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老旧的屋子里摆放着一张木沙发,对面的电视柜上放置着电视机,似乎已经很久没用了,上面还蒙着白色的防尘罩。
整间屋子装饰简单,家具都是十几年前的老款式。但屋内整洁干净,采光也算明亮,给人的感觉并不压抑。
屋内的整体色调是黄棕色,茶几旁不知从哪搬来的一张粉色塑料凳子却打破了色调上的和谐,此时凳子的主人正战战兢兢地回答着牧城的盘问。
“姓名?”
“付、付晓东。”
“年龄?”
“四十二。”
“给我们说说你家的具体情况。”
“我家除了我跟我女人,还有两个孩子。大女儿叫招娣,上初中。小儿子叫俊宇,快上幼儿园了。我们一家四口全靠我每天出海打鱼挣的钱供一家人过活,我整天在海上飘着,身子都快腌入味了,绝没有时间去干违法乱纪的勾当,警官你们……”
“那孩子呢?”
“我平时天不亮就得出海打鱼,我女人有时候也跟着,压根没时间管孩子,都是交给爷爷奶奶看着才放心。”
“两个孩子都在爷爷奶奶那里?”
“是、是的。”
“今天是周三,女儿不用去上学吗?”
“这、这……家里实在供不起了,去年就退学不读了。”
屋内很安静,除了老张记录时的笔尖在纸张上滑动发出擦擦声,几乎没有别的声响。
牧城掀起眼皮看向付晓东,又问:“平时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没有、没有,”付晓东挺直腰杆,连忙摆手否定:“我们一家都是老实本分的人,自己家里的事儿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去得罪什么人呢,是吧警官?”
“四天前——也就是三月九号,你在哪?”
“九号……是周六,我整天都在海上。”
“谁能作证?”
“跟我一起出海的老渔民都能作证的,你们大可以去打听。”
“孩子的爷爷奶奶住哪?”
“不远,就在镇上。”
“行,去把孩子接来。”
说罢,牧城往后一仰,摆出等孩子回来的架势,这可让付晓东犯了难:“这、警官……孩子跟爷爷奶奶比较亲,现在接过来,孩子可能不适应……”
牧城利落地提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解决方案:“那就把二老也接过来。”
“他们年纪大了,不爱走动……”
闻言,老张一改平时慈眉善目的模样,他眉头紧皱成“川”字,两条沟壑般的法令纹从鼻侧延展,在嘴角括成两道深深的弧度,他一拍桌子,呵斥道:“你不要给我油嘴滑舌!有事说事,孩子到底在哪?!”
到底是游走行业多年的资深刑警,此话一出鸦雀无声。
“这、这……”
“说不出来就跟我们回去说,有的是时间!”
柴房里做饭的女人这才如梦初醒般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放下手头的活,随意在围裙上擦了擦沾灰的手,她蹑手蹑脚地推门进来,却呆板地站在角落里不敢发声。
女人的视线在付晓东和牧城身上疯狂切换,老张不耐地啧出声:“有话说话!”
闻言,女人的手紧紧绞在一起,脸涨紫了才憋出一句:“妮妮半月前失踪……”
“傻婆娘,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付晓东气急了,竟站起身伸手要打她,女人畏畏缩缩地躲开,哭声不止。
“当我们不存在了是吧!付晓东,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老张啪一拍桌子站起来,拉着女人坐下,看看女人又看看付晓东:“到底怎么回事儿?”
不等女人开口,不知什么时候消失的江理突然从里屋走出来,怀里还抱着两张相片。他分别把被细心裱起来的相片和另一张略有些掉色的相片列在茶几上,牧城仅是瞥了一眼,再结合女儿“招娣”的叫法,就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张,”江理纤瘦的手指在相片上敲了敲,继续说:“被相框仔细裱起来,是妈妈、爸爸和儿子。”
“而这张,”江理的手挪了位置,抬眼看向付晓东,他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却能一语中的:“没有经过保护,已经褪色发黄的,显然是妈妈和女儿。”
“生活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
江理的话受付晓东的影响而戛然而止,与他的慢条斯理大相径庭的是后者心虚的表现:“警官,这种话可不兴瞎说啊,你们、你们说话要讲证据的……”
事实上,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退步观念在农村甚至城市中普遍存在,上世纪留存的封建破布还未被完全撕碎,多少妇女生活在压力和冷眼中,涉案甚多的警察比任何人都清楚,因为他们解决过太多因歧视而引发的矛盾冲突,却无法完整挖去埋藏在思想里的劣根。
重男轻女不违法,江理明白这个道理,付晓东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当付晓东憋不住自爆的时候,江理神色倏地黯淡下来,看向牧城。
后者正不满于江理的随意,无组织无纪律地乱拿乱碰,他虽心中不快,却也看透了付晓东的破绽,付晓东自知嘴快,再想要解释些什么却被牧城的气势压得堵住了嘴,“付晓东,不得不麻烦你们跟我走一趟了。”
——
这是刘英华四十年来第一次坐在审讯室“后悔椅”的位置上。
审讯室内灯光明亮,刘英华常年操劳生活,眼窝凹陷,皮包骨头的瘦弱在视觉上造成她鼻梁高挑的错觉,她低着头,从天花板洒下的灯光在她脸上形成一道鲜明的明暗交界线。
牧城在审讯室里见过太多这样的界限,他看着刘英华脸上为生活操劳留下的印记,问道:“你和付晓东结婚多少年了?”
“我二十岁的时候就嫁到他家了,算着也有二十年了吧。”刘英华仍然低着头,声音轻飘飘的,言语间吐出的气息吹动脸侧的碎发擦过皮肤,有点痒。
“你说付招娣失踪了,是怎么回事?”
“妮妮……”刘英华仍未抬头,反而将头埋得更低,她的双手绞在一起,直至指尖泛紫,“妮妮半个月前失踪了。她才十四岁,她什么也不懂,她去哪儿了?她能去哪儿呢?”
说到最后,刘英华的声音变得模糊,她自顾自地嘟囔,老张听了直摇头,打断她:“麻烦你说一下付招娣失踪当天的细节,她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和家里有没有闹什么矛盾?”
“那天是二月二十七号,我记得很清楚,正好是孩子奶奶的生日,我们去镇上买了吃食去庆祝,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是妮妮跟我说她想去外面玩,我就由她去了,没想到很晚了她也没回来。”刘英华的语气趋于平静。
“为什么当天没有报警?”
审讯室的单侧玻璃外,江理看到刘英华一改刚才提线木偶般的木讷,猛地抬起头,整张脸都来到光亮里,连泪痕都被强光照得反光,她咬牙痛恨地说:“是她爸!他不让我报警,他说我要是报警就把我也赶出去!我实在害怕啊,警官……你们看——”
她慌乱地撸起袖口,露出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他一直不喜欢妮妮,可妮妮是她的亲闺女啊!他打我也就算了,他怎么能舍得抛下妮妮!”
“麻烦你说一下付招娣失踪时的具体位置。”
“当时我们都在幸福小区——幸福小区三号楼五单元302,妮妮吵着要出去玩,我就叮嘱她别跑太远,早点回来。”刘英华眼中茫然一片,“我也不知道具体的走失位置……妮妮经常自己去玩的,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
“付招娣在去年退学不念了,为什么?”
“她爸觉得女孩子读书没用,再者考虑到俊宇以后的花销,就不愿意再出钱供妮妮读书,办了退学……”
“对了,我想起来了,妮妮因为退学这事儿跟我们闹过好几次了,她爸还打过她。”
“警官,你们一定要找到妮妮啊,妮妮是个好孩子,她会做饭,会帮忙做家务,学习成绩也很好,不能就这么平白没了啊!”
江理戴着耳机旁观着审讯室的一切,刘英华的话字字句句落在他耳里,面部表情和言语间的不协调让他的判断失衡。
他摘下耳机出门,恰好审讯室内的工作也已经完成,撞上了同时出门的牧城。
牧城没打算与他交流,这时第二审讯室里走出名女警,她看了眼牧城,率先开口道:“牧队,这是付晓东的口供记录。审讯时,他一直左顾右盼地坐不住,这话说得半真半假,还得咱自己判断。”
“什么时候不需要咱们判断了?”牧城反问道,嗓音低沉,面色不善,女警见状连忙应和点头。
从审讯室走出来后,牧城的脸色一直不太好,黑压压地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付队的案子从简单的溺水身亡判定上升到与失踪儿童关联,局里再次申请延长判案时间,并且由于失踪儿童和人口拐卖有关,案件数量庞大,网络复杂,不得不放长线钓大鱼,这下不只是牧城,郑局的脸也黑得能滴出墨似的,整个局里大气不敢喘,全都安分工作。连牧城的被迫休假也临时取消,倒是合了他的心意。
就这样,刑侦大队的成员全都被召集起来开会,一伙人围坐成圈,中间的大号题板上写着密密麻麻的线索,涉案人员的照片穿插其中,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听着牧城分析案件。
“目前,刘英华交代付招娣于半月前失踪,且受付晓东威胁对其失踪之事置之不理。而付晓东对这些一律不认,二人的态度和口供不符,这是疑点之一,”牧城的手指在题板上重重敲了敲:“武双,你下午继续审。”
闻言,一名长相年轻,举手投足都散发着朝气的男人应声接下。
“还有,从刘英华的话里我们可以推测,付招娣是受退学打击离家出走,不过在未能证实的情况下,任何人不允许先入为主,合理的推测只是为我们判案提供一种可能。”
“另外,付招娣的失踪时间和付队的死亡时间存在十天的时间差,要弄明白这十天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关键是找到付招娣!”
“夏月,这件事交给你了。”
“明白!”
江理闻声望去,名叫夏月的女警坐在众人中间,她皮肤白皙,短发乌黑,此时正咬着笔头,皱眉思索。
“谁还有任何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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