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自然有人嚼舌根,侍卫带着刀来回巡逻:“听说了吗?咱们那个陛下又纳了许多宫妃进宫。”
手中的话本蓦然掉落,陆栖梧只觉得心头一颤,怪不得将她送出宫,原来碍事的不过是她。
她其实对自由这东西没什么向往,只是自小到大被人抛弃惯了,便最害怕让人抛弃,一次次的信任,换来的不过是一次次的抛弃,她倦了,突然便想逃了。
央着红珠绿宝找了套简单的衣裙,摇身一变,成了个清冷大小姐。
一身浅粉窄袖襦裙,裙摆无过多纹饰,发梳双环髻,系着同色布带,不施粉黛,不点朱丹,身姿轻盈,透着利落。
红珠眨着眼睛,不明所以:“姑娘怎的想起穿这样的衣裙了?”
陆栖梧笑着解释:“不过想穿得简便些。”
住在长公主府,萧沐晞也不限制她自由,除却出门萧沐晞要一同跟着,其余也没什么不好。
从前也没想过逃,可知晓了萧沐阳近日所为,她竟然不想去探究那是否为真,与他日日这般猜忌真的太累了,她不想再问,只想离开。
陆栖梧想要出去时,萧沐晞便巴巴跟在身后,陆栖梧哭笑不得:“为何你要跟着我?”
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却又一脸自信:“本宫要保证你的安全。”
陆栖梧越过她走向朱红大门:“不必。”
萧沐晞拦在她身前:“那不行,不过你放心,本宫也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你腹中的小侄子。”
陆栖梧扶额苦笑,折返回去,穿过回廊和阁楼,是一片梅林,红梅燃于枯枝,艳色破寒,花瓣沾雪如胭脂覆霜,灼灼夺目,其中还夹杂着两棵绿梅,缀于其中,倒不显突兀,与红梅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萧沐晞在踮着脚尖凑过来,胳膊肘轻轻撞了撞陆栖梧,如同献宝:“好看吧?”
陆栖梧低头抿了抿笑,抬头望向梅林,眼中略有沉思:“这红梅倒不稀罕,只是这两株绿梅,你是从何处寻的?”
“偶然得来,街市上买的。”萧沐晞歪着头眨了眨眼,“不过比红梅贵一些,也不是特别难寻。”
陆栖梧目光凝在绿梅上,眼神半眯:“可是四年前?”
萧沐晞身子猛地一怔,随即眼睛弯成月牙,嘴角上扬:“厉害啊,能掐会算的。”
陆栖梧低笑,她哪里是能掐会算,她只是知晓,有个人,为了寻这两株绿梅,跑遍了极北苦寒之地,一路护送,才将它们运回京。
萧沐晞突然也意识到不对,微微皱眉:“你是不是知晓什么?”
“你猜到了,不是么?”陆栖梧不点破。
“碧溪。”萧沐晞眉峰骤然蹙起,指尖下意识攥紧裙摆,头未回仅侧过半张脸,吩咐一直立在身后的侍女道,“让人把这绿梅给本宫挖了。”
那叫碧溪的侍女当即叫了一群家丁拿着铁铲上前,陆栖梧拉住叫碧溪的侍女:“别急。”
碧溪一袭碧色细布裙,腰间系青布带,发挽半偏髻,无过多装饰,抬起头眉如远山,神色清冷,看向萧沐晞求助。
陆栖梧转身劝道:“他是他,与这绿梅无尤。”
萧沐晞仍旧不听劝:“本宫才不要他的东西,挖。”
碧溪眼神扫向拉着她的手腕,有些为难。
陆栖梧拍了拍碧溪的手,而后拉上萧沐晞的胳膊:“左右银子是让他得了去,若想撒气,我给你想个法子把人叫来。”
萧沐晞抬头,有些惊喜,她的眼神告诉陆栖梧,她想见他。
长公主择婿的消息遍布天下,萧沐阳知晓这消息的时候都惊诧,搂着陆栖梧的腰,凑近她耳边:“你给皇姐灌了什么**药,她竟然自己想择婿?”
陆栖梧笑得神秘:“你不懂,这是阳谋。”
也是一石二鸟,这话她没说,因为她不想让萧沐阳知晓。
先前择婿不过在朝中世家子弟,可如今萧沐晞不在意出身,只留下一句,比文招婿,天下有才之人皆可一试。
自六年前萧沐阳登基,刚颁布几年的科举考试制便被世家已制度不完备为由废除,是以天下学子无门路入仕,只能靠世家举荐,而世家又沆瀣一气,怎会帮平民百姓,举荐的自然都是自家人。
眼下有法子能傍上长公主,不止那些仰慕公主之人,更有甚者想靠长公主平步青云,至此趋之若鹜。
公主府内搭起高阔彩棚,红绸悬顶,青竹环绕,案几整齐排列,笔墨纸砚齐备。才子们衣袂飘飘,跃跃欲试。
陆栖梧哪里管这些,她只想趁乱逃走,未曾想肚子里的孩子不争气,竟动了胎气,她出逃之路未半而中道崩殂,只得留下,也算是看了场好戏。
题目便以绿梅为题,白瓷瓶中斜插着数枝绿梅,枝梢疏朗,碧色花萼衬得梅瓣愈发皎洁,淡淡飘香。当然,人山人海也不太闻得到,毕竟萧沐晞可不肯将她那两株绿梅砍了供人观赏。
侍女高声唱喏:“比文招婿,以绿梅为题,诗词皆可,佳者入内堂亲试!”
话音刚落,便有一身形清瘦,身着月白儒衫的才子起身,拱手行礼后缓步登台。
此人应当年方弱冠,眉目清朗,手持折扇轻敲掌心,朗声道:“小生献丑,题《咏绿梅》翠羽枝头缀玉珠,绿梅开尽白梅初。冰肌玉骨天然态,不染尘埃自淡如。”
诗句落毕,庭中响起几声轻赞,碧溪端着手平放在腹前,宣告着绿帘之后公主的意愿:“不知公子姓名。”
“在下苏清晏。”男子颔首行礼。
“公子暂且留下。”帘内萧沐晞声音淡淡传来,陆栖梧斜斜倚在阁楼之上,有意思,这公子,和孟佑安气质还有些相仿,保不齐萧沐晞真的移情别恋了也未可知。
苏清晏退下,又一位蓝袍老者登台。老者须发半白,束着简单的发髻。
一上台,台下一阵唏嘘,指指点点:年纪这么大了也想娶公主,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碧溪立于帘外,广袖轻垂,淡淡出口训斥:“公主道,既没限制年纪,那自然是大家皆可参与。”
随后摆出请的姿势,老者气质沉稳,朗声道:“老朽献诗《绿萼梅》:“不肯雷同自一家,青裾独立水之涯。只应夜过许长史,全似当年萼绿华。”诗中藏着傲骨,倒合了绿梅品性,只是仍旧比第一位差些,还是没能留下。
先皇在世时,天下学子皆可凭能力入朝为官,恐这老者应当是屡试不中,现下科举考试又没了,才想着来萧沐晞这里碰碰运气。
接连几位才子登台,或咏绿梅的冰清玉洁,或赞其傲雪凌霜,诗句虽工,却总觉少了些灵动。
正当众人略感平淡时,一道颀长身影缓步而出,竟是位身着玄色锦袍的年轻公子,眉目俊朗,腰间系着一块羊脂玉佩,步履从容。他不疾不徐地走到台中央,目光掠过庭中绿梅,萧沐晞一眼便认了出来,陆栖梧,她还真是胆大包天。
朗声道:“小生吴栖录,献《绿梅》:绿梅如豆尚含苞,一夜东风绽玉梢。不与群芳争艳丽,独将清韵伴春朝。”
此诗一出,满堂喝彩,赋文辞藻典雅,意境开阔,将绿梅的品性与君子之风相融。
萧沐晞眼中闪过赞许,想不到陆栖梧还这般有才,当为魁首无疑。
一袭白袍款款走来,目光掠过庭中绿梅,眉梢微扬,嘴角噙着一抹清浅笑意,步履从容间,衣摆随风轻拂,似有暗香随行。
不正是那瓮中之鳖?此番比文招亲,醉翁之意不在酒,便是等他。
孟佑安跨步上台,陆栖梧早已不见了踪影,毕竟假死,还是走为上计。
碧溪敛眉垂目,双手交叠于腰侧,声线柔婉却掷地有声:“孟侍郎不行。”
“公主既言不论出身,那便人皆可,怎可说话不算。”孟佑安广袖微展,脊背挺直如竹,眉眼微动,语速平缓却字字铿锵。
一时之间,台下议论声如沸,尤听得赞同之声:“对,是啊。”
萧沐晞微微点头,碧溪这才宣告让他作诗。
临风而立,发梢微扬,单手立于身后,广袖随风飘荡:“层绿峨峨,纤琼皎皎,倒压波痕清浅。过眼年华,动人幽意,相逢几番春换。记唤酒寻芳处,盈盈褪妆晚。已消黯,况凄凉、近来离思,应忘却、明月夜深归辇。荏苒一枝春,恨东风、人似天远。纵有残花,洒征衣、铅泪都满。但殷勤折取,自遣一襟幽怨。”
“呵,”陆栖梧轻笑,这诗满怀怀旧离别之苦,也不知到底是在咏梅还是在喻人。
众人面带欣色,交相称赞时语声此起彼伏,不是对视点头,满是推崇。
“太过忧愁,本宫不喜欢。”萧沐晞接过宫人递来的茶盏,指尖轻触温热杯壁,淡淡出口。
台下登时一片寂静,陆栖梧已经悄然来到帘后,落座萧沐晞身边。
台下议论纷纷,有人道孟佑安的诗词更加好,亦有人道孟佑安的诗句有悼念之意,属实不好。
碧溪缓步踱至台上,高声宣布:“吴栖录公子胜。”
《咏绿梅》 — 宋·杨万里
《绿萼梅》—宋·朱翌
《绿梅》—李商隐
层绿峨峨,纤琼皎皎,倒压波痕清浅。过眼年华,动人幽意,相逢几番春换。记唤酒寻芳处,盈盈褪妆晚。已消黯,况凄凉、近来离思,应忘却、明月夜深归辇。荏苒一枝春,恨东风、人似天远。纵有残花,洒征衣、铅泪都满。但殷勤折取,自遣一襟幽怨。取自宋代词人王沂孙的《法曲献仙音·聚景亭梅次草窗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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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比文招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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