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星耀传媒的合作，尤其是周显允的项目，像一根细微却持续的弦，在王小小的心头轻轻拨动，发出一种她既无法忽略又难以解读的嗡鸣。
秋意渐浓，星耀传媒大楼外的银杏叶已染上灿金。
再次踏入星耀公司，是为了就另一位主播的最终方案进行细节确认。明明只是寻常的工作往来，王小小却感到一丝莫名的局促。
电梯上升时，她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着装——简单的燕麦色针织衫和深色长裤，一如既往的随意，但似乎……比平时多花了两分钟考虑。
走廊里偶尔有星耀的员工匆匆走过，认出她后会礼貌地点头致意。一切如常，却又仿佛不同。
她知道这种不同源自内心——自从那晚被夏苒点破潜藏的心绪，她再无法用纯粹“寻找模特”的目光看待周显允。每一次前来，都仿佛带着一丝难以言明的窥探与心虚。她试图将那些混乱的念头压回心底，专注于工作本身，但潜意识里的认知一旦改变，整个世界便都蒙上了一层新的滤镜。
她尽量目不斜视，直奔预约的会议室，完成工作交接的过程高效且专业。但她的神经末梢却像高度灵敏的雷达，不自觉地在搜寻某个身影，同时又害怕真的遇到。这种矛盾的心情让她感到些许疲惫和懊恼。
“我到底在干什么？”她在心里质问自己，“明明说了只是工作关系，项目结束就不会再有交集。”
然而，心一旦被搅乱，理智的告诫就显得苍白无力。她似乎看清了自己近期所有反常情绪的根源：那并不仅仅是艺术家对完美素材的执念，也不全然是被反复拒绝后的不甘。
那种会因他一个疏离眼神而泛起的细微涩意，那种会为他转瞬即逝的疲惫而感到的心头发紧，那种在闺蜜追问下的迟疑和慌乱……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她此前一直回避的答案。
是的，她可能，真的，对周显允产生了好感。一种超越了创作冲动和个人好奇的、属于男女之间的吸引力。
这个认知让她在面对星耀的环境时，平生第一次感到了尴尬和无所适从。这里是他世界的中心，处处是他的痕迹——海报上的虚拟形象、同事闲聊时偶尔提及的“允神”、甚至空气里都仿佛弥漫着他存在的气息。而她，成了一个怀揣着秘密心思、小心翼翼生怕被看穿的闯入者。
幸好，这次来访并未遇见他。离开星耀大楼，沐浴在秋日清冷的空气中，王小小才仿佛重新找回了呼吸的节奏。
然而，工作的齿轮并未因此停止转动。
只是临近年关，星耀传媒内部的气氛逐渐被一年一度的公司年会所占据。各种筹备工作、节目排练让员工们忙碌又兴奋，与合作相关的正式会议不可避免地暂时推迟。
王小小的收件箱里收到了星耀项目组发来的邮件，礼貌地告知因年会筹备，原定下周的方案沟通会需延至年后，并附上了一封电子邀请函——诚挚邀请王小小老师作为重要合作伙伴莅临他们的年会。
王小小看着邀请函上炫目的设计，有些犹豫。这种热闹的社交场合并非她所擅长，但出于合作礼仪，似乎又不好拒绝。
最终，在助理小施“去看看吧，说不定能收集点素材，而且听说他们年会大奖很丰厚”的怂恿下，她回复了确认参加的邮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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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因为星耀筹备年会，合作事宜被稍稍搁置。王小小获得了短暂的喘息之机。
她试图将注意力完全投入到其他工作里，但那张邀请函像是个无声的提醒，总在不经意间闯入她的脑海。她甚至几次拿起手机，想找个借口推掉年会，但最终都放弃了。
年会前一天，她鬼使神差地去买了一条新裙子。看着镜子里与平日素面朝天、一身颜料味截然不同的自己，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懊恼和羞耻。
“王小小，你到底在干什么？”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语。
没有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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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会当晚，选在了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王小小穿着一身不会出错的黑色丝绒连衣裙，准时到场。厅内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巨大的屏幕上播放着星耀旗下主播的精彩集锦和年度业绩盘点，音乐与欢呼声此起彼伏。
她被引到合作伙伴专区就坐，周围大多是其他广告公司、平台方的人。
她一入场就被李总热情地拉住，介绍给几位公司高管和重要客户。她努力维持着得体的微笑，进行着枯燥乏味的社交对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寻。
很快，她看到了他。
周显允无疑是全场的焦点之一。他换上了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头发精心打理过，站在一群人中谈笑风生，举止从容，笑容耀眼，是那个完美无缺的“允神”。不断有人上前与他合影、交谈，他游刃有余地应对着，仿佛天生就属于这样的光芒万丈。
王小小远远看着，心里那点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慢慢熄灭了。看，这才是他的世界。繁华，喧嚣，被众人环绕。而自己，只是一个误入此地的、局促的旁观者。
公司的重磅合作宣布环节过后，是晚宴和表演时间。主播们轮番上台，唱歌跳舞，气氛热烈高涨。王小小坐在安排的座位上，食不知味，只觉得周围的喧闹像潮水一样包裹着她，令人窒息。
周显允也被推上台表演了一个节目——一段时下流行的唱跳。他的舞台表现力极佳，瞬间点燃全场，尖叫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王小小看着那样光芒万丈的他，感觉他更加遥远了，像一颗运行在固定轨道上的星星，璀璨却无法靠近。
表演结束后，他被一群人围着敬酒、拍照，始终被包围在中心。王小小收回了目光，心底那点莫名的期待渐渐沉寂下去。
晚宴继续进行，气氛愈加热烈。王小小渐渐觉得有些气闷，喧嚣声像潮水一样涌来，让她有些不适。她轻声对同桌人说了句“失陪一下”，起身离开了热闹的宴会厅，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透透气。
沿着铺着厚地毯的走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拐过一个弯，喧闹声被隔绝了大半。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露天阳台，似乎很少有人过来，玻璃门虚掩着。她推开门，晚秋微凉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让人精神一振。
阳台很小，只放着两张藤椅和一个小茶几。这里视角偏僻，只能看到城市遥远的霓虹灯影，但格外安静。她靠在栏杆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终于从那个过于饱和的热闹世界里偷得片刻喘息。
她松了口气，卸下强撑了一晚上的疲惫和伪装，蜷进沙发里，望着窗外的灯火出神。
所以，这就是答案了。
她看清了自己。
那些执着的邀约，那些不甘心的挫败，那些不由自主的关注，那些因为他一个眼神而起的波澜……夏苒说的是对的。
她哪里只是想要画他。
她是……喜欢上他了。
喜欢上这个看似光芒万丈，实则疏离疲惫，将她一次次坚决推开的男人。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无比沮丧和无力。看清了又如何？他的心，像他精心维护的形象一样，被层层包裹，密不透风。她所有的尝试和靠近，都被无情地挡了回来。
也许，她该彻底放弃了。等这个项目结束，就退回自己安静的世界，不再打扰他，也……放过自己。
就在她望着远处夜景出神时，身后的玻璃门被有些踉跄地推开了。
王小小讶异地回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倚在门框上，似乎有些站不稳。走廊里透出的光勾勒出他深刻的轮廓——是周显允。
他似乎是误打误撞闯进了这个角落，脸上带着酒后的潮红，眼神不复台上的清明璀璨，而是蒙着一层朦胧的、涣散的水光。他的领带被扯松了，歪在一边，西装外套的扣子也解开了，整个人透着一股罕见的、落魄的慵懒。
王小小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更没想到他是这副……近乎失态的样子。
“周先生？”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
周显允似乎辨认了一下，才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声音带着浓重的酒意和一丝沙哑：“王……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里面有点闷，我出来透透气。”王小小解释道，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淡淡酒气，“你……喝多了？需要帮你叫同事吗？”
“不要。”他几乎是立刻拒绝，语气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任性的固执。他又靠近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一个过于亲近的范围。王小小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热量和酒意混合的气息。
她有些不自在地想后退，却被他接下来的话定在了原地。
“我认得你……”他眯起眼睛，像是在努力聚焦，“王小小……画家。”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醉后的直白，“你……跟里面那些人，不一样。”
王小小屏住了呼吸，不确定该如何应对一个明显喝醉了的周显允。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种模糊的委屈和困惑。
王小小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总是看着我。”他语速很慢，像是每个字都需要费力思考，“又好像……不是在看我。像……像在透过我看别的什么。”他抬手，有些笨拙地比划了一下，“然后……我拒绝你，你就不看了……走了。”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好。”
王小小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她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些，更没想到他会用这种近乎孩子气的委屈方式说出来。
“我没有讨厌你，周先生。”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那是……工作时的观察。至于邀约，是我冒昧了，你不愿意，我自然不会再打扰。”
“不是不愿意……”他忽然打断她，眉头紧紧皱起，像是被什么困扰极了，“是不能……你不明白……”
他的身体晃了一下，王小小下意识地伸手虚扶了一下他的胳膊。他的手臂肌肉紧绷，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布料传递过来，烫得惊人。
他似乎因为她的触碰而震颤了一下，目光再次聚焦到她脸上，那双醉意朦胧的眼睛里翻滚着剧烈挣扎的情绪。
“王小小……”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哑得几乎磨过人的耳膜，“你知不知道……你站在那里，安安静静画画的样子……像……像另一个世界的光。太亮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又像是酒精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防，那些被紧紧压抑、绝不该出口的话，终于溃决而出：
“我躲着你……对不起……”
“我……我每次看到你，这里……”他用手指重重地戳了戳自己的心口，“……都慌得厉害。像第一次上直播，像……像搞砸了所有事。但我不能……我不能慌……”
“他们喜欢的是‘允神’……完美，永远游刃有余，不会慌，不会累，不会……对谁心动。”他的话语有些混乱，但核心意思却清晰地传递出来，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无奈，“我只是……周显允。一个……普通人。会搞砸，会害怕，会……会有不该有的想法。”
“合约……粉丝……团队……那么多眼睛看着……一步都不能错。”他靠在旁边的墙壁上，仰起头，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靠近你……对你不公平……是麻烦……我舍不得……”
“但我……真的……好喜欢……你画的画……”他顿了顿。
“……和你。”
最后两个字轻得几乎像是叹息，却重重地砸在王小小的心上。
她彻底怔住了，站在原地，听着他这番醉后的、破碎却真挚的袒露。所有之前的疑惑、猜测、甚至夏苒的分析，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那堵她一直无法穿透的壁垒，并非源于讨厌或冷漠，而是源于如此沉重而复杂的顾虑。
他的反复拒绝，他的刻意疏离，他所有“无懈可击”的理由背后，竟然藏着这样的挣扎和……或许，还有一丝她不敢深想的、与她有关的情愫。
酒精剥离了他“允神”的光环，也暂时摧毁了他精心构筑的心墙，露出了里面那个同样会慌乱、会疲惫、会害怕“搞砸”的、真实的周显允。
王小小看着他此刻毫无防备、甚至有些脆弱的样子，之前所有因被拒绝而产生的失落和挫败感，忽然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汹涌而来的、酸楚而柔软的情绪。
她看清了他的矛盾，也似乎更看清了自己的心——那份好感，并非凭空而来，或许正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完美表象下的这份真实与挣扎。
夜风吹拂着阳台上的两人，带来丝丝凉意。远处的城市依旧喧嚣，但这个小小的角落却仿佛被时间遗忘，只回荡着他酒后失言的呼吸声和她如擂鼓般的心跳。
周显允似乎耗尽了力气，说完那些话后，就闭着眼睛靠在墙上，眉头依旧紧锁，像是即使在醉梦中也无法摆脱那些困扰。
王小小站在原地，心跳如擂鼓，看着他毫无防备的睡颜，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方才那番破碎而真挚的袒露，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将她心中原本的尴尬、局促和不确定感席卷一空，留下的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和……悸动。
那堵她以为坚不可摧的墙，原来从内部，早已裂开了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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