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并未改变慵懒的姿势,只是微微调整了下撑着头的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下方依旧保持着作揖姿势的江迢。他清朗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响起,开始详细陈述他对于青、潭二州旱情及流寇问题的见解与赈灾策略。
“……故臣以为,当务之急,乃迅速划定受灾区域,由朝廷选派清廉干练之员,携陛下明旨,前往主持赈济。开仓放粮需与以工代赈相结合,组织灾民修缮水利、官道,既可安抚民心,避免其沦为流寇,亦能为日后恢复生产奠定基础。对于已形成的寇患,当以招抚为主,剿灭为辅,分化瓦解……”
他的论述条理清晰,考虑周详,甚至具体到了钱粮调拨的初步估算和人员选拔的标准。这确实是一份凝聚了心血与才智的方略。
然而,你只是漫不经心地听着,指尖在凭几上轻轻敲击,仿佛在打着某种不成调的节拍。在他讲到关键处时,你甚至故意、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些许生理性的泪花。
江迢的声音几不可闻地顿了一下。
他或许期望过你的驳斥,或许准备承受你的怒火,甚至可能设想过更不堪的折辱。但他大概没想到,他视若性命的治国良策,在你这里得到的,竟是如此**裸的漠视与怠慢。
他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但你能看出,他挺直的背脊似乎更加僵硬了。那是一种信念被轻视、尊严被践踏时产生的屈辱与无力。他清澈的眼底,那份因陈述策略而燃起的微光,在你一次又一次的哈欠中,逐渐黯淡下去,被一种深沉的失望和逐渐累积的愤怒所取代。
但他没有停下,依旧坚持着将他的想法说完。只是那声音,较之初时,少了几分激昂,多了几分艰涩。
当他终于陈述完毕,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你依旧慵懒地靠着,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种玩味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他。这种沉默,比之前的怠慢,更令人难堪。
“江爱卿既如此心系百姓,朕便给你一个机会。此事由你全权负责,朕拨你……三千两白银,前往赈灾。若办得好,自有封赏。”
你看着他眼中因那“全权负责”而骤然亮起的微光,那光芒纯粹得刺眼,仿佛真的看到了拯救万民的希望。就在他唇角微动,即将谢恩的刹那,你抬起了手,制止了他的话语。
“且慢。”
你从软榻上起身,不紧不慢地向他走去。靴底敲击在金砖上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弦上。他维持着躬身的姿势,能清晰地看到你绣着龙纹的袍角离他越来越近。
你在距离他极近的地方停下,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书墨气息,能看清他因紧张而微微颤动的睫毛。
“但是,有个条件。”你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暧昧的沙哑,如同毒蛇吐信。
你微微俯身,唇几乎要贴上他泛红的耳廓,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以及那迅速蔓延开的热度。他的耳尖,果然如你所料,染上了羞愤的绯红。
“朕还未沐浴,”你的气息拂过他敏感的耳畔,字句清晰无比,“缺个擦背的。”
你稍作停顿,满意地欣赏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和瞬间失血的脸色,才慢条斯理地补上最后一句:
“不知道江大人,能否胜任?”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他猛地抬起头,眼中之前的希望之光彻底碎裂,被巨大的震惊、屈辱和愤怒所取代。他那双总是清澈坚定的眼眸,此刻剧烈地波动着,仿佛风暴中的湖面。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厉声拒绝,但君威如山,抗旨不尊的后果,他同样清楚。那不仅仅是个人生死,更可能牵连家族。
他的拳头在官袖下紧紧握住,指节泛白,身体微微颤抖。是坚守士大夫的尊严宁折不弯,还是为了那一线渺茫的赈灾希望忍辱负重?极致的矛盾在他内心撕扯。
你看着他眼中剧烈的挣扎与屈辱,非但没有动容,反而牵起嘴角,露出了一个近乎纯真却又残忍无比的笑容。你向后退开一步,拉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距离,姿态慵懒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不愿意?”你轻轻“呵”了一声,语调轻飘飘的,带着全然的无所谓,“那就算了吧。”
你转身,目光随意地扫过殿内一角,那里铺着柔软的垫子,你那只通体雪白的狮子猫“花溪”正蜷在那里安睡。
“朕刚好想给花溪做个新窝。”你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特意说给他听,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盘算的意味,“唔……三千两白银,虽然寒酸了些,但给朕的花溪垫个窝,倒也……勉强够用吧。”
“赈济数州灾民的希望” 与 “一只猫的窝”。
你轻描淡写地将这两者划上了等号,甚至后者在你口中,还显得更为重要一些。
这句话比直接的逼迫更具摧毁性。它彻底碾碎了他作为臣子的价值,碾碎了他所珍视的百姓在他君王心中的分量。这不是愤怒的惩罚,而是源自骨子里的、彻头彻尾的蔑视。
江迢猛地抬起头,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他嘴唇颤抖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里面翻涌着前所未有的风暴——是信念彻底崩塌的绝望,是尊严被践踏成泥的愤怒,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重量:
“臣……!” 他顿住了,深吸一口气,仿佛即将溺毙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那稻草却是由耻辱铸成,“……遵旨。”
他答应了。不是为了那可笑的擦背,而是为了那三千两,为了那被他君上视为猫窝费用的、微不足道却已是唯一希望的赈灾银。
他屈服了。但这屈服,与你预想的似乎有些不同。那里面没有顺从,只有一种压抑的、近乎毁灭的气息。
你像一只慵懒的猫科动物,带着一丝戏谑,将手臂搭上他的肩膀,下巴几乎要抵住他的颈窝,目光瞥向浴室的方向,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走吧。”
浴池边,氤氲的水汽提前弥漫开来。他僵硬地站在你身后,手指微颤,为你解开繁复的龙纹外袍。他极力偏过头,视线避开,那通红的耳尖在朦胧水汽中如同滴血的玉石。你嗤笑一声,似乎嘲笑他的窘迫,自顾自踏入温热的池水中,水流包裹住身躯。
“不看,怎么洗?”你背对着他,将柔软的毛巾随意向后抛去,正中他怀中。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拿起毛巾,浸湿,然后隔着温热的水流,开始擦拭你的后背。他的动作生涩而紧绷,指尖偶尔隔着布料与你的皮肤接触,便如触电般缩回。你的肌肤在宫灯与水光映照下,白得有些晃眼,与这深宫的暗色形成鲜明对比。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这屈辱的“职责”时,你突然毫无征兆地伸手,猛地拉住他擦洗的那只胳膊,向下一拽!
“啊!”他猝不及防,惊呼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哗啦一声跌入温暖的池水中,官袍瞬间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却不失力量的线条。
你得逞似的哈哈大笑,看着他在水中狼狈挣扎着站稳,水珠顺着他惊愕的脸庞滑落,墨色的发丝贴在额角。“笨蛋。”你的声音带着水汽浸润后的慵懒沙哑。
你一步一步向他走近,水波在你周身荡漾。他站在及腰深的水中,浑身湿透,官袍沉重,更显窘迫。水蒸气将他原本清俊的脸熏得微红,那双总是清澈坚定的眼眸,此刻因惊愕、屈辱,以及……某种被这极致氛围与你逼近的美貌所催生出的、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混乱情绪而微微失神。他几乎能数清你睫毛上凝结的水珠,能看清你唇边那抹恶劣却惊心动魄的笑意。
你在他面前站定,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你抬起手,并未触碰他,只是用指尖轻轻拂开水面的一片花瓣,目光却牢牢锁住他,低语道:
“三千两……能做什么呢?” 你的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重压,“我期待你的表现,江大人。”
这句话,如同咒语,将他从短暂的迷离中惊醒,重新拉回残酷的现实。他眼中的混乱迅速被冰冷的清醒取代,那里面,恨意与某种决绝,似乎沉淀得更加深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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