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锦瞧着满脸愁容的赵承,凑过去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要出远门还这副死样子!”
赵承欲言又止,故弄玄虚道:“哼!你没和阿姐一同出过远门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虽是远行,可一路上也都是去些城镇客栈落脚,沿途更是随心所欲。可和阿姐出门,风餐露宿都还是小事,怕的是凡定好的行程,更是一日的误差也不能有的。
一切事宜都安排妥当后,也只剩了最后一桩最难缠的。赵寻英还是头次在赵进没有派人宣召之时,自己入宫求见。
“陛下,仙蕙长公主殿外求见!”
赵进正在同六部官员议事,闻言是立马起身道:“谁?仙蕙来了?”
“是,长公主言有要事相商,您看……是不是让长公主在外等会儿?”
“快请!快请皇妹进来!”赵进立刻转向众人,“今日暂且议到此,诸卿先退下吧。”
众人鱼贯而出,正遇赵寻英悠然而来。这些人中多是赵进近年提拔的新贵,只在宫宴上远远见过这位长公主,深知其脾性不似寻常贵女温婉,纷纷驻足,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异常。
赵寻英目光掠过他们,只微微颔首示意免礼,便径直踏入殿内。殿外几人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大人,长公主此时入宫,您说会与陛下说些何事?莫非与内阁那帮老臣有关?”
为首的男子摇了摇头,“之前宫宴上,长公主已与内阁势同水火,想来今次也不是为了他们而来,咱们也别在此胡思乱想,等着看陛下的示下吧!”
一眼扫去,殿内陈设依稀旧貌,细微处却已全然不同,赵寻英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墙上那幅字画上,疏朗劲竹是父皇手笔,其上题诗却是她五岁时随手写下,稚拙的笔迹与画的风骨格格不入,父皇是因着疼爱她这个女儿才将字画挂在这儿这么多年,却不想如今还在此处。
“皇妹还记得这幅字画?”赵进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这些年,每觉力不从心,朕便抬头看看。”
“库中名家墨宝无数,陛下实不必珍视此等拙作。”赵寻英转身,语气平静。
“风骨何须繁叶证,一竿瘦影写春秋!”赵进念出那歪斜的字句,叹道,“皇妹五岁稚龄,已有此等胸襟气魄,难怪当年太傅赞不绝口。”
幼时的赵寻英,曾是何等惊才绝艳,锋芒毕露,即便如今敛尽光华,那份刻入骨子里的威仪,仍令朝臣敬畏。更遑论……那始终不辨真假的传闻,先帝临终,属意的继承人,并非赵承,而是她!
“陛下,童言稚语,听过便罢。”
赵承摇摇头,对她的过往十分感兴趣,“可皇妹七岁便能提剑入大殿,惊得一众文武不敢多言,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赵寻英垂眸,确有此事,可当时是因着父皇病重临朝,自己担心跟了上去,谁知满朝文武竟因要不要让父皇亲去祭祖的事争执了起来,她气不过,这才冲了出去。
赵寻英无意纠缠旧事,直接道:“陛下,臣妹今日前来,是为辞行。”
“辞行?皇妹这是?”赵进眉峰微蹙,不解道。
“陛下知我,素喜研读医书,痴迷草木,然则纸上得来终觉浅,闻说宁夏银川一带或有珍稀药草现世,心向往之。想来如今又身无挂碍,自当亲去一探。”
“皇妹潇洒!只是……”赵进面露忧色,“宁夏毗邻北狄,时有动荡,凶险莫测。朕受先帝重托,护佑皇妹与皇弟安危,若此行有失,朕……实在是愧对先帝在天之灵!”
又是“先帝重托”!先帝生前确实是留下圣旨,让其善待自己和赵承,本是先帝的爱子之心,经众人的口几次三番提及,到底成了柄悬于赵进头顶的利剑,经年累月,早已化作他心头难以愈合的疤,亦是老臣们手中用来牵制赵进的无形枷锁,时时提醒着他,若不是赵承年幼,这个皇位是轮不到他来坐的。赵寻英看着赵进眼中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霾,心中轻叹。她曾无意理解这份自卑,如今却成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
按先帝的话说,赵寻英是个没心肝的,凡事只论对错,从不替他人着想,可看着赵进自囿其中,还是多话道,“陛下,”她声音放缓,带着一丝罕见的劝解意味,“幼时我与阿承侍奉父皇膝下,曾言志在游历山河。先帝崩殂,我姐弟尚不及十岁,自是无力远游。如今十年已过,天地翻覆,岂能再困于幼时之囿?再者,”她话锋微转,“陛下登基以来,大力清剿沿途匪患,官道早已太平许多。我们一行循规蹈矩,只走官驿大道,陛下还有何不放心的?”
赵进心知肚明,赵寻英此行,实为避祸远遁。也好,她与赵承远离京城这漩涡中心,他行事便少了许多顾忌。“既如此…”他面上忧虑散去,换上温和笑意,“皇妹沿途务必经由卫所,时时传信回京。否则朕寝食难安,日夜悬心。”赵进这话说的真心实意,若是旁人看了,当真以为是一对手足情深的兄妹。
“臣妹谨记。”赵寻英垂首应下。
自始至终,赵寻英未提宋澜半字,待她身影消失在殿外,赵进嘴角的笑意淡去,对立在一旁的苏力道:“明日朝会,宣宋澜的任命吧。”
那份任命早已拟好,赵进本欲在庆功宴后便颁下。然而,庆功宴当夜,护送赵寻英的暗卫回报,目睹宋澜登上了赵寻英的马车……虽言其二人不欢而散,然而赵进心中那根刺却已深深扎下。直至今日,确认赵寻英决意远行,远离一切是非,那根刺才稍稍松动些。看来,宋澜于赵寻英而言也无特殊!
圣旨抵达宋府时,宋母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心中默念道:平安无事,便是万幸。待宣旨官离去,她看着依旧失魂落魄的宋澜,语重心长道:“既然旨意已下,你便打起精神赴任吧。吾儿,且记着,你肩上担着的,不仅是宋家门楣,更有你舅舅对你的期望。莫要……让他们失望。”
宋澜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声音沙哑道:“娘放心,儿子……省得。”
宋母抚着宋澜满是胡茬的脸,心疼道:“好孩子!”
赵寻英一行悄然离京。待京中察觉魏国公家的二公子久未露面时,他们早已过了宣府镇,逼近大同地界。一路行来,走走停停,楚锦与赵承如同脱缰野马,凡遇市集热闹必凑上前去,不肯错过一处。
几个人找了间路边茶铺歇脚,夏溪启摊开舆图,眉头微锁道:“按脚程,今日关城门前应能赶到大同。”
楚锦闻言雀跃,伸了伸腰,“那太好了!我听说大同也是繁华,有许多好玩好吃的,咱们可以在大同多待些时日,玩个尽兴!更更要紧的是终于不用睡荒郊野岭了!师姐,咱们多住几日可好?找个上好的客栈,好好沐浴梳洗一番!”她嗅了嗅身上,夸张地捂着鼻子,“我都快成野人了!”然后看了一眼赵寻英,小声嘀咕道,“果然赵承说的没错!”
还未等赵寻英说话,赵承就重重咳嗽一声,对着楚锦呛声道:“嫌苦?现在送你回京还来得及!”
“赵承!你不跟我唱反调会死吗?”楚锦叉腰,“昨夜是谁被条小蛇吓得鬼哭狼嚎?我看那蛇就是被你吓死的!”
“哼!”
赵寻英不用想也知赵承会如何编排自己,只是这次出门不急着归京,便是在外游历个一年两载也是无妨的,她自然不着急赶路。她无视两人的斗嘴,目光投向远方,离京越远,心头那份无形的枷锁仿佛也松脱几分。一路上遇上不少趣事,赵承画技精湛,途中曾在集市摆摊为人作画,所得银钱当晚便在酒楼挥霍一空,倒也添了几分江湖趣味。
没了赵寻英的时刻叮嘱,倒是夏溪启这个头次出远门的,一路上十分认真,忧心忡忡道:“表姐,按原定路线,咱们五日前就该到大同了。这般绕行耽搁,何时才能抵达宁夏?”
赵寻英莞尔道:“舅舅只嘱你护我周全,可曾限定归期?你不是总嫌京都无趣?这一路风光,纵是走上三年五载,又有何妨?”
夏溪启瞠目结舌道:“三……三年五载?是不是也太久了些?”
“放心,”赵寻英眼中掠过促狭,“定在你哭着说想家之前,把你送回舅舅舅母跟前。”
“表姐又取笑我!”夏溪启无奈收起舆图。
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城门将闭之际抵达大同,然而城门口景象却令他们心头一沉,等待入城的队伍排成长龙,守城兵卒盘查极严,几乎将每个行人里外翻检个遍,气氛压抑凝重。
楚锦等的都有些不耐烦了,跺着脚看向前方几乎不动的队伍,“怎么这么慢啊!”
赵寻英安抚道:“此地乃九边重镇,咽喉要地,盘查严些也是常理。”她转向赵承,“你上次来时,可曾如此?”
赵承眉头紧锁,神色凝重,摇头道:“截然不同,上次虽也查验,却不似这般如临大敌……莫非城中生变?或是北狄又来袭扰?可看百姓神色,又不像刚经战乱……”
几经周折,总算是进了城,可眼前的景象却更令人惊疑,街道冷清,行人稀少,两旁商铺大多门窗半掩,透着一股死寂的戒备,暮色四合,更添几分诡谲。
“不该如此啊!”夏溪启低语。
赵寻英目光锐利扫过寂静的街道,皱眉道:“先寻落脚处。”
几人连敲数家客栈,皆是闭门不应。终于,一家偏僻客栈的门开了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警惕的脸。
夏溪启上前问道:“请问店家,现下可有空房?”
老者浑浊的眼睛打量着他们,谨慎道:“几位看着面生,又不似商旅,此时来大同作甚?”
“寻亲路过,借宿一晚。”赵寻英接口道。
老者犹豫片刻,才将门拉开些,示意他们快进。店内昏暗,只点着几盏如豆油灯,空旷冷清得瘆人。“几位在此歇一晚,明日天一亮,就速速离城吧。”老者声音压得极低。
“店家,”赵寻英环视四周,“我们一路行来,见城中戒备森严,商铺闭户,可是出了大事?”
“这不知城中是出了何事,我们瞧着从入城起就十分谨慎,可看着城中也无甚异样啊!”
老者紧张地望了望紧闭的大门,才凑近些,声音细若蚊蝇道:“唉……前些日子,是闹过一阵北狄扰边,早被打退了!可麻烦在后头呢!巡抚大人认定城中有内应通敌,这些日子……抓了不知多少人下狱!严刑拷打啊!好些个熬不过……一卷破席就拖出去了!闹得人心惶惶,谁还敢开门做生意?谁还敢在街上晃悠?”
“岂有此理!这不是草菅人命吗!”夏溪启年轻气盛,拍案而起。
“哎哟!公子噤声!”老者吓得面无人色,连连摆手,“可不敢这么大声!让官差听见,要命的!”
“那……死了人的家里,就没个说法?”楚锦追问道。
“说法?”老者苦笑,“谁敢去讨说法?嫌命长吗?”
话音未落,门外忽传来一阵粗暴的呼喝和沉重的脚步声:“巡抚大人有令!严查奸细同党!知情不报、包庇藏匿者,同罪论处!”
老者浑身一颤,慌忙扑到门边,透过门缝紧张张望,待那声音远去,才惊魂未定地回来,声音更急:“几位都听见了?每日都要挨家挨户盘查!你们生面孔,留在这里就是祸端!听老汉一句劝,天一亮,赶紧走!”
赵寻英沉吟片刻,问道:“城中往来商贾也是不少,他们现下都住何处?”
“官府指定了几家客栈,专住有路引的商人,都集中看管着呢!”
赵承和楚锦还想再问,被赵寻英一个眼神止住。“多谢店家提醒。”她神色如常,“劳烦准备几间客房,再备些简单饭食。”
待老者离去,赵承才愤然低语:“这大同巡抚究竟是何方神圣?如此倒行逆施,他想干什么?”
赵寻英静坐灯影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粗糙的桌面,眸光沉静如水,映着跳动的烛火。
“不急。”她声音低缓,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且看看,他们……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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