砍掉手臂,就死活不愿意走了。
她从一名心外科医生变成了骨科医生,有时候也是烧伤科医生顺便兼任心理辅导医生,德语水平有了质的飞跃。
“要我说,你给他一枪算了。”他用牙齿咬着烟,一边说话一边冒烟。
“谁?”
“喏。”他朝那个屁股朝天的士兵努努嘴。
“他还活着。”
“他下半辈子都废了,连拉屎都不太方便,怎么睡女人?”
“……”周满已经习惯这些粗俗的话了,到了这里,不分小学毕业还是大学毕业,都是人。
“活下去最重要。”
“呵!”
“等他们能挪动了,就可以回家了,未来还是充满希望的。”周满平静无波地说。
“你自己信吗?”士兵怀疑地看着她。
“信。”
“你从这里送走了几个人?”他又问。
“……”来的伤员一批接一批,真正能送回家的屈指可数。
“护士!”破锣嗓子发出干涸的呼喊声。
“怎么啦?”年轻的小护士芬雅总是面带微笑,昏暗病房里的小太阳。
“他要上厕所。”老兵指了指旁边二十岁的截肢小士兵。
小士兵黄不拉几的脸上染上了一点红。
“臭小子,像个害羞的姑娘。”老兵无情嘲笑,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声音,像个破风箱。
“大的小的。”芬雅已经很习惯了,撒尿拉屎和吃饭一样,都是正常的。
小兵不这么想,他吞吞吐吐半天,“小的。”
芬雅拿了个水瓶过去,想将他的裤子褪下。
“我…我自己来!”大庭广众之下尿尿已经够害羞了,怎么还能让这么年轻的姑娘帮忙,那会玷污她。
“没关系,我帮你。”
“不要不要。”他的头疯狂地摇,他要挽救他唯一的尊严。
周满拿了手边的帐篷布过去,给小兵盖好,“你去忙吧,芬雅。”
他摸索好一会,“好、好了。”脸红的不可思议,把脸上失血过多的黄气都赶走了。
周满走过去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你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真的吗?”眼里有泪花在闪。
“真的,我是医生。”
今天晚上轮到周满回宿舍休息,她暗地里祈祷晚上不要再有袭击,她都好几天没回宿舍洗澡了。人真的是适应性超级强的生物,要是放在以前,她一天不洗澡就浑身难受,到了这里,随便吧,让她发烂发臭好了。
隐约听到远处好像有放烟花的声音,周满心凉了半截,不会吧?她冲出去看,远处的地平线在黑夜中闪烁。
太过分了!实在是太过分了!他们都不睡觉吗?你轰完我我再来轰轰你,没完没了的。
炮火像倒放的烟花,“咻”一下从空中飞到地上炸开,火花泥土四溅。战机从头顶飞过,德军还算反应及时,朝对方开了两次炮就将人赶走了,如果不是在战场上,周满觉得那可能是一场美丽的流星雨。
只是一次偷袭。
对红十字医院的医护们来说可能就是一个不眠夜了。他们为什么不能白天袭击?大晚上搞偷袭大家都别睡了。
幸运地是,只有一辆卡车。
呻吟着…哀嚎着…一个个担架抬了进来。护士手忙脚乱地给他们分发编号,判断伤口严重程度。
万幸,没周满什么事。
“米娜医生!“芬雅及时叫住周满。
偷偷溜走的脚步停下,“怎么了?”
“七号床快不行了,快去看看。”她焦急地说。
那个屁股朝天的士兵?他醒了?
周满回去的时候,他正趴在床上大喊,“快给我一枪!谁来给我一枪!”
“你冷静点!”周满赶紧走过去压制住他乱飞的手。
“太疼了医生,太疼了。”他紧紧拽着周满的手,像救命的稻草。
麻醉失效了,绷带下的断骨和碎肉痛得他喘不上气。
“止痛片呢?止痛片呢?”周满朝芬雅喊。
“止痛片没有了,还在等后勤补给。”芬雅凑到周满耳边轻声说。
伤口范围太大,恐怕止痛片的效果也微乎其微。
病房里其他士兵的眼神麻木而苍老地望向他们,他们距离地狱只差了一张通行证。
没见过这等场面的小士兵痛哭出声,似乎病房里正在经历生离死别。
“等一下,我让护士去取麻醉来,你忍耐一下。”周满知道他不能再接受麻醉了,他只能忍着,“快去。”她朝芬雅喊。
芬雅和她对视一眼,往门外跑,她不会拿来的,只是缓兵之计,她和周满演练的很熟悉了。
“医生,你杀了我吧,活不下去了。”士兵痛得气若游丝,眼底一片灰暗。
“再坚持一下好吗?你不想回家吗?”周满总是用“回家”诱惑他们。
“回家?”他努力勾了勾嘴角,“回不去了,战友都死了,下一个就是我。”
“他们都死了,你还活着,只有你还活着。你不想回去吗?带着他们的讯息,你也死了,再也没人记得他们。”周满俯身轻轻拍着他的背。
“妈妈……”眼泪从他的眼角挤出来,将他干枯的面容浸得一片湿润。
对他来说,或者对这里的很多人来说,死亡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周满却执拗地死死拽住他们,最残忍的其实是她。
战争的疲倦以及失血过多的虚弱让他没有坚持多久就昏睡了过去,周满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颓然地坐在地上。
“我说你应该给他一枪。”吊着手的士兵声音沙哑。
“你闭嘴,今天的抗生素打了没有?”
“打了……”
周满瞪他一眼,决定下班,再待下去她会崩溃的。
外间仍旧是乱糟糟的一团,手术灯全都打开。厂房外的废墟上搭着临时帐篷,里面躺着一群被赶出来的伤员,他们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该腾地方了。
“如果不截掉,我不保证能救活他。”贝蒂娜正在跟人掰扯要不要截肢的问题,周满听得耳朵起茧子。
“我不允许,伤口离膝盖有8公分,截什么?”暴躁的声音,周满还有点耳熟。
她皱着眉头往手术间看,一个高大的身影套了件灰不溜秋的夹克棉袄站在贝蒂娜面前,将手术灯光都挡住了。他们中间躺了个士兵,右腿上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或许,你们应该先给他止血。”周满打断他们。
那个身影转过头,本来还在暴躁抽动的面部肌肉在看见她这一刻僵住了,灰头土脸的面孔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你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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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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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战地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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