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安将原石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璇玑早已入睡。早上起床后,她看了一眼翡翠,便匆匆忙忙吃过早膳,准备去尚书台。
今天是她去尚书台当值的第一天,差点就睡过头了。
惋惜自己失去的赖床机会,璇玑遗憾地摇摇头,加快脚步向尚书台赶去。她现在的生活直接变成了三点一线,早上去尚书台当值,下午去御书房听两个时辰的讲课,然后再去射场和马苑由廖若教授武艺。
总之,一天安排得特别充实,充实到璇玑觉得,自己都没法再自称咸鱼了。
没多久功夫,她便到了尚书台。
再往前走两百米,便是女帝的昭阳殿——因为尚书台的职能较简单,主要负责传递文书,所以位置偏于皇宫内部,靠近女帝起居的昭阳殿,便于女帝直接调用。
然而等璇玑来到尚书台门前,却发现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怎么回事?怎么一个尚书令都没来?”璇玑随手拦住一个小黄门问道。
就算她名声不太好,也不至于吓得那群老头儿全部罢职吧。
看到皇太女,小黄门满脸都是诧异,忙不迭行礼后,才道:
“殿下今日为何来此?各位大人们,都在家休沐啊。”
休沐……
璇玑一拍脑袋,她真的太久不参与朝政了,差点忘了,朝廷规矩,每隔五日一休沐,今天刚好轮到大家休息的时间,自然尚书台没人。
不仅如此,她下午的讲学与武术课,应该也都取消了。
……真的好想回去睡觉。
不过想起璇玑公子景送来的那块翡翠原石,璇玑决定还是出宫看看有没有善于雕刻玉石的工匠,将它雕刻成型,以作为母皇的贺礼。
免得那个姬云霓成日里耀武扬威。
不就是一套八宝碗么,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嘁,她能送母皇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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琮鸣坊位于天耀城的高里一带,向来是达官贵人云集之处。
正是早上,车马行人川流不息,时不时可见装饰华贵,门帘上绣着某个世家大族的族徽的宝盖厢车,自街上扬长而过。街道两侧的小贩脸上堆满浓浓的笑,热情洋溢地招呼过客:
“哎,客官,要不要看一下这个?宝玉斋最新出品的首饰,一比一定制,贵女们时兴的花样!”
“栗子糕,新出炉的栗子糕,热乎着咧!”
“上好的浮光锦,一匹五十金,折价出售!”
人声嘈杂,璇玑却很喜欢这种烟火气。
比起紫宸宫的冰冷寂静,这样的集市,才让她感觉自己所处的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而非键盘码出的行行字符。
她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道上,听街道两侧的玉器铺子里传来工匠雕刻玉石的叮叮当当声,清越如泉水滴石。
逛了半天,都没找到什么能入眼的雕工和题材。
她百无聊赖地想着:要不到时候直接送块原石给母皇算了,让她喜欢什么自己雕。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在她心里闪了一闪,便瞬间湮灭。
以她母皇的挑剔程度和锱铢必较的性格,她今天敢敷衍她的生辰贺礼,她明天就敢把她轰出尚书台。
好不容易能够参与朝政,她还是上点心好了,不然也太对不起以前太傅和少傅的教诲。
她打起精神,继续一家家看。
忽然,她被檐下悬挂的一串玉风铃吸引住了目光。
那串风铃每一只都雕刻成小巧玲珑的弦月,配上淡黄的玉石质地,望去便如把一捧月光凝在了温润的玉里。风过时,弦月相触,薄脆的声音似初春融雪滴落冰檐,清润中带着几分慵懒。
“思子轩”。
不同于其他玉器铺子“珍”、“宝”之类的字眼,陈旧的匾额上,只有龙飞凤舞三个大字。
璇玑眯眼看了一会匾额,向书瑶一抬下巴:
“这个名字倒是新奇,走,进去瞧瞧。”
铺子虽然不大,但玉器琳琅满目,墙面上挂着玉璧、玉珩,大的如满月,小的似铜钱。纯金架子上蹲着凤头鹦鹉,鸟身为羊脂白玉,嘴里衔着南红玛瑙雕琢的小樱桃,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走。
最引人注目的是长案上放的一块翡翠原石。
翡翠原石通体碧绿,颜色和大小同公子景送她的那块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是,这块底部飘着一抹鲜血般沉郁的绯红。红与绿在衔接处渐渐晕染,似有朱砂顺着玉纹漫漶开来。
自幼生长在宫廷,璇玑一眼便能看出原石价值不菲,忍不住出声赞叹:
“这块翡翠倒是漂亮,配得上是镇店之宝。”
柜台后传来老玉工的声音:“是吗?可惜好多人都说它底下的红翡像是沁血,不吉利。”
璇玑笑了笑:“那是他们不识货,红翡绿翠,飘红翡的石头才叫稀奇呢,更何况还是这么纯正的红色。要不是别人已经送了我一块,我估计会将它买下来当作母皇……”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她赶忙改成“母亲”,“当作母亲的生辰贺礼。”
说完,璇玑围着翡翠原石绕了一圈,继续向前走。而老玉工站在柜台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璇玑的装束,眼里多了几分了然。
中午的阳光透过窗格照进来,光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璇玑只感觉自己像是走在一片又一片朦胧的光影里,连时间都凝滞不前。
忽然,璇玑在一副画像前止步。
画里的女子长发漫卷,衣袂飘然,是盛华洲最常见的九夷神女题材。以前师太傅给她上课的时候,曾为她讲述过九夷神女的故事。
在她所穿越的这本书的世界观设定里,光暗神族皆为主神曦与魅的子嗣,但九夷世界其余七个种族,却皆是由女灵仿照神族外表,创造而成,堪称生灵之母。
只是眼前这幅画,不同于璇玑司空见惯的九夷神女画像,作画之人的笔触飘逸灵动,九夷神女迎风而舞,周身流云彩霞似披帛。左下角还有一个小小的朱砂印章,状若一丛文竹。
不知为何,璇玑总觉得画里神女的面容有点熟悉。
她凝眉思索。
忽而脑海里闪过一双点漆般粲然的眼眸——她想起来了!
神女的长相,可不是和她母皇一模一样嘛。
也不知道这画师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总之璇玑看画里的神女,越看越像女帝。
“客人可是看上了这幅画?”见璇玑在画像前停留的时间较长,老玉工打起帘子,从柜台后走过来,“这幅画是朋友借挂在我这里的,有些年头了,要卖的话,还得经过他同意才行。”
“哪个朋友?”璇玑问道。
老玉工朝着外面的老槐树努努嘴:
“就是树下的那个老画师,之前他看上我铺子里的一枚玉佩,没钱买就拿画抵押了。虽然后来补齐了金铢,不过我看这幅画画得不错,想着挂在店里能求个心安,就和他说画先搁我这里,免得在外面风吹日晒,哪天有需要了他再回来拿。”
璇玑决定去会会这个老画师。
虽然之前逛街那会就已经见过,不过当时她没怎么特别留意对方。但眼下这幅画,确实引起了她的兴趣。
她想好了,等母皇生辰,就送这幅画和神女像给她,母皇一看到画,就知道自己将她比作了九夷神女,定然喜不自胜。
母皇一高兴,到时候……她又可以狠狠捞一笔了!
要知道母皇的私库里,还放着许多宝贝呢!
离开铺子前,她留下一百金铢,又令书瑶将公子景送自己的那块翡翠原石交给老玉工,道:
“这是定金和原石,你就按照这张画里的神女来雕这块石头,尽量在一周之内雕好。”
璇玑算盘打得飞起,却没有留意到,书瑶将碧绿莹然的翡翠原石放在柜台上时,老玉工眼里掠过一丝惊诧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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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的日头正烈,花甲之年的画师坐在画案后,背靠着槐树打盹儿,胡子末梢还沾着浓浓的墨汁,随着他的呼吸一翘一翘。
璇玑还没到画案前,先被一个穿着松绿衣裳,腰间系着秋香色的香囊,一看便是世家豢养的门客打扮的年轻人,挡住了视线。
“五百贯铜铢,这幅《箪食壶浆图》,我要了。”
“这位客人,画上有标价,一千贯铜铢才卖。”老画师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
门客“嘁”了一声,“我能看上你的画是给你面子,我家主子可是朝瑰翁主,告诉你,她如果收下画,是你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他将钱袋往案几上一砸,气势凌人地道:“里面是五百贯铜铢,我告诉你,你不卖给我,这幅画也别想卖给别人。”
璇玑原本不想多事,但听到门客这般仗势压价,不由停下脚步。她端详那幅画作,忽然计上心头。
“老先生,”璇玑笑吟吟上前,“这画可是前朝大家的手笔?瞧这笔法,颇有古意。”
老画师微微一怔。
见璇玑向他眨眨眼,会意过来,捋须道:
“姑娘好眼力,这确是仿前朝大家的风格。”
门客一听,顿时紧张起来:“什么前朝大家?我怎么没听说过?”
璇玑不紧不慢道:“前朝画坛有‘疏密二体’,密体精细入微,疏体挥洒自如。此画兼得二者之长,粗笔勾勒处见筋骨,细笔点染处传神情,非寻常画师所能及。”
她指向画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瞧这处暗记,可是画师的私印?”
门客凑近细看,果然见有个极小的印记,顿时信了七八分。他本就中意此画,如今听说可能是名家之作,更是心痒难耐。他这次出来可是奉翁主之命,给丞相姜璘和彻侯廖若挑礼物,可不能有半点马虎。
璇玑又故作叹息:“唉,一千贯也不是什么很贵的价格,如果是我,两千贯都难买心头好……”
这时,远处一辆华盖香车停下,侍女前来催促:“岑岳,翁主问你怎么还没选好礼物?”
门客额角见汗,一咬牙:“一千贯就一千贯!我买了!”
说罢急忙付钱,生怕被人抢了先似的。
待门客捧着画欢天喜地地离去,璇玑这才轻笑出声。
老画师摇头叹道:“姑娘何苦骗他?这画哪是什么前朝大家手笔,不过是老朽信手涂鸦罢了。”
璇玑弯了弯唇:“我知道。要是真那么值钱的话,你之前在树下打盹儿,就不至于拿它来垫屁股。我纯粹是看不惯他仗势欺人而已。”
她取出钱袋,“其实我今日来,是想求购那幅九夷神女图。”
老画师恍然:“原来是那幅画啊,可惜那也不是老朽的东西,而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说着将那一千贯推还给璇玑,“这钱你拿回去,那门客虽受了教训,也不该让老朽平白多得这许多。”
璇玑却不接:“他既愿出千金,便是认为这画值这个价。您就留着吧,日后多收几个学徒,也是美事一桩。”
老画师一愣,旋即拊掌哈哈大笑:“有意思,哈哈,姑娘,那幅画你先拿着吧,赶明我去和我那个朋友说一声,想来他应该不会介意的。”
璇玑谢过老画师,心下却思忖:能将神女画得与母皇一般无二,这位朋友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过日已西斜,想着紫宸宫落钥的时间,璇玑还是决定先回宫。
反正来日方长,下次来琮鸣坊取画和神女像,她再向老画师打听好了。
然而,她的马车远去之后,原本停靠在街角的华盖香车的车帘蓦地掀起一条缝。
一个清凌凌的嗓音低低响起:
“去,给我好好查查,皇太女来琮鸣坊,到底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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