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金窟的事既了,廖若率精兵压着一众从犯前往诏狱,公子景送璇玑回宫。月光洒落在青石板路上,整条朱雀大街寂静无人,只有车马辚辚而过的响声。
车厢以沉香木制成,宽敞无比,座椅上铺着软垫,足以容纳八个人坐下,然而此时里面只有公子景与璇玑两人。
不知为何,璇玑总感觉脑子昏昏胀胀,脸也有点烧红。
许是察觉她的异样,公子景一直紧紧攥住她的手,仿佛攥住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他没有多说什么话,然而双手的力度,足以显示出他的心有余悸。
璇玑尝试着抽出手,却被他更加用力地握住。
“那个……我真的没什么事的……”她开口。
话音未落,他忽然探身上前,将她拥入怀中。
“对不住。”少年的嗓音微有哽咽,“若非那日不是我同意你跟着赵大去找鬼市,你不至于经历后面这些……”
他因为想推着璇玑在女帝面前立功,任由她去鬼市,被人劫掠进了销金窟。直到自己发现她失踪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的心意:
就算她终日躺平又如何?就算她最后没法登基为帝又如何?
自始至终,她都是瑶华池边那个陪自己度过紫宸宫第一个除夕夜的小女孩啊!是他的青梅竹马,从小便立志要相伴一生的人!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他凝视着她的双眸,认真道:
“回去后我会向陛下请罪,杖责三十,以弥补没有保护好你的过失。”
璇玑一愣,然后赶紧摆手:“不至于不至于,是我主动要去鬼市的,就算你拦,也拦不住我。”
她说的是实话,以自己的性格,哪怕当时公子景反对了,大概率后面她也会偷偷找机会去鬼市,然后……
继续喝羊肚汤。
璇玑太了解自己了,但凡遇上美食,她永远能在同一个坑里跌得爬不出来。别人是吃一堑长一智,她是吃一堑吃一堑再吃一堑。
唉,这也许就是吃货的宿命。
她正胡思乱想着,体内那股无名的热火更加炽烈。
烫,滚烫,好似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
鬼使神差般,她仰头含住了公子景的双唇。
公子景不由得一僵。
车厢四角的琉璃灯昏黄的灯火里,少女的眼波仿佛含着一汪春水,脸颊晕红似海棠,就连双唇都嫣红饱满,仿佛刚经过雨露润泽的樱桃,带着不可莫名的妩媚。
她的双唇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往下游移,眼看就要伸手解开他衣襟,公子景总算反应过来,赶忙按住少女不安分的手,“殿下?”
璇玑努力摇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但是身体却越来越烫,仿佛一壶烧开的水,头发丝都能冒出白腾腾的水汽。
该不是……那个什么紫缠藤的作用吧?可她明明没喝下去啊!
难道只含了一点都这么厉害吗?!
实在受不了了,璇玑做了这辈子她最后悔的事——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蛮劲,让她一把扯开公子景的衣襟!
随着“刺啦”一声布料碎裂的响声,少年光洁如玉石的胸膛彻底暴露在空气里,璇玑趴在他怀里,含糊不清地哭诉:
“呜呜呜……我……我刚刚在销金窟……”
“好像……好像中紫缠藤了……”
她浑浑噩噩,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只能将自己用力贴紧对方,恨不得与他融为一体。
公子景耳根和脸庞通红,却又不好阻止。
他听乳母说过紫缠藤的名字,紫缠藤来自南荒一带,俗称情鬼化藤,晒干研成粉,混在酒里喝下去,具有催情功效。
夏侯氏就有未出阁的女儿中过此物,给盲流子占了便宜,被对方拿着贴身信物去夏侯家攀亲,虽然最后结局是盲流被打死了事,但那个姑娘也因此嫁到别处,母王下令将紫缠藤列为禁物。
没想到……销金窟的人,居然敢对璇玑用此物。
一股怒火从他心中腾地升起,几欲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
但……因为璇玑的动作,他的某处也变得硬如顽石。
恰在此时,“吁”的一声,马车停下。
“启禀殿下,公子,到明华殿了。”
顾不得衣衫凌乱,公子景将璇玑拦腰抱起,想也没想就冲下马车,朝着明华殿一路狂奔。
“殿下?”大宫女书瑶迎出宫门,一看到两人的样子,就楞在原地。
“浴池的方向在哪?”公子景连声道,“带我过去。”
明华殿自紫宸宫建造以来,便一直是储君东宫,所以里面的一应待遇和设施,仅次于皇帝的昭阳殿和皇后的凤梧殿。
此刻书瑶为了迎接璇玑,提前在青玉堆砌而成的浴池放满了水,预备着璇玑回来沐浴更衣。
哗啦。
池子里溅起半人高的水花,整个池水都在明亮的灯火里荡漾开来,乳白的水波间浮动着细小的龙涎香粉末和栀子花瓣,暖甜而馥郁。
璇玑总算恢复了一点清醒。
她“啊”的一声,看向面前衣衫湿透的少年。
他胸膛半裸,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身上,肌肤同样被热气熏得微红,平日里凛然端正的贵公子,此刻狼狈之中,竟透出水中妖精般的诱惑。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出声。
令人尴尬的寂静里,璇玑只感觉脸颊滚烫,几乎红得就要滴血。
苍天啊大地啊母皇啊她都做了什么。
……什么话都别说了,找个地缝让她钻进去吧。
她索性一头扎进水里,假装自己是个鸵鸟……不,是条淹死的鱼。
大概是察觉少女的尴尬,公子景欲言又止。
如果搁在往常,璇玑中了毒,他其实应该安慰璇玑几句,但眼下这种情况……
他着实没遇到过。
就算想安慰,也不晓得怎么开口。毕竟从小到大,璇玑是唯一一个和自己有如此亲密接触的女孩儿,而且刚刚……
他承认,他确实生出了一丝不该有的妄念。
知好色而慕少艾,本是人之常情,哪怕受过再多的贵族教育,日常生活中有再多的礼法约束,他也只是一介**凡胎而已。
所以最后,公子景只是轻咳一声,道:
“紫缠藤的解药待会我命人送过来,服药之前,你留在池子里便是。我先回去了,记得好好休息。”
咕嘟嘟。
水池表面冒出一连串水泡,如同少女的回答。
公子景从池子里起身,随意接过书瑶递来的一件外袍,披在身上后,连头发也没擦,直径出了明华殿。
等他走远,池水里才浮出一个头。
凝视着少年离开的方向,少女眨巴眨巴眼睛,鼓起双腮,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片栀子花瓣,轻轻吹了口气。
水波晃晃悠悠,洁白的花瓣像是一叶小舟,随着水波渐渐飘远。
清夜无尘,唯有月色如银。公子景刚从明华殿出来,侍从顺安便迈着小碎步迎上来,低声向他禀告:
“彻侯大人刚刚递过来的消息,苑令顺自尽了。”
而后又呈上一物:“这是在他的尸体上发现的。”
公子景垂下眸,看见顺安掌心里躺着一枚雕刻成貔貅的翡翠吊坠,正是初见之时,璇玑在苑令顺衣领里瞥到的那枚。
貔貅虽然个头不大,但绿汪汪的,就像一汪春水,托于人的掌心里,似乎能将肌肤也映亮。
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老船夫,苑令顺,太傅和少傅当初收下的贿赂……
这一切背后到底有什么联系?冥冥之中,究竟是谁在操控这一切?
想起璇玑所中的紫缠藤,少年的神色霍然冷下来,嘱咐顺安道:
“把紫宸宫这些年出宫的宦官册子全部给我找出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劫持殿下。”
顿了顿,又道:“派人传话给廷尉芈問,销金窟抓到的那些人里,见过殿下的眼睛,都得挖掉。胆敢碰过殿下的双手,全部砍断。至于那个叫钱三的,如果他口里交代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凌迟。”
顺安应声称是,默默为幕后之人点了一盏灯。
要知道他们公子的温和,向来只对殿下。
至于公子的怒火,确实不是常人能承担得起的啊。
————————
服下紫缠藤的解药,璇玑躺进自己久违的沉香木床榻。
她只感觉自己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浑身上下懒洋洋的,连骨头缝里都透着舒适,就像飘飘乎于云端。
她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全是……
咳咳,小白兔,白又粉,蹦蹦跳跳扑一脸。
第二天一大早,晨光微熹,璇玑直接顶着老大两个黑眼圈,从床上坐起来,连书瑶都很诧异,殿下竟然破天荒起这么早。
璇玑打着哈欠,虽然很想睡懒觉,但一想到梦里的情景,她果断吩咐书瑶:
“今天傍晚,叫林念过来见我。”
顿了顿,又道:“顺便派人问一下母皇,早朝结束后她是否有空,我去给她请安。”
她原本想让人禀告母皇,自己想把林念调来当东宫伴读,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以母皇的脾气,这种事得自己亲自去说才行,所以最后只说了自己要去给母皇请安。
书瑶点头称是。
注视着书瑶的背影,璇玑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总算全部消失——果然就是要用正事对冲,用母皇的威严施压,什么香艳旖旎全都没了。
璇玑抵达昭阳殿的时候,女帝刚刚用过午膳,正在白衣内侍的陪同下,在昭阳殿的后殿慢悠悠踱着步,看陶缸里新长出的荷花蓓蕾。
其实女帝若想欣赏荷花,出了昭阳殿往前再走个三百米,就能到瑶华池边。瑶华池虽然名为池,但水域辽阔,方圆足有整整五里地,一到夏天,便是一碧万倾,接天莲叶似翠海生波。
更遑论女帝还是太子侧妃的时候,宸哀帝曾为了讨女帝欢心,特意从容地移植来了名为翠盖华章的莲花,种在了栖霞殿里。
所以璇玑不是很懂为什么当了皇帝后,女帝还是会因为后殿这一缸缸的荷花而感到欣喜。
不过璇玑不明白也正常,因为这就是帝王心思的幽微深妙之处。
瑶华池虽有荷花,但那是大家都能瞧见的,于女帝而言,司空见惯,平平无奇,没什么特殊之处。
太子时的宸哀帝为了女帝在栖霞殿种植莲花,可当时女帝不过是他的侧妃,因为女帝先前曾是宸桓王的媵妾,所以无缘正妃之位。即便太子情深义重,可一看到它们,总会让女帝想起自己不光彩的过去。
但昭阳殿的荷花就不同了。
纵然昭阳殿因为龙气盘桓的缘故,不能挖水池轻易泄了龙气,荷花只能栽种在水缸里,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宸哀帝假死退位以后,亲手为她所种。
代表着帝王的无上尊荣,也是女帝赢得江山的一大佐证。
只单单这一点,就足够让女帝对这些水缸里的荷花另眼相看。
见璇玑过来,白衣内侍默不作声退到了一旁,只留下女帝与璇玑单独说话。
璇玑悄悄扫了眼阴影里的死鬼老爹,利落地向女帝行礼:
“儿臣拜见母皇——”
免礼平身后,女帝只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的女儿。
正是春末夏初的时候,暖风里夹杂着荷叶的清香,熏得人欲醉。少女难得穿了一身郑重其事的玄色深衣,衣上绣满龙、山、华虫、火、宗彝、藻、粉米七章纹路,愈发显得人天潢疏润,秾华照朝阳之色。
看来往龙潭虎穴里走了一遭,整个人沉稳不少。
她的眸子里不由得露出一点满意。
即便如此,她仍是放平了语气,淡淡道:
“这次铲平销金窟,你虽为我大兆立下一桩功绩,但整个事情,未免也太不小心一些,朕既然册封你为皇太女,你便是国之储君,如何能以身犯险?”
女帝虽然是责备的语气,但璇玑听得出来责备里隐含关心,所以老老实实低头请罪:
“儿臣只是一心顾念着母皇的恩情,不想叫母皇失望。母皇好不容易交给儿臣一桩事去做,儿臣自然要全力以赴。”
没有一个字提自己想立功,全是往报答女帝的方向走,因而女帝听了很是慰藉,脸上的表情也柔和许多。
“你有这份心意便好,但不能操之过急,年轻气盛需要沉下来。再闹出这样的危险,朕只能当东宫那些左右卫率、翊麾校尉一个个都是死的。”说完,她又问璇玑:
“既然立了功,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注:
古代皇帝用作为最高统治者,礼服(如衮服)上的章纹为 “十二章”,即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象征皇权至高无上,是古代礼制中最高规格的纹饰。
太子作为储君,地位仅次于皇帝,其礼服章纹数量为七章。据《礼记》《周礼》等典籍记载,太子章纹多为 “龙、山、华虫、火、宗彝、藻、粉米”,既体现储君的尊贵,又通过数量少于皇帝的 “十二章”,彰显等级差异。
诸侯、三公等高级贵族用九章纹,其等级低于皇帝(十二章),高于卿大夫(五章),与太子的七章分属不同等级体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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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石中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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