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赵寻英推门而出,正撞上了夏溪启,瞧着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她眉梢微挑,似笑非笑道:“这是将那位巡抚的底细,翻了个底朝天?”
夏溪启讪讪一笑,“表姐,既然遇上了,总不能真对此不闻不问吧?”
“临行前,舅舅是如何叮嘱你的?”赵寻英语气平淡道。
夏溪启撇撇嘴,低着头嘟囔道,“莫要多管闲事……”可他抬眼看着空空荡荡的客栈,想起昨日老者眼中的无奈,一股不平之气涌上心头,忍不住愤愤道:“难不成就任由他们如此横行无忌,草菅人命?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赵寻英平常总觉得自己太过我行我素,可与他们几个“真性情”的一比,自己倒还算的上是耐得住性子的,她目光沉静,耐心道:“那你说说看,都打听到了些何事?”
夏溪启精神一振,“表姐不知,大同府现下的巡抚名叫方铮,此人短短两年的工夫,就从一小小知县一跃成了巡抚一职!若说他有过人之处也就罢了,偏他之前在浦江任上毫无建树,更是不通军务,这般资质平平的人如此短的时日就能青云直上,靠的无非是他的老师。”
“哦?他师从何人?”
“拜在户部尚书卫轲的门下,而且两人可还是同乡。”
“卫轲……”赵寻英眼中掠过一丝了然,这人她自然是知晓的。当初赵进初登大宝时,六部官员多是以内阁马首是瞻,朝臣多持观望姿态,当时的卫轲还只是户部的一小小官吏,竟敢站队新帝,一纸弹劾,参户部尚书和侍郎借公务之便敛财。赵进借此事发作,用雷霆手段处理了户部一干人等,也算是在朝堂之上立了威。因着此事,卫轲这人一举成了赵进跟前的红人,稳坐户部尚书之位七年。
只是,卫轲此人的本事全用在了钻营奉承上,靠着溜须拍马的本事坐到了户部尚书的位置,无真才实学,在国家大事是一窍不通,闹出过好几件啼笑皆非的事出来,且不说与外邦互商往来时傲慢失仪险些崩盘,便是在土地赋税一事上屡出“奇招”,沦为朝堂笑柄。内阁那几人,怕是都没把他放在眼里,才让他这些年稳坐户部尚书。
赵寻英轻叹道:“咱们的这位陛下,将你我分得清清楚楚,却是忘了人心之欲壑难填。”
“那,我们要管吗?”夏溪启急切道。
“这……”此行本为避祸,置身事外方为上策。可昨日老者惊惶的脸庞,城中死寂的街道,种种仍在眼前。大同不同于其他地界,一旦人心不稳,易被外敌钻了空子。赵寻英沉默片刻,道:“你即刻修书给舅舅,将此地情形详述明白。到时,京中自会有人呈至御前。”
夏溪启眼中冒着光,脚步匆匆道:“我这就去!”
传信到京都也就数日,到时京中便会派人来调查此事,如此他们几个不宜多留,还是尽早离去的好。
谁知还未等他们几个收拾离去,客栈大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面大力撞开了!一队持刀衙役凶神恶煞地闯了进来,为首一人道:“有人举报,昨日客栈私下收容来路不明之人,大人怀疑是外族派来的探子,叫我等将人抓了去府衙,还不快快将人给交出来!”
客栈的人吓得瑟瑟发抖,“官爷容禀啊!我也只是好心收留他们一日!今日就叫他们离去!”
“少废话!现在人在哪里?”
客栈的老者颤颤巍巍地指了指楼上。
赵承闻声出来,听见这话忍不住出来分辩道:“我们几个是凭着过所入的城,守军验看无误后方放我们入的城,现下你们又说我们是外族派来的探子,当真是胡说八道,倒打一耙!”
“既是良民,为何不遵告示,入住官定客栈?偏要窝藏于此!”衙役咄咄逼人,“是不是探子带回去一审便知!”
“荒谬!”赵承冷笑,“入城住店,天经地义!难不成这客栈掌柜,还知晓军国机密不成?我看定下这等规矩的人,才是不知藏了何等心思!”
“大胆狂徒!竟敢污蔑巡抚大人!拿下!连同这老掌柜,一并押走!我倒要看看他们敢反了天不成?”衙役头目怒喝道。
眼见衙役如狼虎扑来,赵承、楚锦哪里肯束手就擒?夏溪启也拔剑在手,护住赵寻英方向。霎时间,大堂内桌椅翻倒,杯盘狼藉,呼喝打斗声四起!客栈外,胆大的百姓围了过来,探头探脑,议论纷纷。
混乱中,又有两队衙役闻讯赶来,将客栈团团围住。赵寻英立于楼梯高处,帷帽遮面,冷眼旁观片刻,终是轻叹一声,缓步下楼。
“哟!还藏着个见不得人的小娘子?”衙役头目目光淫邪地扫过赵寻英,又看向护在她身前的夏溪启,“这般护着?莫不是私奔的野鸳鸯?正好,一并锁了回衙!”
夏溪启怒目而视,正欲发怒。“阿启!”赵寻英制住他们几个,一双眼冷冷看着底下的衙役,轻笑一声,声音清冷如冰,“随你们去府衙可以。但你们,不够格审我!让方铮亲自来见。”
“嗬!好大的口气!等见了我们大人,怕是要吓得腿软!”衙役头目嗤笑,“乖乖跟我们走,爷们儿怜香惜玉,不对美人儿动粗!”
赵寻英不再多言,对犹自愤愤的赵承道:“阿承,住手!咱们就跟这位官爷,去府衙走一趟,我倒要看看,这大同府的大人,是如何将白的说成黑的。”
赵承悻悻收手,凑近低语道:“此事何须阿姐出面?看我将这群狗腿子打得抱头鼠窜!”
“你多少人?城中官兵几何?再这般打下去,这客栈才是真要被毁个彻底。”赵寻英语气中带着杀意,“我也想见识见识,这位方巡抚,究竟是何等人物!”
赵承看着帷帽下那抹笃定的弧度,心头一动,阿姐这般气定神闲,怕是早有计较。只怕有人要倒霉了!他顿时来了兴致,乐得在一旁看戏。
府衙公堂之上,光线晦暗,气氛森然。赵寻英立于堂中,帷帽未摘,声音透过薄纱,清晰沉稳道:“我等姐弟寻亲途经此地休整一晚,昨日入城时天色已黑,只得找了一处客栈落脚。今日我等就打算出城赶路,不知是犯了何罪?”
见几人不跪,堂上官员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见了本官为何不跪?一面之词岂能取信?本官看你等形迹可疑,定要严加盘查!”
“我等包裹行李皆在此处,大人可曾查出通敌凭证?”赵寻英反问。
见他们如此不知好歹,堂上之人怒极,“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竟还敢质问本官!”那人恼羞成怒,“来人!拖下去,大刑伺候!本官倒要看看,是你们的嘴硬,还是刑具硬!”
赵承斥道:“我看谁敢上前!”
赵寻英抬手,示意赵承稍安勿躁。她上前两步,声音不高,却带着向来如此的威严,“原来大同府的父母官,竟是这般断案的?屈打成招,颠倒黑白,视王法如无物!今日,当真是开了眼界!”
“放肆!”堂上那人猛地站起,指着赵寻英,“本官在此,便是王法!看你等巧言令色,定是奸细无疑!拿下!”
“王法?”赵寻英轻笑一声,带着无尽嘲讽,“普天之下,敢在本宫面前言‘我便是王法’的,你是第一个!”她微微抬手,将一枚令牌亮出,“你不识律例,可识得此物?”
衙役接过令牌呈上,那人漫不经心瞥去,目光触及令牌瞬间,如同被烙铁烫到,浑身剧震!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连滚带爬扑下堂来,双手高举令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这是……仙蕙长公主的令牌?!您……您是长公主殿下?!”
赵寻英静立原地,帷帽纹丝不动,“怎么?本宫还是那通敌卖国的内奸么?”
尤鸣知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误会!天大的误会!是下官失察!是下面的人瞎了眼!惊扰凤驾,罪该万死!下官定严惩不贷,给殿下个交代!”
赵寻英并未接过令牌。看着尤鸣知高举令牌的手臂抖如筛糠,额头冷汗涔涔,方才还气焰嚣张的衙役们,此刻尽皆匍匐在地,噤若寒蝉。
“本宫听闻,”赵寻英语调平缓,却字字千钧,“大同府出了通敌内奸,竟能数次泄露军机?此事非同小可,自当严查。只是……”她话锋陡然转厉,“为何本宫自京都一路行来,途经数处卫所驿站,竟无一人提及此事?莫非这惊天大案,还未曾上报朝廷?”
“这……这……”尤鸣知语无伦次,冷汗浸透后背,“这……这是巡抚方大人严令追查……下官……下官也是奉命行事啊!”他试图将此事全都推给方铮。
“哦?”赵寻英尾音微扬,“既是巡抚主事,那便请方大人出来,与本宫分说清楚。也省得本宫向京中递信时,不知该如何交代。”
尤鸣知如蒙大赦,连声道:“是是是!下官这就去请方大人!这就去!”他偷瞄赵寻英毫无动作的手,哭丧着脸,“殿下……这令牌……”
“怎么?”赵寻英语带讥诮,“令牌可是看清楚了,别回过头来,又说本宫是假冒的,要将本宫关到牢中去!”
“不敢!万万不敢啊!”尤鸣知几乎要哭出来。赵寻英点头,侍卫这才上前取回令牌。尤鸣知如释重负,瘫软在地,喘息片刻才爬起来,点头哈腰,“殿下息怒!请移步后堂用茶,方巡抚即刻便到!”
后堂花厅,赵寻英已除去帷帽,端坐主位,夏溪启、赵承、楚锦分坐下首。尤鸣知则是如履薄冰的侍立在一旁,小心招呼着。
方铮匆匆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尤鸣知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样,与主座上那位女子沉静如渊的气度形成鲜明对比。他心中一凛,快步上前,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恭谨与惶恐,躬身道:“不知长公主殿下驾临大同,下官方铮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赵寻英眼皮微抬,目光如寒潭秋水,笑着道:“方巡抚日理万机,本宫岂敢叨扰?只是今日这出闹剧,实在令人费解。烦请方大人为本宫解惑,贵府抓人定罪,究竟依的是哪条王法?”
“殿下息怒!”方铮躬身,语气恳切,“下官来时路上已然问明,皆是下面人办事不力,听风便是雨,未经核实便贸然惊扰凤驾!其行虽莽撞,然念其一片为国之心,恳请殿下宽宥!”
好一个“为国之心”!轻飘飘便将责任推给下属,又暗指赵寻英强词夺理。赵寻英唇角勾起一丝冷意,“陛下授尔等巡抚之权,节制地方,是为防豪强坐大,护一方安宁。可不是让你等在此作威作福,鱼肉乡里的!”
方铮脸色微变,强自镇定道:“殿下此言……下官惶恐,不知从何说起?”
“不知?”赵寻英眸光锐利如刀,冷哼一声,“那便请方大人为本宫解释解释,牢狱之中死于酷刑之下的百姓,所犯何事?满城商铺闭户,百姓噤若寒蝉,又是为何?你口口声声追查内奸,数月过去,奸细何在?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这‘通敌’之名,不过是尔等排除异己、敛财索贿的遮羞布?”
方铮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急声辩驳道:“殿下!此乃天大冤屈!军机重事,岂容儿戏?殿下所言,皆是无稽流言!下官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万不敢担此污名!”
“方大人近日与城中富商,把酒言欢,甚是热络吧?”夏溪启适时开口,语气嘲讽,“那几家官定客栈的东家,想必都是大人的座上宾了?”
方铮猛地转向夏溪启,“我不知公子是何人,竟敢在此污蔑朝廷命官?可公子所说之事下官不敢认!我与城中商贾往来,也是因着近日城中混乱,让他们多加注意,没想到竟遭此无妄之灾!”
“啪!”赵寻英将手中茶盏重重砸在案上,霍然起身!脚步声在寂静的花厅中格外明显。方铮与尤鸣知看着一步步逼近的赵寻英俱是一颤。
“本宫非是来此断案的。”赵寻英语气森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是真是假,你心中有数。过不了几日,自有钦差前来,查个水落石出。”她目光扫过面无血色的两人,“今日之事,既是一场‘误会’,那便请方大人即刻放了客栈掌柜,赔偿店家损失。”她抬步便往外走,赵承几个紧随其后。方铮两个刚松了口气,就听赵寻英的话轻飘飘地砸到他们心里,“对了,我们的行李记得让人原封不动的给我送到客栈去,我今日受了惊,怕是要在客栈里多待上几日了。”
方铮慌忙追上,姿态放得极低,“殿下金枝玉叶,岂能屈居陋室?下官已在府衙备好雅致厢房,万望殿下移驾,容下官稍尽心意,以赎冒犯之罪!”
赵寻英脚步未停,声音随风传来,清晰而疏离,“不必。那间客栈,本宫住得甚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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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颠倒黑白,亮明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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