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明华殿时,暮色四合,殿门处宫灯次第亮起,暖黄光晕漫过金砖地,映得梁柱上的盘龙浮雕半明半暗,倒添了几分静穆。
林念早已在里面等候多时。
她还不知道自己被提拔为校书郎兼东宫伴读的事,很是有些惴惴不安。璇玑见到她后,微一点头:
“坐,一起用膳吧。”
晚膳依照璇玑的吩咐,御厨特意做了“红油玉髓”,盛在八宝碗中。
洁白的脑花嫩如凝脂,裹着秘制红油,花椒碎与蜀姜末沉底,一勺舀起,麻香先窜入鼻。旁边的玉盘里是 “灯影金丝”,牛肉片薄透如纸,灯下看如金箔闪烁。
面对琳琅满目的膳食,林念罕见地有些局促。
她做梦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坐在东宫里,同储君一起用膳。
“吃呀,这道上林豚羹很滋养温补的。”璇玑微微一扬下巴,书瑶接到示意后,立即上前给林念盛了一碗。
林念受宠若惊。
“殿下……民女实在是……”
璇玑浅浅笑了下,“别说什么担待不起之类的话,我现在还记得你同野兽搏斗回来,给我带的两个包子呢。这顿晚膳,算是我还你的。”
林念这才起身谢恩,小心翼翼喝了一口肉羹。
羹汤下肚,醇厚而甘美,回味无穷,五脏六腑都被熨帖妥当一般。
璇玑慢文斯理地拿丝巾擦了擦唇角后,对林念道:
“对了,我今天已经禀明母皇,提拔你作明华殿的校书郎,你往后跟着我直接去御书房上课就好,不用再去太学读书了。”
想了想,她又道:“我已经命人在明华殿给你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你在这里住下,免得天天进宫,我要找你太麻烦。”
林念再次愕然。
如果现在是做梦的话,她必须要感叹,这梦里的一切也……
太让人感激涕零了吧!
面对林念的惊愕,璇玑不易察觉地翘了翘唇。
现在林念只是个小小的东宫伴读,但以后她会成为大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巾帼丞相,造福天下百姓。自己如今不过是施恩一二,便换得她的忠心耿耿,实在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她生性懒散,既然林念是个读书种子,那她干脆推波助澜,加把劲,让她拥有比原著小说里更顺遂的未来。
再者说来,以后东宫若是有什么杂七杂八的政务,她全部可以和林念讨论,甚至一些简单的可以直接交给林念,免得自己头疼。
须知好钢要用到刀刃上。
譬如眼下,璇玑便将自己打算令死去卫士的遗孀,去负责秋苑围场的虎落修补、管理一事,告诉了林念。
“我的主意大概就是这样,具体怎么办,如何一一安排人手,就交给你了。钱财部分,你直接找东宫的太女冼马令琰支取就好。”
顿了顿,又道:“你在围场的时候,好好调查一下之前苑令顺留下的东西,还有和他曾经来往过的人,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禀告我。”
林念拱手:“民女定不负殿下所托。”
安排好林念和秋苑围场管理的事,璇玑长长舒了口气,感觉肩上的担子减轻了不少——果然老话没有说错,一个好汉三个帮,就得多找些有能力的人帮自己干活才行。
林念走后,璇玑把玩着一只八宝碗,陷入思考:
这算不算另一种金饭碗呢?
只是在她母皇手底下干活,这金饭碗好看归好看,就是想端稳的话,委实不太容易。
她正神思逸飞,外面忽有小黄门通传:
“启禀殿下,夏侯公子来了。”
十四岁的少年今日以玉冠束发,垂着同色丝绦,穿了身月白绫罗里衬着天青的锦衫,领口绣着浅蓝云纹,腰间的带钩为羊脂暖玉雕成。风拂过他的广袖,行走间衣袂翻飞如流云,倒比廊外兰草更显清逸。
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浴池那晚发生的事。
看了看四周并未外人后,他压低声音,道:
“我这两天让人调了二十年以来所有离宫宦官的册子,并未发现里面有和销金窟主人样貌、年龄类似的宦官。”
“那看来他应该不是紫宸宫里出去的?”璇玑放下银筷。
公子景微微颔首,算是默认这个猜测。
不是紫宸宫里的宦官,那就只能是诸侯国了。
可如今大兆的诸侯国一共有三个,除了齐国外,便是晏国和雍国。距离最近的晏国离帝都都尚有近万里之遥,对方到底来自哪一国呢?
璇玑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于是转而问公子景:
“那个叫钱三的管事现在还活着吗?如果还活着,他知不知道些什么?”
公子景眼眸微闪:“钱三刚入狱的时候便交代了,给官员发饕餮宴的请帖,联络他们的事情,都是由销金窟主人一手负责,他并不清楚其中内情。至于殿下问的钱三目前的情况……”
他微地一声叹息:“他本就在兽笼里被野狼咬过,入狱时就已经奄奄一息,现今……人已经在乱葬岗了。”
钱三入狱时是奄奄一息没错,但还有口气在,只是入狱后交代完公子景想知道的,就被他命人一刀一刀活剐了。
他发自内心地厌恶,任何敢对璇玑有觊觎之心的人。
当然这种事,公子景是不会在璇玑面前提起的,他只是含着一缕微笑,不动声色地转移开话题:
“我听说朝瑰翁主进宫了,她没有为难你吧?”
璇玑摆手:“嗨,她还能怎么为难,左右我同她的梁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最多就是借着母皇寿辰,她问我有没有给母皇提前准备礼物呗。”
她皱皱鼻子:“我不信她没听说我刚从销金窟被救回来的事。”
公子景沉吟片刻,道:“陛下寿诞贺礼的事,就交给我吧。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休息,如果廷尉那边有什么动静,我再告诉你。”
璇玑点点头。
既然钱三也死了,线索暂时中断,只能看林念能不能从秋苑围场那边查出些什么了。反正她还有的是时间,就算母皇不追究,她也一定会追查到底,让幕后之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公子景正要离开,想起什么,璇玑突然大步上前,轻轻将他抱住。
她吞吞吐吐:“那天的事……呃……”
憋了半天,她只说出来一句“谢谢”。
不是她词汇贫乏,委实是她说不出口。
还有什么比她强行非礼未婚夫更让她丢脸的事吗?
有吗?有吗?!
公子景揉了揉她头发,“殿下无须自责,我是你未婚夫婿,全是应该的。”
见他没往心里去,璇玑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少年指尖忽然轻触她耳尖,唇瓣相抵时,她的心跳声都骤停。
他们……又接吻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唇已经游移到她耳畔,轻轻舔舐后,低语:
“我打算……等陛下寿辰,便让母王向陛下请旨,提前与殿下完婚。”
“啊?”璇玑愣住。
少年却已经松开她,直径离去。
凝视着少年离开的背影,璇玑双唇动了动。
她……其实没想太早成婚来着。
也不是公子景不好,就是十六岁成婚勉强能接受,但十四岁……她是真的没做好心理准备啊。
——————
一勾新月高悬于空,人行月下,如沐浴霜雪。
刚回到棠棣院,公子景便看见贴身侍从顺安把一个大布包从门外搬进来,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站在棠棣树下用衣袖擦着汗。
看到公子景后,顺安放下衣袖,向他行礼,“见过公子。”
公子景轻轻颔首,“起来吧。”
站直了腰后,顺安将布包解开,“公子看这是什么。”
蓝布散开的一瞬,如春水般的绿意骤然铺展,那抹阳绿浓艳得像淬了晨露的碧叶,又似将整座青山的灵气都凝在了石上,鲜活欲滴的翠色仿佛下一秒就要顺着石纹流淌开来,映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这块石头不错。”公子景微微颔首。
顺安满脸都是邀功请赏之意,“您不是吩咐我准备陛下的生辰贺礼吗?可巧我今天下午逛琮鸣坊,见到这块上好的翡翠原石,晶莹剔透的,陛下见了一定喜欢。”
说起这个,顺安得意洋洋地道:“那玉器铺子的老板原本还想卖我另一块,偏我慧眼如炬,非买了这块下来。哼,他推销的那块绿翡翠上飘一抹红,就跟人血似的,多不吉利啊,我才不上他的当呢。”
看到他的表情,公子景不由得问道:“你该不是打着我的名头强抢吧?”
“哪敢呀,我付了钱的,一千两金呢——钱刚刚已经送过去了。”
公子景稍稍放心。
凝视着这块价值不菲的翡翠,他沉吟片刻,开口:
“再过一个月便是陛下生辰,陛下喜欢翡翠,将这个送到明华殿,让皇太女殿下找个玉工雕好,当作陛下的生辰贺礼,定能讨陛下欢心。”
闻言,顺安不由得“啊”了一声:“送给殿下?”
公子景挥手:“啊什么啊,快去。”
顺安只好应声称是,重新包好石头,向着明华殿的方向去了。
一边走,他一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公子对皇太女殿下还真是痴心一片,就连自己给陛下准备的礼物,都直接拱手让给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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