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触怒了他,他一把抓起周满的领子:“你胡说什么?”
“胡说吗?我想你作为前线的指挥官,早就知道了吧,德国不可能赢的。英美的军队已经从诺曼底登陆了。很快,苏联的巴格拉季昂,中央集团军被彻底摧毁,德国战败只是时间问题。”周满整个人被他提溜了起来,垫着脚尖艰难开口。
冰凉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她,眼里是怒火,是信仰崩塌的怒火:“散布失败主义谣言,我可以杀了你!”他将周满甩开,转身大步离开。
“米娜!”盖尔达哭泣着跑过来想要扶她。
“你回到车里去。”
周满站起来快步追上埃里希,拦在他面前,她用手背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抬头望向他,眼神倔强,一如既往:“我不会让你去的。”
“你这个疯子。”埃里希伸手去摸抢,手指接触到抢把那一秒,他像被烫到似的抽回手:“没用的,游击队做蠢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结果。”
“我不管!总之,你不能去执行那个命令,你的上级肯定是疯掉了才会让你做这种事,他要屠村,让他自己去做,凭什么让你们沾染无辜的鲜血!”
埃里希错愕一瞬:“你在说什么?”
周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说,我说,我说你们不要去做这种事,如果你们做了,战后会被审判,……会被绞死。”耳边都是绝望的哭喊声,周满像缺氧了,脑袋昏沉。
埃里希怔怔望着她,好久没有开口说话。她说的话他根本不怕,绞死吗?他无数次接近死亡,他想死亡不过如此。但是她的眼泪居然会让他失措,喉咙被堵住,喘不上气。
“让开。”他推开她的肩膀。
“你疯了埃里希,你真应该听听我的话,你会后悔的!”周满气得跳脚,她用力扯着他的袖子。
“命令就是命令,我的职责是无条件执行。”他转过身狠狠盯着她。
好耳熟的话,“你们都是蠢货!没脑子的蠢货!”
“你给我滚回车里去。”埃里希用力甩开她的手,“那些人该死,全都该死,他们杀了我们多少人,一个排,整整一个排!四十六条人命!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上战场,刚刚从装甲学校毕业,你不知道,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他的眼底血红一片,微眯起眼,寒光闪过,像锋利的匕首。
周满被他吼得倒退一步:“埃里希……那些人,你们已经报过仇了。”
“远远不够。”阴狠一闪而过。
“砰”一声爆炸在身后响起,周满浑身一抖。
“你这个白痴。”埃里希立刻俯身圈住她。
“你下令了?”
“即便不是我,也有别人去做。”埃里希圈着她快速往车边走,“不要乱跑!”
爆炸声接踵而来,周满坐在地上,她捂着耳朵,泪水滴落在干涸的土地上。
“米娜。”盖尔达下车抱住她,枪声随即在耳边响起,这里真让人绝望啊。
一整个村庄,不分老少,男人、女人以及还在妇女手中牙牙学语的小孩,因为一个德国人,全部化为了灰烬。
埃里希开始和周满冷战了。
整整三天,埃里希一点没搭理周满,周满当然也不会傻乎乎地凑上去。她和盖尔达完全成了随军队医,在医疗兵的车里帮忙处理伤员。
帝国师前锋经历了盟军轰炸和当地游击队无休止的袭击,损失了大量士兵后赶到了圣洛西面防线,终于可以正式投入战斗了。
夜里,部队进入圣洛西侧村庄。
埃里希十分小心,他让大部队在高地隐蔽驻扎,随时应对美军进攻。自己带领一队士兵将伤员转移到后方的村庄里去。
周满和盖尔达也在列。
“紧紧跟着我,看我踩在哪里再下脚知道吗?”进入村庄前,埃里希将周满和盖尔达拉到一边。
“嗯嗯。”
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可能是反步兵地雷阵。
这里的地形很奇特,整个村庄被树篱划分成一块一块的。和周满差不多高的树篱将光线完全挡住,她努力睁大眼睛,一步不离地跟上前面走着的人。歪歪扭扭的树枝像毒蛇一样缠绕四周,周满僵着身子和盖尔达走在队伍中间,恐惧一刻不停地爬上心头。
走在最前面的工兵拿着探雷器和工兵铲一点一点摸索前进。
安静地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风从枝叶的缝隙间穿梭而过,沙沙的声音如同鬼魅在耳边低语,周满裹紧外套,确保自己七魂六魄俱在。
“咔哒”一声,紧接着是“嘶嘶”的漏气声。
在如此安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周满立刻停步,从心脏到喉咙口都被巨石堵住,大脑瞬间冻结一片空白。
她低头看自己的皮靴,脚下是松软的泥土,明明什么也感觉不到,怎么会有漏气声呢?
埃里希猛地回头盯着她的脚看:“不准动!”
“我……”踩到什么了?
周满的心脏开始不规律地颤抖,死亡的恐惧席卷而来。
像是踩在了平衡木上,稍微移动一毫米就是万劫不复。身体本能的颤抖和呼吸像是致命的威胁,越想控制却越难以控制。
“米娜?”盖尔达担心地看过来。
“伤员全部往前!”埃里希冷静开口指挥。
身后的士兵陆续越过周满往前走,迅速撤离到安全地带。
“还不快走!”埃里希朝盖尔达吼了一句。
“快走,盖尔达。”后脑的眩晕让她感觉下一秒就要窒息而亡。
“站好了。”埃里希拽着她的胳膊不让她动弹,“工兵!”
他看着前面大部队走到安全地带才继续指挥工兵拆雷。
“长官,请您离开。”动手之前,工兵朝埃里希说。
“不要!”周满尖叫。
全世界只剩下她还有她的脚,以及脚下的地雷。没有人能帮助她,像是被全世界抛弃,绝望的孤独感将她包围。
“你走吧。”她说。
他看一眼周满,黑暗中,眼神异常冷峻:“哭什么?不准哭。”
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水已经将整张脸浸湿。
周满感觉不到自己左脚的存在了。
“我是不是动了?”腿部的肌肉开始剧烈的酸痛和痉挛,她一点也控制不住。
“没有,你做得很好。”埃里希蹲下去将手电开到最亮:“不用怕,只是一个贝蒂,拆了就行了。”
贝蒂?什么贝蒂?她踩到了贝蒂吗?你们还给地雷取名字?
周满已经停止思考。连风都要来欺负她,吹动她耳边散落的发丝,她在心里一刻不停地祈祷:不要动。
“好了。”埃里希的声音犹如天籁。
周满立刻瘫坐在地,她一步也走不动了。
“走了。”埃里希起身,踢踢她的左脚。
左腿变得僵硬麻木,她根本没有站起来的力气:“等一下。”她至少要平复一下心情。
“起来!”埃里希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不要耽误!”他转身弯腰,留给她一个后背。
“我自己走……”周满颤颤巍巍地试图挪步。
“省省吧。”埃里希往后倒退一步,两手分开她的腿,轻而易举就负到了背上。
视野骤然升高,周满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在向前移动了。
工兵惊讶地看一眼埃里希:“长官……”
“如果你再踩到,没人能救你。”
“知道了。”
温热的气息洒在颈侧,有点痒,埃里希加快了步伐,没一会就看见了前面的大部队。
他们怎么走得这么慢,排雷工兵没吃饭吗?
“放我下来。”他的背真是咯得慌,一点不舒服。
埃里希看一眼前方聚集过来的视线,站直身体将周满放下来。
“米娜,你没事吧?”盖尔达立马冲过来。
“没事了。”此刻,她才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什么叫劫后余生。
部队继续往前,已经能看到不远处的房屋,它们隐匿在黑暗里,一点灯光也没有,像一个无人居住的荒村。
“啊!”
一声尖叫将周满本就脆弱的心脏吓得差点从喉咙口跳出来,她连连后退,树篱上伸出来的藤蔓打到脖子里,阴凉可怖,她吓得魂飞魄散。
接连的惊吓让她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干什么?”黑暗里,一只手伸过来撑住她的肩膀不让她滑下去,带着恼意的声音随之响起。
“好像有蛇……”盖尔达蹲下身子抱住膝盖一动不动。
“……”周满深呼吸走上前去拉她起来,“哪呢?”
“呜呜……刚刚好像在我脸上。”盖尔达立刻抱紧周满嚎啕大哭。
周满知道,她并非是因为怕蛇而哭。黑暗赋予人软弱的勇气,眼泪也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她在为一刻不停盘旋在头顶的死亡哭泣,在为满地无名的尸体哭泣,在为灵魂坠入无法挣脱的泥沼哭泣。
战场上所经历的一切,需要她们用下半生去修复。
“没有了盖尔达,不会有蛇的。”周满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安抚,“天快亮了。”
埃里希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忽明忽暗的手电光线照进深不见底的蓝眸,那里仍然是冰凉一片:“走吧。”
西线的炮火和东线完全不一样,盟军的炮弹就像不要钱一样稀里哗啦往下掉,地面部队根本无法向前推进。
周满和盖尔达两个人完全被炸晕了,躲在掩护战壕里一动也不敢动。周围都是被炮火炸起来的灰尘,两人才到了两天就灰头土脸没个人样了。
“出来。”埃里希简直没眼看战壕里的两只地鼠。
“长官?”
“你们跟前线的医疗队去卡昂。”
“会不会风险太大了?”
“你们不是红十字吗?英军不会炸你们。”
那火炮往下掉的时候又不转弯,还能避开他们?
“长官,我们哪里也不想去了,如果可以的话您能不能找人将我们送回巴黎,这里离巴黎也不远了。”
盖尔达疯狂点头。
“……”
然而她俩还是被埃里希毫不留情地拖了出来,“大部队在卡昂,那边需要你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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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踩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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