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
聚义堂灯昏。
燕衡野按剑坐案前，眉头紧锁。
萧逝水在旁研墨，动作轻得像怕惊着什么。
林千山守在令狐安身边，少年睡得不安稳，眉头总颤。
“四弟还没醒？” 燕衡野喉间滚出一声。
萧逝水停了手。“药劲大。”
林千山没回头，只低声道：“刚哼了两声。”
里间
展越扶穆雁月坐下。
“累了吧，喝口热茶。”
穆雁月接了，呷一口。“明日去西郊查豫王的事情，得早走。”
“嗯，我备了车马。”
穆雁月仰头饮尽，没察觉异样。“他那些勾当，总得有人管。”
展越替她解了剑，“睡吧，明日早起。”
看了半晌，转身出了门，穆雁月呼吸渐匀。
聚义堂的灯，芯子爆了个火星。
燕衡野抬手按了按眉心。
“去打盆温水来。”
萧逝水应了，轻步出去。
林千山见令狐安额上汗更多了，伸手想替他擦，
令狐安猛地一颤，眼睫扑棱着要睁。
“四弟？” 林千山低唤。
燕衡野走过来，站在榻前看了片刻。
“药劲快过了。”
萧逝水端着盆回来，帕子浸了水，拧得半干。
燕衡野接过，俯身替令狐安擦脸。
少年忽然偏头，躲开了。
“别怕。” 燕衡野声音放轻，“是大哥。”
令狐安眼角沁出点湿。“别碰……脏！”
萧逝水在旁道：“许是梦里魇着了。”
林千山接口：“可能是昨晚的事受了惊。”
燕衡野没说话，又试了次，这次令狐安没躲。
帕子擦过他脖颈时，少年忽然缩了下肩，喉间的声气更急了些。
“水凉？” 燕衡野停了手。
萧逝水探了探盆沿，“温的。”
林千山忽然道：“四哥后颈好像有伤。”
燕衡野掀起令狐安的衣领，果然见一小块青紫。
“怎么弄的？”
没人应声，白日里只顾着救人，谁也说不清。
萧逝水取了伤药来。“我来吧。”
燕衡野让开身，萧逝水沾了药，刚碰到那片青紫，
令狐安忽然 “啊” 了一声，像是疼，又不像，声音里裹着点别的意味。
林千山皱了眉。“轻点。”
萧逝水动作放得更柔，少年却还在颤，呼吸越来越乱，胸口起伏得厉害。
“是不是药太烈？” 林千山问。
燕衡野摇头。“是他自己绷得紧。”
他忽然开口，对着榻上人道：“放松些，不疼。”
令狐安像是没听见，依旧抖着，直到萧逝水收了手，才渐渐平复。
灯油耗了半盏。
燕衡野坐回案前，重新拿起卷宗。
萧逝水收拾药碗，林千山守着，见令狐安眉头松了些，才悄悄松了口气。
谁也没说话，只剩下少年偶尔的呓语散在昏黄的灯影里。
里屋烛火将墙上映出的人影扯得歪歪扭扭。
展越他反手闩了门
拿出黄铜夜壶，沈清给的药粉就放在旁边，
“展剑客含着能收住，不然丢了脸……”
展越闭了闭眼，抓起纸包倒出些粉末，仰头含了。
这东西是救命的，也是催命的
没有它，路上两次热流早就顺着裤管淌下来，哪能瞒过其他人。
豫王把他身子折腾得这样，连排泄都由不得自己。
他拿起夜壶，龙髓液缓缓摇晃，稠得发腻，闻着让人作呕。
“喝啊。”
“喝了才像个正常人。”
仰头灌下去时，丹田处腾起股熟悉的热，
奇异地压下了那股随时要失控的感觉。
展越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
半个月前不是这样的。
那时他还能握着金童剑，陪穆雁月练“流风回雪”。
她总会故意放慢半分，“展郎的流星赶月，该再快些才好。”
他便笑着用剑鞘挑开她的剑，顺势将人揽进怀里，闻着她发间的皂角香。
那时江湖人提起 “金童玉女”，说他们年少有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现在呢？
他连碰她一下都不敢。
那处的伤还没好，稍一碰就火烧似的疼，
更怕她摸到自己藏起来的夜壶，怕她闻见那股挥腥味
那是豫王的龙髓液，是他身上洗不掉的脏。
“我是男人。”
“我是金童剑客展越。”
他喃喃自语，伸手摸到墙角的新佩剑‘断愁’，
剑柄上的剑穗是穆雁月亲手换的新线。
他拔剑出鞘，寒光闪过。
他试着起势，想挽出流星赶月的起手式，可手腕刚转了半圈就僵住
后腰的酸麻爬上来，让他不由自主地塌了腰，
胯骨微微往前送，竟带出些那夜在豫王怀里扭腰的姿态。
“不对……不是这样的！”
他咬着牙更正，剑尖却抖得像风中的草。
记忆里的流星赶月该是凌厉的，剑尖要像真的流星，带着破风的锐响。
可此刻展越舞起来，脚步虚浮，腰肢软得像没骨头，像是在献媚。
他猛地收剑，“呛啷” 一声插回鞘中。
镜子里映出他的影子，鬓发散乱。
那双曾映着剑光的眼，此刻只剩下浑浊的狼狈。
“怎么变成了这样？”
展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里屋的烛火又跳了跳，
将他的影子拉得更长，贴在墙上，像个被抽走了魂的木偶。
豫王府
沈清立在廊下，“恭贺王爷，腿伤旧急已愈。”
豫王抬手，猛地掀开。
药布刚拆去，小腿皮肉隐有药香。
他眉峰一挑，长臂伸过头顶，叩响墙悬的白羽弓。
木梢撞在砖上，发出闷响。
勾住弓弦，缓缓后拉，“嗡” 的一声震响，直中靶心。
“好。” 豫王低笑
马厩
战马前蹄刨着地面。
豫王左手按鞍，右膝一顶马腹，
身形拔起的瞬间，靴底已稳稳踏在马镫上。
衣袍扫过马鬃，带起一阵风。
他勒缰转身，手腕轻抖间，缰绳在掌心绕出半圈。
沈清抬手，在虚空划了个弧，淡金色光晕悄无声息裹住整个后院。
豫王勒马立在月下，掌心按在马鞍声音带着些微颤：“竟还能这般。”
“本王原以为，一生都要困在这王府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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