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朕的小白猫,都被那青州的脏水溅成小脏猫了。”你把玩着指尖一枚冰冷的玉佩,嘴角勾起兴味的弧度,“总要亲自去给他……梳洗梳洗才是。”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火般蔓延。隔岸观火固然有趣,但哪有亲自下场,看着火星在指尖跳跃来得刺激?你要亲眼去看看,江迢是如何在泥泞中打滚,他眼中那团火是否已被现实浇灭,还是燃烧得更加扭曲旺盛。
微服私访的决定做得极其隐秘,除了少数绝对心腹,无人知晓。你只带了最精锐的影卫,扮作寻常富家公子,轻车简从,悄然离京,直奔青州而去。
一路行来,触目惊心。
越靠近青州,景象越发荒芜。龟裂的土地,枯死的禾苗,废弃的村落,以及沿途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这一切构成了一幅人间地狱图。你坐在舒适的马车里,隔着纱帘冷眼旁观,心中并无多少怜悯,反而觉得……真实。这就是他的江山,在他脚下哀嚎,而这一切,某种程度上,正是他亲手造就,或是纵容发生的。这种认知带来一种扭曲的、近乎造物主般的快感。
你没有惊动任何地方官府,直接来到了平谷县。
在那些简陋肮脏的窝棚区边缘,你看到了江迢。
他几乎让你认不出来了。昔日那身象征清贵与身份的青色官袍早已被污渍和汗水浸染得看不出原色,紧紧裹在他明显清瘦了许多的身架上。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尘土和倦色,正挽着袖子,和几个民夫一起,费力地将一块巨石垒到新修的水渠堤岸上。他的动作并不熟练,却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股狠劲。
周围的人群看着他,眼神复杂,有敬畏,有怀疑,也有……一丝微弱的希望。
这和你在养心殿浴池里见到那个耳尖通红、羞愤难当的翰林修撰,判若两人。脏水确实溅了他满身,但他没有碎裂,反而像块璞玉,在粗粝的磨砺中,显露出了内里坚硬的质地。
你没有立刻现身,只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静静地观察了他许久。看着他与乡绅据理力争,看着他亲手将干粮分给饿得奄奄一息的孩子,看着他深夜还在油灯下核算着寥寥无几的银钱和物资,眉头紧锁……
他变得更强硬,也更……脆弱。一种在极致压力下,精神绷紧到极致的脆弱。
这天傍晚,江迢独自一人,走到刚刚修好的一段水渠旁,望着渠底慢慢积聚起来的、浑浊的细流,怔怔出神。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透着无尽的疲惫与孤独。
你觉得,是时候了。
你示意影卫清场,然后缓缓从阴影中走了出去,脚步声在寂静的黄昏里格外清晰。
江迢警觉地回头,当他的目光触及到你那张带着玩味笑意的脸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僵在原地。他脸上的疲惫瞬间被震惊、难以置信,以及深深刻入骨髓的戒备与恨意所取代。
“江爱卿,”你在他面前站定,目光上下打量着他这身狼狈不堪的模样,语气轻柔,却带着致命的压迫感,“别来无恙啊。”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后退,但脚下仿佛生了根。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紧紧抿住,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翻涌着你期待看到的、所有复杂的情绪。
“看来这青州的水土,倒是很‘滋养’人。”你轻笑一声,伸出手,似乎想拂去他肩上的尘土,动作却在中途停住,带着明显的嫌弃,“瞧这脏的……”
你那句话轻飘飘地落下,带着一种与周遭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近乎亲昵的嘲弄。没有质问,没有评价,只是像在点评一个把自己弄脏了的孩子。
江迢显然没料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紧绷的身体有瞬间的凝滞,眼中翻涌的强烈恨意和戒备被一丝猝不及防的愕然打断。他或许准备好了应对你的雷霆之怒,或是更深的折辱,却独独没想过是这种……轻描淡写的调侃。
他嘴唇抿得更紧,下颌线绷得像是要裂开。那身污浊的官袍下,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在极力压制着翻腾的情绪。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沾着泥点的侧脸上,竟有一种脆弱的倔强。
“陛下……”他终于开口,声音因长久的劳累和此刻紧绷的心绪而异常沙哑,带着明显的抗拒,“亲临险地,就为了说这个吗?”
他避开了你话语中那令人不适的“亲昵”,将焦点拉回到你不合时宜的出现上。但那份强装的镇定之下,是显而易见的动摇。你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方式,比直接的压迫更让他无所适从。
你轻笑一声,无视他话语里的刺,反而又向前了一步,逼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能看清他睫毛上沾染的细微尘土。
“不然呢?”你反问,目光在他狼狈的脸上逡巡,像是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藏品,“朕的小猫跑丢了,还把自己搞得这么脏,朕来看看,不是很正常吗?”
“小猫”这个称呼,再次点燃了他眼中的火焰,那是屈辱与愤怒混合而成的烈烈炽焰。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反驳,但残存的理智和对眼前人深刻的畏惧,让他将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偏过头,避开了你极具侵略性的注视。
他紧握的拳头上,青筋隐隐浮现。
这反应取悦了你。他越是挣扎,越是表现出这种脆弱与强韧交织的矛盾状态,就越是证明你此行不虚。
“别这么不高兴啊,”你的声音带着一种虚伪的叹息,仿佛他的抗拒是多么不识抬举,“朕大老远,可是专程为你来的。”
在他因这屈辱的动作和话语而身体僵硬、眼中怒火更炽时,你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银票。面额之大,足以让他之前辛苦筹集的三千两如同笑话。你将它在他眼前晃了晃,纸张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在寂静的黄昏里格外清晰。
“瞧瞧,朕给你带什么来了。”你嘴角噙着笑,目光却锐利地锁住他,“钱,朕有的是。你想要,开口便是,何必……巴巴地用别人的?” “别人”二字,你咬得极轻,却像根毒刺,精准地扎向他与拓拔玟之间那隐秘的连接。
江迢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死死盯着那张银票,又猛地看向你,呼吸明显急促起来。那不是欣喜,而是巨大的羞辱和一种被看穿、被拿捏住命门的恐慌与愤怒。他辛苦维持的、在绝境中挣扎出的那点微末尊严和自主,在你这轻飘飘的银票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你将他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满意地打了个哈欠,姿态慵懒地仿佛只是在自己御花园里散步累了。
“都这么晚了,”你环顾四周破败的景象,语气理所当然,“你住哪儿?朕今晚,就在你这儿将就一下。”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记重锤。不仅要摧毁他的努力,否定他的依靠,还要侵入他最后一点私人空间,将他彻底剥开,置于你的掌控之下。
江迢的脸色在暮色中变得煞白。他住的地方,是灾民棚区旁一个废弃的土坯房,四处漏风,除了一席草铺和一张破桌,几乎空无一物。让九五之尊“将就”在此地?
他喉结滚动,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疲惫和讽刺:“臣……的居所,恐污了圣驾。”
你的话像淬了冰的刀子,轻描淡写地剖开自己血淋淋的过去,只为更狠地刺穿他试图维持的尊严。
“是又破又冷又黑的小屋子吧?”你轻笑一声,那笑声在暮色里显得空洞而诡异,“朕可是住了十五年。” 你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看向遥远而阴暗的过去,语气里竟真的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怀念”。
“如今,倒是有些怀念那种感觉呢。”你向前一步,几乎与他呼吸相闻,声音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带路吧。”
江迢彻底僵住了。他预想过你的各种反应,唯独没想过会是这种。你用自己的苦难作为武器,轻而易举地碾碎了他“居所简陋恐污圣驾”的推脱,反而将他的处境变成了你某种扭曲的“重温旧梦”。这让他所有的抗拒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可笑。
他嘴唇翕动,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那双向来清亮的眼睛,此刻充满了复杂的震骇——对你轻描淡写提及悲惨过去的震骇,以及对你这种近乎自毁式施压手段的震骇。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窥见你华丽龙袍下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与疯狂。
他默默地、近乎麻木地转过身,带着你走向那片灾民聚集的窝棚区边缘。一路上,所有看到你的灾民和民夫都惊恐地跪伏在
地,头也不敢抬。
他住的地方,比你想象的还要不堪。那甚至不能算是一间完整的土坯房,墙壁有多处裂缝,屋顶覆着茅草,在晚风中簌簌作响。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霉味、尘土和药草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没有点灯,借着月光,能看到角落里铺着一堆干草,上面有一床薄薄的、看不清颜色的被子。一张摇摇欲坠的破桌子,上面放着几卷书册和一只粗陶碗,便是全部家当。
这环境,确实像极了冷宫里,你住过的最糟糕的那些日子。
你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那铺干草上。
“倒是……挺熟悉的。”你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江迢站在你身后,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整个身体都透着一股濒临极限的紧绷。
他将自己最不堪、最脆弱的一面,连同他努力维持的最后一点体面,彻底暴露在了这个带给他无尽屈辱的君王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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